一百零七 天要亡我
坤寧宮內,一口口箱子打開,隨意堆放的寶鈔銀票,田契,金銀細軟,饒是弘治皇帝,也是有些一時失神。
區(qū)區(qū)幾個商賈,身家豐厚至此了?
弘治皇帝抬起頭,看了劉瑾一眼,劉瑾識趣的主動退了出去。
“這些,都是那些糧商的銀子?”弘治皇帝指著幾口箱子,冷笑一聲,“朕還真是低估的咱們大明的商戶,真可謂是財不外露啊?!?p> 朱厚照心里低估,那肯定的,從太祖爺開始,大明對商賈的態(tài)度就不怎么友好,或者說,幾乎歷朝歷代都對商賈歧視。
社會環(huán)境不好,那個敢露富出來,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他們屯了多少糧食了?”
弘治皇帝突然問道,不是問朱厚照的,而是蕭敬。
蕭敬小心翼翼說到:“奴婢拿捏不準,大致有個三十萬石左右?!?p> “好,好得很,三十萬石,這里面,有多少是朝廷的糧食,”弘治皇帝勃然大怒,“蕭敬,你親自領著廠衛(wèi),去把這幾家給朕抄了,朝廷的糧食,是他們想拿去就拿去的?”
蕭敬剛想領命,卻被朱厚照制止,“父皇,兒臣覺得,還是三思而行,別的不說,就算他們手里真的有朝廷官倉里的糧食,想來現(xiàn)在恐怕早就改頭換面,查無可查。
再說了,這里面不知道還有多少官員摻和其中,又有多少官員分潤其中,父皇沒有證據(jù),貿(mào)然動手,恐怕到時候朝野內外,名聲有損啊?!?p> 一向子喊打喊殺的朱厚照卻是分外冷靜,分析得失,頭頭是道,讓恢復理智的弘治皇帝大吃一驚。
“蕭敬,你先出去,朕有話要對太子說?!?p> 蕭敬告退以后,弘治皇帝盯著朱厚照,看的朱厚照心里發(fā)毛。
“朕總覺得你對文官總是戒備,處處提防,對勛貴卻是分外優(yōu)待,朕一直在想,厚照,你是圖什么?告訴朕,你到底在想什么?”
朱厚照心里一緊,有些慌亂。
“朕是你爹,有什么不能告訴朕的?”弘治皇帝看似不滿抱怨,實則是在給朱厚照寬心。
朱厚照硬著頭皮,搖搖頭,“父皇,兒臣現(xiàn)在說出來,父皇也不相信,這樣,給兒臣三日,兒臣會讓父皇看見,兒臣為什么要這么做?!?p> 朱厚照拜下以后,覺得時間一分一秒都過得漫長,直到弘治皇帝悠悠嘆了口氣,“那好,朕就等著拭目以待了?!?p> 朱厚照退下以后,不遠處看著站著的蕭敬。
蕭敬看見朱厚照,快步上前,“殿下,有事吩咐奴婢?”
“邊走邊說,本宮讓你做的事,做的如何了?”
劉瑾在前面引路,其余的宮女宦官早就被屏退,朱厚照在前,劉瑾始終落后半個身位。
“都打探清楚了,劉公,李公那也都送出信了,不知殿下是………”
“好了,本宮知道了,蕭伴伴辛苦了,就送到這吧,早些休息吧,本宮也累了”
“是,殿下。”
路上,朱厚照咂咂嘴,不知明日的朝堂又會是何等的精彩。
第二日,面對來勢洶洶的言官御史,朱厚照心中冷笑,怕是等這個時候等的都心急了吧。
朱厚照深知快刀斬亂麻,不給御史言官開口的機會,還未等他們有本啟奏,就爆出了個驚天大消息。
南新倉存糧十萬石,隨時可以以資國用。
一時間,百官鴉雀無聲,面容呆凝。
南新倉,那不是京師內最大的皇倉嗎?
那里面,存的有糧食?
不應該啊,就算是有糧食,怎么現(xiàn)在才說?之前情況萬分緊急的時候怎么沒提出來,現(xiàn)在才提出來。
還沒等細想,就只聽得一陣大笑,蕭敬面色一冷,何人敢如此御前失儀,仔細一瞧,竟是戶部尚書周經(jīng)。
周經(jīng)笑到一半,戛然而止,一臉緊張問道:“殿下,臣斗膽問殿下,南新倉的糧食是實打實的十萬石,還是……”
周經(jīng)也怕啊,就怕自己樂極生悲,他可開不起這個玩笑啊。
這下子,所有人臉都一黑,都知道周經(jīng)的意思。
得了朱厚照和內閣的肯定,周經(jīng)這么多天來緊繃的弦松了下來,老淚縱橫,跪倒在地,高呼“百姓之福分啊。”
一時間,跪倒一片,皆是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高呼百姓之福。
玉階上的朱厚照嘲弄的看著跪倒在地的朱紫一片,心里感嘆,不知有哪些大人如今這心里咬牙切齒,心如刀割。
想到面上又是不得不一副大喜的模樣,朱厚照想想就覺得有趣過癮。
朝廷有糧消息猶如一劑強心劑,讓本來有些不穩(wěn)的京師歸于平靜,更是穩(wěn)定了河南搖搖欲墜的民心。
可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普天同慶,有人自是如同割肉剔骨。
當謝步東聽到這個消息時,霎那間面色灰白,眼里無光,如同死魚一般,突如其來一聲驚呼:“天要亡我”之后,直直向后仰去。
謝步東突如其來的這么一下,嚇壞了伙計們,還好福伯見過大風大浪,一面直掐人中直灌水,一面讓伙計去請大夫,招呼著人把人抬到房里。
折騰了半天,總算是沒什么大事,過了不到半個時辰,謝步東這才悠悠醒來。
“我說掌柜的,你可要撐住啊,這身子是自己的,沒了身體,啥都沒了,天大的坎也能過去啊,就是掌柜頂不住,不是還有老太爺在啊。
要是掌柜的真的有了什么三長兩短,老太爺和小姐他們可怎么活啊。”
福伯苦口婆心勸著謝步東想開一些,他跟著謝家?guī)资炅?,謝文東也算是他看著一步一步到現(xiàn)在的,他自是不希望謝步東出些什么事。
謝步東兩眼直直望著房梁,只是念叨著一句“完了,全完了,全都完了……”
最終,在福伯的開導下,顫顫巍巍的爬起床來,勉強才去小院。
謝步東語氣凄苦的說出一切,啪的一聲,那柄一直在手上把玩的玉如意從手中跌落,化為齏粉。
謝步東看著自己幾十年來都是智珠在握的父親面色猙獰,然后好像全身被抽調了力氣一般,一下子失去了生氣活力,暮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