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林清淵神經(jīng)緊繃，下意識弓起身子，微退半步。
“怎么又是你們這兩個小鬼？”
可還不待他扯著李生陽逃走，那道身形逐漸清晰的青年已經(jīng)出聲。
林清淵動作一僵，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源頭。
那是一道稚嫩身影。
少年身著華貴錦衣，面相莫約十五六歲左右，身體勻稱適中，眉宇間可見些許凌厲。面貌雖說仍未完全長開，但也頗為秀氣，只是那雙紫色眸子此刻卻充滿怨念，冷不丁的，一股濃烈冷意撲面，讓得他呼吸緊促幾分。
如芒在背，這是少年給林清淵的第一感受。
同一時刻，那人目光自然也在打量著他，目光中盡是審視。
“你誰呀？”
相較林清淵，李生陽反應速度慢了大半拍，當他瞅見看上去要比自己大不少的少年，當下便是有些發(fā)慫。他小心翼翼的把錦衣少年看著，腹中膽氣不足，弱弱叫囂一聲，算是走個過場。
一番打量后，視線便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對方的衣物上。
對方衣著的那襲深色錦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著，看上去是格外柔順，想必價格不菲。
錦衣少年沒有回答李生陽的問題，僅僅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兩人目光稍一碰撞，李生陽便是下意識退了半步。
對方的眼神就像那草原上馳騁多年的惡狼！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我想起來了！”
不過片刻工夫，林清淵便被這個眼神勾起了回憶，當下呼吸便是有些局促，像是被人掐住脖頸，沉聲道：“記得我半年前和你說過的，我在海灘上遇到的那個怪人嗎？就是他！”
“你是說……單手一揮，就能造出一條木舟的那個？”
李生陽茫然，即旋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恐慌，“那個時候不是在編故事嗎？你可別拿我尋開心??！”
林清淵默默將撿到手的石子攥緊，手掌背在背后，死死發(fā)力，以此來克制著自己已經(jīng)開始微微顫抖的雙腿。
不言，便是以表默認。
那是在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基地的一個月后。
當時，他正準備去還醫(yī)書，途中便是單獨遇到了此人。那時的錦衣少年也是這副模樣、這副行頭，獨自站在海邊涯岸處遠眺，喃喃自語。
起初，林清淵還以為他是想不開，準備自尋短見，就連忙開口勸阻。
可錦衣少年僅僅是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幾乎讓林清淵終生難忘。
睥睨、嫌棄、憐憫、鄙夷、譏諷……似乎都被那一眼包涵，那就像是……
高位者在看草廁里的蛆！
隨后，他便見著錦衣少年袖袍輕揮，就跟變戲法似的，一條小木舟瞬間便憑空出現(xiàn)。再之后，少年也就懶得再搭理他，徑直走上木舟，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那日若不是那一眼深深刺痛他的心，他恐怕都會認為那只是一場幻境罷了。他后來也曾與李生陽悄悄說過此事，然而后者卻從未當真，還為此笑話了他數(shù)天來著。
如今重新面對這位神出鬼沒的主，林清淵是真心害怕。哪怕是當初獨自面對十多位同窗的找茬，那也沒有現(xiàn)在一半的膽怯，以往靈巧的嘴上功夫，仿佛在此刻徹底失靈，趁不到半分便宜！
“真晦氣！”
好似想通了些事，錦衣少年暗自嘀咕一聲，瞬間對二人沒了興趣，眼神不在咄咄逼人。
可還不待他們松口氣，錦衣少年突然以左腳輕踢地面，踢出數(shù)顆大大小小的碎石。
碎石激射而去，直奔二人面門！
林清淵瞳孔猛縮，他可是一直盯著少年的動靜。瞧見來勢洶洶的碎石，他迅速鎮(zhèn)定下來，毫不猶豫的猛然抬臂，將手中的石子盡數(shù)丟出，隨后迅速轉身蹲下抱頭。
啪！啪！啪！啪！
“哎呦！”
林清淵練過針灸，準心不差，他丟出的石子在空中不斷與錦衣少年踢來的碎石發(fā)生碰撞。
只可惜氣力不夠，他能做的，也不過是減緩一點力度罷了。剩余的多數(shù)碎石砸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李生陽身上，痛得他一陣慘叫。
林清淵也未能幸免，他倒吸一口冷氣，捂著身上被擊中快速腫脹的部位，想要掙扎著站起身?？蓚麆輲淼膭⊥?，已經(jīng)讓附近的肌肉都在無意識的抽搐，別說直起身，就連開腔說話都成問題。
好不容易翻過身，發(fā)現(xiàn)視線之中已經(jīng)徹底沒了錦衣少年的身影，心中方才松下口氣。看來，對方只是想要略施懲戒罷了。
不然，以他如今這副精疲力盡的狀態(tài)，錦衣少年若是真有打算羞辱自己，鐵定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李生陽更是鼻青臉腫，已然被幾顆石子打成了豬頭，唾沫橫流。
“你這家伙…要躲你咋不告訴我一聲？嘶……啊……現(xiàn)在變成這樣子，你叫我回家怎么說？??？……”
看見好友如此滑稽模樣，林清淵是想笑卻又不敢出聲，只得緊緊閉上雙眼，強忍笑意。
說著說著，李生陽又有些過意不去了，話鋒一轉，“回家后可別把這里的事情告訴爹娘，我就說是自己摔的。你也機靈點，畢竟我們可是發(fā)過誓，不能吐露出這里的秘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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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陽強撐著慢慢翻了個身，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對著林清淵顫顫巍巍伸出右手。剛想開口，卻突然間又像是察覺到了什么，連忙罷了罷手，意示他趕緊走。
瞅見李生陽的手勢，本就是驚弓之鳥的林清淵連忙閉眼裝死。
可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什么動靜。
正當他滿心疑惑，想要詢問之時，一股濃烈的騷味毫無征兆充斥著他的口鼻！
林清淵不可思議的抬頭睜眼看向李生陽。只見后者一臉生無可戀，雙手萬念俱灰的捂住襠部，而那股騷味的源頭正是來自那里……
“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話等過幾天，咱們開學再聊?！?p> 林清淵強忍著笑意，顫顫巍巍爬起走出野草堆，只留下李生陽一人在風中凌亂……
————
出了秘密基地，林清淵已然沒了睡意。
因此，他也并不準備回家，而是在鬼使神差下，朝著白爺爺那座無名藥鋪走去。
不為別的，就是單單去散散心。
再度來到鋪子，這里已然熱鬧福極。數(shù)名孩童在大槐樹下嬉戲打鬧，玩得不亦悅乎。目光越過他們，另一邊，白爺爺此時正和李四在藥鋪門口下棋。
林清淵目力不錯，尚能望見棋盤之上的局勢。
只是他不通棋道，也不知道下到了何種地步，只知棋子雜亂無章，洋洋灑灑占滿了地界。
但見二人下子如飛，想來應該還在布局吧。
再瞧瞧正在對弈的人，林清淵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掐滅心中的好奇心，毫不猶豫的選擇坐在槐樹下，不去打擾他們。
畢竟這李四的神秘性，在他心中可是絲毫不亞于那個錦衣少年，他還是不要靠近為妙。
可就是因為他這個無意間的動作，頓時，老人嘴角微翹，手中的白子偏移了落點。
“不對?！?p> 李四下意識攥緊手中的剩子，目視棋盤上自送大勢的白子，話語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哦？”
老人似笑非笑的再落一子，卻是嚇得李四雙眉倒豎。
后者猛然站起，怒喝出聲，“不可！”
一股無形的波動隨著李四的話語傾撒而出，震得那棵老槐樹都發(fā)出簌簌聲響，可槐樹底下的那群孩童和林清淵卻自若惘然般，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二人身前的諸多棋子被震得散亂不堪。
沒了棋局，李四的心神也逐漸從中拔了出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頗為失意，“還是無法徹底代入么？”
即旋，李四又想起老人最后下下的那一子，那張靜雅臉上那常年冰冷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動容道，“先生何來的信心？”
老人笑而未答，而是輕輕將右手手心翻轉了過來。
剎那間，諸多散亂棋子突然騰空而起，按照先前偏移的軌跡再度歸位。
老人攤開手掌，意示李四繼續(xù)落子。
李四強提起一份精氣神，雙指顫抖，捻起一枚黑子，繼續(xù)落在棋盤某處。
……
這一邊。
林清淵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異樣，反而倚靠著大槐樹的樹干，回味著剛剛錦衣少年帶來的壓迫感。
可還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他便被一陣嘈雜聲拉回了現(xiàn)實。
定睛一看，原來是那群小屁孩起了爭執(zhí)。
林清淵散漫的伸了個懶腰，顯然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只是剛起身到一半，人群之中便有個孩子偷偷摸摸摸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笑瞇瞇道，“清淵哥！”
“小霍是你啊，你們在吵什么呢？”
林清淵身形頓了頓，再度坐了回來，這人他認識。霍福，比他還要小三歲，是他家鄰居，這個招呼他不得不打。
“王吉說，天上的太陽是最亮的東西，然后有人覺得月亮才是最亮的，他們就吵起來了。”
這屁大的孩子在人群中一通亂點，稚氣十足的闡述著事實，最終又畏畏縮縮的揉了揉手，露出一對明亮如琥珀的眼睛。
林清淵啞然，不知為何他們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便只好順水推舟問道，“那你覺得呢？”
“我？我也覺得是月亮更亮一點，因為天一黑，月亮就出來了嘛。你看太陽，它咋就不能天黑的時候出來呢？明明就是太陽怕黑嘛！”霍福雙手插著腰興奮道，沒有了方才的局促，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他看，似乎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站到了道理的制高點，因此也是格外有底氣。
林清淵被逗得哈哈大笑。
霍福一愣，不太明白他在笑什么。
林清淵卻是沒有過多解釋，而是撿起一片枯落槐葉，彈去灰塵，輕輕覆在了霍覆的眼睛上。
“現(xiàn)在，你還能看見光亮嗎？”林清淵問道。
“還能在旁邊看到誒?！?p> 霍福呆呆道，然后像是突然醒悟一般，激動道，“清淵哥，我學過這個成語，一葉障目是不是！我明白了！你是想說，最亮的東西其實就是我的眼睛嗎？！”
林清淵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我是想說，每個人的眼界都是有限的。假如你出生時就有一片樹葉遮擋你的眼睛，那你又怎么理解目光健全的人，所描述的一切呢？”
“我現(xiàn)在將樹葉取下來，你又怎么理解，那些你從未經(jīng)歷過的一切呢？所以你們是在比誰更有本事，懂的東西更多，可是懂得最多的那個人所描述的事物，你們理解不了。所以，哪有什么最亮的，只有以后能看見的，更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