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斷山脈某處。
一片霧氣森森的詭異竹林。
這片竹林野竹繁多,高高聳立,枝葉茂盛,將下方的地面遮擋得不見陽光,陰氣十足。加上彌漫在四周,終日不散的濃霧,步入其中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
一頭通體暗紅的樹妖就被困于此。
它真身高達(dá)十余丈,發(fā)達(dá)的根系在泥土之中不斷聳動,如同一條條粗大蟒蛇馱扶軀體。樹冠枝繁葉茂,葉尖尖銳而富有韌性,僅僅只是無意擦過野竹身旁,就會割裂出道道口子。
一路而過,暢通無阻。
樹妖興奮的盯著一個方向,身下樹根蹬得飛快,那對本就猩紅的狹目在濃郁妖氣的寸托下,此時更是顯得妖艷無比。
只不過,這片野竹林卻似無窮無盡般,任由樹妖如何發(fā)怒,如何上前,卻始終無法真正觸及到另外一片地域。
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空間波動傳至于此。
陣盤的復(fù)位,讓本就高聳入云的野竹再度粗壯幾分,枝丫晃蕩不已,下方的濃霧也跟得緊促。
與此同時,前方的虛空也跌落出道身影來。
但因為腳下出現(xiàn)的異物,他并非平穩(wěn)落地,踉蹌一二,差點摔出個狗啃屎。
那是一位看上去年紀(jì)極小的孩子。
小孩一身衣裳破破爛爛,看穿著像個小乞丐。身高不過成年人胸口,垂髫之年,倒是面相挺白凈凈,樣貌普通。腰間掛著一枚通體漆黑的令牌,除此之外并無其他,渾身上下竟是連半點氣息都是不曾流露。
小乞丐踉蹌幾步,穩(wěn)住身形,皺著眼眉望向身后,那個險些絆倒自己的東西。
這一看不要緊,那好像是四個血跡斑駁的……活人?
地上的人兒橫七豎八的躺著,氣息萎靡,身軀裂口無數(shù),像是被鋒利刀劍所傷,流出的血液將這片陰暗的土地都沁成了顯眼的暗紅。
其中,那名唯一的少女模樣最慘。
她的十根手指的指尖俱是炸開,深可見骨。掌心被利器搗爛,血肉模糊,傷到了骨髓。腰腹之間好像還有一道被貫穿,尚未痊愈的舊傷?
如此駭人模樣,小乞丐卻也不害怕。只是眉頭輕佻,看模樣顯然不想管這個爛攤子。
他剛欲離去,目光突然停轉(zhuǎn)在了齊蚰身上,稚嫩的聲音中盡是驚疑。
“咦?這氣息有點熟悉呀?”
說著,小乞丐的身形逐漸跨過眾人,伸出一根食指,輕輕點在齊蚰眉心之處。
忽然間,只聞‘唰’的一聲!
一道快落奔雷的劍光驟然從齊蚰泥丸之內(nèi)綻放,飛速離體。
小乞丐似乎早有準(zhǔn)備,微微側(cè)過身子,便輕描淡寫的將其躲過。
劍光斜沖云霄,削斷野竹無數(shù),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沒有回頭的跡象。
“嚯!還真是啊,不過……看模樣,好像還要再等些時日?!?p> 望著消失在天際的劍影,小乞丐嘴巴張成O型,輕輕用手摩挲著下巴,眉頭輕挑。待到再度望向四人時,神情已經(jīng)變得古怪起來,似乎是看見了好玩的玩具。
剛抬起一只手,準(zhǔn)備掐訣,卻突然被人緊緊握住。
“嘿!小家伙,有興趣認(rèn)識一下嗎?”
這道聲音很是陌生,小乞丐一愣,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來者。
那也是一位少年,但模樣看上去要比他大上不少,莫約十六七歲左右。面貌有些俊朗,劍眉之間仍是存在著些許稚氣,其中,最為顯眼的標(biāo)志,應(yīng)該便是屬那對獨特的藍(lán)瞳。
藍(lán)瞳并不妖艷,反而是干干凈凈,充滿青春陽剛之氣。
藍(lán)瞳少年身著一襲干凈白袍,身上并無其余裝飾,流露的氣息很是精純,位于開脈巔峰。他也不嫌棄小乞丐那略顯臟兮的手腕,反而另一只手也握了上來。
為了不讓眼前的人兒仰視自己,少年還特意俯下身,笑得給人一種春風(fēng)拂面的感覺。
干干凈凈,沒有半點其他心緒。
“喔,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張涼?!彼{(lán)瞳少年撓撓頭,接著說道,“當(dāng)初年少不懂事,就起了個這名字,不太好聽,見笑了?!?p> 小乞丐始終沒有接話,只是后退一步。
但眼神中并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色,顯然不是被藍(lán)瞳少年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到,只不過是為了能夠更好的看清此人罷了。
小乞丐的目光不斷上下掃視著眼前這個很是自來熟的少年,臉上神情微妙,久久不語。
似乎在說:你這廝從哪兒冒出來的?
張涼也不覺得尷尬,就這樣笑著直面他的目光,是打定主意裝傻充愣。
這般微妙的氣氛很快便被打破,不是二人沒憋住,是因為此地又來了一位‘外人’。
一位白衣女子降臨于此。
女子氣質(zhì)出塵,眉間處有著一道玄紋,舉手投足之間似有謫仙之姿。唯一可惜的便是此女并沒有傾城之貌,那感覺就像天缺一角,不甚完美。
不過,仍是一個人間尤物。
然而,好看的玫瑰大多都帶刺。細(xì)細(xì)體會便能發(fā)現(xiàn),此人的氣息乃是二品術(shù)士,看模樣還不像是個好脾氣的。此時她正手握一道陣盤,所過之處,霧氣盡散,野竹退避,自動讓出條道來。
女子是被剛剛沖天而起的劍氣所吸引,前來探查是何人誤入此局,在此破陣。
眼見又來了個‘熟人’,小乞丐的嘴角愈發(fā)翹起,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來了主意。
“漂亮姐姐好!”
不等女子完全靠近,小乞丐已經(jīng)同著張涼那般熱情模樣,自來熟的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叫小二,小二上茶的那個小二,坤元宗子弟?!?p> 小二一邊說著,還一邊提起腰間的漆黑令牌,笑嘻嘻的,沒了那副正經(jīng)模樣。
張涼渾身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此人的名字竟然比自己還要簡陋,連忙緊跟著在后頭開口道:“我!我叫張涼?!?p> 女子覺得一陣莫名其妙,古怪的瞥了眼兩人,雖是覺得大為不對勁,但還是微微頷首,不算失了禮數(shù)。
不過四周彌漫的精神力依舊,女子那是沒有半點想要收回的意思。
小二那所謂的坤元宗弟子身份,與表面上小到過分的年紀(jì),顯然不足以讓她放松警惕。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小二那年幼到過分的模樣,反而讓得她更加提防起來。
女子的精神力徹底覆蓋住這片竹林,以防不測。
突然間,察覺到倒在血泊當(dāng)中的熟悉氣息,女子柳眉微蹙,眉宇間登時便有了敵意!
小二看出不妙,不等女子抬起陣盤,便連忙出聲:“漂亮姐姐誤會啊!這是誤會!我只是誤打誤撞闖進(jìn)了這里,他們的傷勢可不關(guān)我的事!”
張涼在一旁死命的點著頭,以此來給小二作證。
女子聽言,語氣卻是愈發(fā)惱怒,“你既身為坤元宗弟子,在外遇見自己的同門師兄重傷瀕死,為何不搭救一二?真乃無義!”
言罷,她冷哼一聲,以精神力將暈倒的四人馱起,迅速遁出竹林,想要第一時間遠(yuǎn)離二人。
被扣上一頂大黑帽子,小二也不惱怒。
他腳下同樣踏出一套步法,跟上茯苓,直接認(rèn)錯,語氣中帶著十足的懇求味道:“哎?漂亮姐姐!你慢點??!我錯了!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張涼見狀,毫不猶豫的便是就跟在了小二后頭,嘴里嚷嚷著:“等等我,等等我!”
女子心中閃過一絲不快,身形化作一道白色殘影,瞬間一閃而逝。
可偏偏,那兩人就像是如同狗皮膏藥一般,讓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
竹林深處,是一道倒扣的碗狀結(jié)界。
這道結(jié)界本身就是一套防御陣法,再配上外面布下的幻陣,不是三階巔峰妖獸很難打擾到里面的清凈,這也是女子膽敢在橫斷山脈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安置洞府的倚仗之一。
帶著二人在竹林兜了好幾圈子,女子迅速來到竹林深處,將結(jié)界打開個小口子,掠入其中。
只是還不等她將口子關(guān)閉,緊接著,便有兩道遁光趁機鉆了進(jìn)來。
“漂亮姐姐……你慢點……慢點啊,差點都跟不上你了……”
女子身形一僵,一時間若有芒刺在背,連忙轉(zhuǎn)身,與來人拉開距離。一手捻訣,一手負(fù)后,精神力全速奔涌,調(diào)離體外,儼然一副嚴(yán)陣以待的模樣。
小二則是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滿面潮紅,大喘著粗氣,沒有半點戰(zhàn)斗欲望。
他勉強抬著頭看著他的漂亮姐姐,嘴角有些抽搐,似乎真的是費了老鼻子力氣,這才終于跟上了她的腳步。
張涼卻臉不紅,心不跳,除了鼻息間略顯混亂,看模樣似乎來得還算是輕松。
不過此時,他卻是刻意拉低身形,歪著頭,湊近小二耳畔,細(xì)聲嘀咕,居然和比他小上不少的小二稱兄道弟:“小二兄,你的漂亮姐姐好像并不待見咱們啊。”
小二微微轉(zhuǎn)頭,粗氣依舊,瞇眼瞥著他,神情怪異,不知是何意思。
女子現(xiàn)在哪里會在意兩人的愛恨情仇,面色嚴(yán)肅,厲聲呵斥:“閣下到底是誰!為何要尾隨于我?!若是是因為之前的言論而惱怒了兩位,我茯苓可以在此道歉!”
“茯苓?哇!好名字耶!”
意外得知到女子名字,小二眼中先是迸發(fā)出驚喜的神色,緊接著又扯了扯自己腰間的令牌,可憐楚楚的望著茯苓,儼然一副小孩撒嬌的模樣,道,“茯姐姐,我真是坤元宗弟子!開脈修為,只不過是僥幸修煉了一本較為高深,能夠隱匿實力的武訣而已!你帶走的那個小胖子是我朋友!”
“如今這橫斷山脈兇險萬分,動輒三階妖獸四出的,若是沒點運氣,我走在路上都隨時有可能丟掉小命,就讓我跟著你們混混吧!我可以打雜的!”
可小二這副模樣,反倒是讓得茯苓愈發(fā)頭疼。
畢竟能跟得上她的遁速,又豈會是泛泛之輩?絕對沒有表面那么簡單!
況且此人面貌如此年幼,以此年紀(jì)就跨入開脈境界,她可是聞所未聞!定然是動用了某種化形的手段!說不定又是一個臭不要臉的老不死在扮豬吃虎!
如此一個人物,屬實麻煩!不可招惹!
茯苓神情暗晦不明,不想答應(yīng),卻又不敢不答應(yīng)。如此自相矛盾的兩種想法,讓得她沒有回應(yīng)小二的請求。而是偏過視線,轉(zhuǎn)而對著藍(lán)瞳少年道,“你又是誰?”
“我?我跟他一伙的!”
張涼仍是沒有直起身來,他繼續(xù)蹲在小二旁邊,笑嘻嘻的指著自己,話語中一直在與小二套著關(guān)系。
面對張涼這般臭不要臉的行為,后者也只是笑笑,并沒有刻意撇清與他的關(guān)系,反而任由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家伙混淆視聽。
“希望如此?!?p> 茯苓暗聲嘀咕一句,也不再理會二人,迅速沖入巖洞,開始著手準(zhǔn)備為四人療傷。
“茯姐姐,等等我呀!”
“還有我!還有我!”
茯苓剛有所動作,小二便急匆匆的跟在后面嚷嚷,緊跟著他的漂亮姐姐。而張涼則是連忙跟在小二后頭,就像是個大點的跟屁蟲,沒有絲毫主見……
巖洞之中。
茯苓將四人輕放在地,開始把脈。
小二見狀,主動請纓道:“茯姐姐!我略懂一點醫(yī)術(shù)!我也來幫忙!”
還不容茯苓開口拒絕,小二便已經(jīng)屁顛屁顛的來到趙玉竹身邊,三指搭上后者手腕。
自然的,旁邊還跟著年紀(jì)比他大不少,卻一直黏著他的張涼。
張涼歪著腦袋,目光不斷掃視著小二稚嫩而又認(rèn)真的小臉,和他摁錯經(jīng)脈的手指。臉上始終掛著看似和煦的笑容,微瞇著眼,不知在想什么。
小二則是薅著頭發(fā),露出一副抓耳撓腮的苦惱模樣。
良久,他突然嘆出口氣來,一言不發(fā),起身踱步。
茯苓對此熟視無睹,手上的動作依舊,很快便將其余三人先后安置好。她自掏腰包,耗費了一些很是珍貴的丹藥和藥膏,用繃帶捆成了三個粽子。
三人雖是性命無憂,但也得好好靜養(yǎng)十天半個月的,不宜亂動,否則保不齊會留下嚴(yán)重暗傷。
茯苓繼續(xù)搭上趙玉竹的脈象,即便是有了三人的前車之鑒,她也算是已經(jīng)有所心理準(zhǔn)備??僧?dāng)她真正探查到趙玉竹此刻僅剩的那點兒薄弱生機后,心中還是難免跟著一沉。
‘怎么會傷得這么重?!’
“這個小姑娘好像已經(jīng)命不久矣了?!?p> 張涼一眼便將趙玉竹全身看透,替茯苓說出把脈的結(jié)果。
此時的趙玉竹完全已經(jīng)是靠著武訣精妙,自動運轉(zhuǎn)小周天,來吊著最后一口氣。若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她的丹田還已經(jīng)到了入不敷出的極限,氣旋將崩。
若是沒有逆天神通,失了氣旋,怕是這個瀕死的小姑娘,就徹底沒了救法。
想到這,張涼下意識望向身側(cè)的小二,卻見后者沒有絲毫動作,一副完全打算袖手旁觀的模樣,這讓得他愈發(fā)趕到疑惑。
對于張涼的話語,茯苓依舊置若罔聞。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古樸玉盒,飛速打開,趁著丹靈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朝著趙玉竹嘴中塞去。
“嚇?”
張涼眼中閃過一絲詫意,顯然沒想到茯苓居然會為了救這個小姑娘,甘愿耗費一枚三品復(fù)元丹?!這可真是下了血本。
不過嘛,還是晚了些。就算這枚丹藥能保住她的命,最少也會落個根基損壞的下場,大道前途無望。
茯苓似乎對此毫不知情,又或者說完全沒有想那么多,她伸出凈手擦了擦趙玉竹滿是傷痕的臉頰,慷慨良多,又連忙給后者包扎傷勢。
有滾滾精神力作為后援的茯苓,完成這些并不難,更不會耗費太多時間。
等到一切完成,也才過去一盞茶的功夫。
做完這些,茯苓默默盤坐在四人前方,閉目養(yǎng)神,看模樣似乎是要守在這里。
“茯姐姐,你是要在這等他們醒來?這可會耽誤不少時日呢!而且這次任務(wù)的時間可是只有一個月!”小二模樣慘兮兮的蹲在出口旁邊,背靠巖壁驚疑道。
不過他這話,好像又被茯苓曲解了意思。
認(rèn)為這是句威脅,茯苓眼皮也不抬一下,沉聲言道:“閣下若是覺得我此舉有何不妥,或是壞了規(guī)矩,大可就此離去,告知天靈宗高層將我驅(qū)逐出宗!何必在此聒噪亂耳?”
此話一出,直接嚇得小二縮了縮脖子。
也不敢出言為自己辯解,生怕再次惹惱了茯苓。他對著自己嘴巴虛拉了一下,表示不會再做聲打擾。
茯苓依舊沒有理會,她對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少年可沒有半點好感。
一時間,巖洞之中的氣氛直接降到了冰點。
靜坐了一會兒后,小二又忍不住朝著靠在另外一邊洞口巖壁的張涼看去。
只見后者也沒有入定,張涼睜著眼,微微頷首低眉,一對藍(lán)瞳之中仍是清澈至極,沒有分神,也沒有半點心緒,很是奇怪。
盯著看久了,難免會被張涼察覺到。
張涼偏過頭,對上他的目光,一言不發(fā)。
良久過后。
張涼突然眉心一跳,挪開目光,頗為驚疑的看向已經(jīng)被裹成粽子的趙玉竹,藍(lán)瞳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奇了個怪哉,這人怎么會有兩個氣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