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地穴的通道并非筆直的,七拐八彎地把天光隔絕在外,只能通過牽引手中的照明術(shù)來取得視野。
牽引的法術(shù)還很生疏,能施展出來還要靠柏拉圖贈予他的法器指環(huán)引導,這才得以順利施法成功。
饒是如此,淡淡的光亮也能給踏在地底濕潤泥土上的一對少年少女帶來些許安全感。
當然,安全感更多來源于身后的銅衣。
不用探索什么,從洞口下來之后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一條狹窄的甬道。
說狹窄是相對于銅衣來說的,牽引走在里面,倒是很自如。
就是向著黑洞洞的前方走去,總有點不明不白的害怕。
“那個結(jié)界是魔法嗎?”焰心詢問道,不過她剛一開口便有些后悔,單調(diào)的聲音在甬道里回響,令人肩膀不由自主地收縮,很不適應(yīng)。
“對呀?!睜恳故菦]有太多不舒服,自然地回答道,“結(jié)界是獨屬于魔法師的能力,雖然通過卷軸之類的倒是也能做出來,不過歸根結(jié)底都是由魔法師的制造的。我們頭頂上這個看上去是年代久遠的結(jié)界了,說起來,你們學院可能有一位魔法師......”
說到這里牽引偷瞥了一眼一旁的銅衣,見它仍然像是一座雕塑矗立在那里便不管了,于是接著道:“記得我和你說過學院后山有一座聚靈陣嗎?它比我們想象地都要大,這種規(guī)模的法陣即使是再高階魔法師布下的,也要懂得咒術(shù)的人長期維護,不然幾個月過去,風吹草動,陣法的細小微末處被漸漸改變,到時候這法陣的強大效果,可是會一個對折一個對折地往下打呢!”
誰也不知道通道有多長,會通向哪里。
不過他們走了好一會兒后,也不太想原路返回了,不然總覺得空手而歸白費時間,太過于可惜了。
牽引走在前面,有時候會閉著眼走上一段,反正是平坦直路,可見的視野內(nèi)無所阻攔,同時也不用一直盯著那黑洞洞的甬道深處,讓人聯(lián)想到惡靈啞掉的喉嚨。
聽著三種不一樣的腳步聲,空著的手揉了揉眉心,第三次閉上眼睛前行,牽引腦中浮想聯(lián)翩,一道道符文在他的記憶里沉蕩,元素的螢火星星點點亮起,只差一步就進入到了冥想的狀態(tài)。
就在關(guān)鍵的一刻,他的腳磕了一下,從玄妙的狀態(tài)中一把掉了出來,身形趔趄,剛睜開眼腦袋就撞上了石頭巖壁。
不是石塊。
也不是小坡。
牽引回了下神,怔怔看著自己的腳尖與不知何時變成巖石的通道墻壁以一個極小的角度磕在了一起。
他猛然驚覺,再抬頭看前方的晦暗不明地道路覺得尤為瘆人。
“我們走的,或許不是直線?!?p> “什么?”焰心一直默默跟在牽引身后,聽到這句話瞪大了眼,身后吱呀一聲,銅衣也點了下頭,她背著長槍的背脊泛起一陣冷汗。
“這是怎么回事?”
牽引蹲下身,指了指自己左邊腳下,鞋子與巖壁接觸的地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盡量控制聲音道:“剛剛我走在最前面,是閉著眼走路的,想著通道筆直,可以省些精神。然后在我刻意走直線的情況下,還是碰上了墻壁,要么是我的方向感被擾亂了,要么......”
他抬起掌心的照明火焰,看向黑暗噬人的通道,“要么,就是這似是而非的直道暗含蹊蹺了?!?p> 想來也是,在百花學院后山法陣籠罩下的地道,如果真是一路水平直行,他們可能早就走出學院范圍了。最大的可能,是通道本身就帶著微不可察的角度,甚至,是一個圓圈。
抬頭看,通道上方也是密閉的巖壁。
就在他們倆陷入思考之際,一道聲音傳入兩人腦海。
“牽引?!睜恳脱嫘穆勓曰仡^看去,銅衣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巖壁的一處。
靠近兩步,牽引用掌心光焰貼著墻壁,才在盔甲手指下不起眼的地方,看見了一根羽毛。
當然不會是真的羽毛,是刻畫在巖壁上的一支散落的羽毛。
繪畫人還貼心地涂上了一抹紅。
牽引又順著剛才走的方向走了十步左右,才在照明術(shù)的幫助下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只刻在巖壁上的飛鳥,與剛才那根羽毛如出一轍的暗紅。
三人面面相覷,兩人眉頭緊鎖。
“我覺得再往回走,多半也難找到我們來時的那個入口了,不如就跟著壁畫上鳥嘴的方向,繼續(xù)走一走,看還能發(fā)現(xiàn)什么?!毖嫘恼f到。
牽引點了點頭,他和焰心有著同樣的直覺,壁畫的出現(xiàn),前方必然有著什么。
他伸出另一只手,發(fā)動了同樣的照明法術(shù),兩只手上的光輝交加在一起,比剛才要亮堂許多了。
先前要瞇著眼才能看清的飛鳥圖案,現(xiàn)在也變得清晰起來。
兩個照明術(shù),對于三人所路過的一小段通道足以。
先是羚羊掛角般地出現(xiàn)零零散散的一點畫跡,越往深處走,巖壁顯得越發(fā)齊整,壁畫也越來越大,一片片出現(xiàn),像是雨過天晴后路面上積雨的水洼。
走到后面,壁畫已經(jīng)鋪就了整面墻壁,連綿不絕,不知延伸至何處。
牽引走走停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些壁畫。
他見過柏拉圖收藏卷軸里的老畫,見過星空下帕特農(nóng)神廟里如屏扇的版畫,見過自稱“畫家”的元素師筆下的干枯河床和潺潺流水,也見過歐雪在書本上留下的信手涂鴉。
但這壁畫與它們都不同,而且是那種大相徑庭的不同,這些畫仿佛就只能刻畫在巖壁之上,放在其他地方都會顯得格格不入,透著自然而古拙的氣概。
他的手撫過壁畫刻痕,流暢的線條無一絲頓點,即使對畫毫無研究,牽引也能感覺到,這樣的刻痕是任何人見到都會從心里感到驚艷的程度。
沒有了日光,人仿佛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他們也不知道自己下地道來已經(jīng)多久了,不過腹中饑餓的感覺倒是越來越強烈了。
牽引借空心指環(huán)的施法輔助,在不熄滅光亮的同時憑空凝聚出兩個小水團,分別給自己和焰心解渴,身處通道中也不敢多喝,能緩解口干舌燥的感覺便好。
至于銅衣,在如此靈氣充沛的地方,它可謂是如魚得水,狀態(tài)好的不能再好了。
從飛鳥看來,牽引本以為那根羽毛會牽出一段精彩的故事。但這么多路程走下來,壁畫上的內(nèi)容倒是越來越豐富,可是沒有一點能組成故事的東西。
青蛇白猿,梧桐碧草,高橋小樓,水落石出,戰(zhàn)士騎士,北斗星辰,沙丘赤馬......細看和自家那匹拉車的紅馬蹄亞簡直一模一樣。
可是這么多的畫竟然一丁點都聯(lián)系不起來,像是隨手寫生出來的東西一樣,可是什么人寫生的東西會畫在地底的壁畫上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恰在此時一束光打在牽引頭頂上,他心中一喜,趕忙抬頭看去,卻不是心心念念的出口。
而是一個太陽。
焰心也順著牽引舉起的照明術(shù)抬起頭。
他們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巖壁頂上也布滿了各色壁畫。
其中居于正中央的,是一道日輪,大如井口。
似乎是用了特殊的涂料,與其他壁畫不同,太陽能夠反射牽引手中照明的光芒,這才有了先前頭上忽然出現(xiàn)光的場面。
可這輪太陽明顯不太對勁,牽引伸出身,可惜他十歲的身高夠不到頭頂?shù)膸r壁,最后面的銅衣身形太寬大了又無法越過小女孩擠過來。
于是最后變成了焰心托著牽引的腰把他舉了起來,讓他能夠觸碰到太陽壁畫。
摸到中心的時候,牽引便感覺到了刻痕,他用手指描摹了一遍,開口道:“這是一只眼睛?”
“太陽的中心,刻著一只眼睛?!?p> 重新站到地下,牽引仰望太陽正中心的一點,若有所思。
他熄滅了右手的照明術(shù),屈指一磕額頭開啟靈視。
果不其然,靈視之中,一輪花紋勾勒太陽邊框,那只獨瞳孤零零刻畫在太陽的正中心,散發(fā)光芒。
他轉(zhuǎn)頭回望四壁,壁畫明星熒熒,點點元素飛繞盤旋,一道道靈氣如小小溪流在空中趟過,穿過巖壁,穿入頭頂?shù)奶栔小?p> “原來這里是聚靈大陣的核心。”牽引喃喃道。
忽然一絲悚然的感覺在他心頭浮現(xiàn),手快速地向背后一撈,摸到腰間系著的小木錘,緊接著順應(yīng)心中不妙的感覺揚起腦袋,目光不自覺地被太陽中心的詭異眼瞳吸引而去。
巨大的太陽的中心是,一只與常人大小無異的眼睛?
荒唐的感覺先后出現(xiàn)在每個人的心頭。
難道是......一個猜測出現(xiàn)在牽引腦海里。
他翻閱過的,那本簡述法陣的古籍。
藏在字段下的,書頁上的符號,那是......
陣眼!
法陣的陣眼本不必真的是一個眼睛的形狀,可以是各式各樣的魔法符文,更多甚至不是單一可見的具體符號。
但看到空中的股股靈氣,再聯(lián)想到今天各種所見所聞,牽引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這座巨大法陣的陣眼!
似乎是看破牽引心中所想,那只居于中庭的眼瞳陡然活過來似的,在靈視中,眨巴了一下。
隨之而來的,便是潮水般的精神力涌入牽引腦海。
他手中緊握的小木錘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手指微微抽動,光焰也“噗”一聲熄滅了,失神地靠在巖壁上。
焰心幾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的直覺向來準確,沒有再多看一眼,默然解下背后的烈槍。
僅憑著片刻的記憶,手臂如鞭子般抽出,槍尖準確無誤地戳在了那枚詭異眼眸上。
牽引眼中的空白逐漸被現(xiàn)實的畫面重新填滿,他在無意識的時候已經(jīng)退出了靈視狀態(tài)。
他手中亮起火光,看著眼前的景象,牽引心中一片感激。
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么,地面開始劇烈的抖動了起來,好像有突如其來的狂風灌入地道,又像是某種尖利的凄慘叫聲。
牽引趕忙撿起地上的小木錘,背靠著巖壁努力保持平衡,卻發(fā)現(xiàn)墻壁也動了起來,巖壁向著不同的方向涌動,壁畫上看過沒看過的畫面一閃即逝。
牽引努力地平衡身體,可就算他自以為呆在原地,也還是和其他兩人越來越遠,地震中好像輔助著巖石通道扭動地更加厲害,他感覺自己是在一條吃錯藥的莽蛇的肚子里七滾八旋。
天翻地轉(zhuǎn),不知身在何處。
恍然間有些適應(yīng)了黑暗的牽引,對早已看不清的飛逝的壁畫產(chǎn)生了沒由來的親切,就在他想多看兩眼的時候,乎一片白光扎進視野里,耳邊風聲呼嘯,重力感覺是在下落。
自己被“巖壁大蛇”吐了出來。
吐在了空中!
牽引緊緊閉上眼睛強自鎮(zhèn)定,他緊握著木錘和戒指,嘴巴像是被燙了一樣飛快地念出一串背了幾百遍的咒語。
風不停往嘴巴里灌。
他感覺自己自己的體重越來越輕,可還遠不到能夠懸在空中的程度。
突如其來地,牽引感覺枝葉啪嗒打在了自己的身體各處,樹葉刷拉拉拂過耳邊,再睜眼時,很幸運地掛在了樹叉上。
胃中一陣翻涌,可惜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沒有了。
牽引感覺胳膊火辣辣地疼,算是小傷了。
他調(diào)整身位,從樹梢上翻了下來,讓自己盡量輕地落在草地上。
一面大口喘著氣。
一面仰頭看著黑了半邊的天空。
灌木沙沙作響,牽引看著銅衣一步一坑地踩過柔軟地草地,頭盔打開,里面是好整以暇的焰心。
他的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牽引聽見汪汪地叫聲。
他自嘲地笑了笑,深山老林,哪里會有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