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批批官員覲見完畢,接著又見了一批鄉(xiāng)紳耆老。崇禎的興致甚高,格外和顏悅色,即使有的老兒口音佶屈難懂,他也會很耐心的把話聽完,活脫脫一個親自聆聽民間疾苦的好皇帝。
就算是裝出來的,那也行吧,周世顯在心里想。
等到都弄完了,早已過了晌午,他攬了帶班這個活,從早上到現(xiàn)在站了整整三個時辰,才發(fā)這個活也不那么好干,腰酸背痛的不大好受。
再看崇禎,也是在御座上從早上一路坐到現(xiàn)在,而且始終坐得筆挺,臉上全無倦色。
周世顯不由得心下暗自佩服,論起勤政,朱元璋這些子孫里面,真是只有崇禎才能與乃祖相比,說不定,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世顯吶,”崇禎終于從御座上站了起來,一邊拿王承恩遞過來的濕毛巾擦著臉,一邊說道,“今天晚膳,你過來一起吃。”
“臣……”
“皇后哭了兩天了,”崇禎嘆了一口氣,“你陪著說說話,看能不能讓她開心一點?!?p> 原來如此,周世顯心想,皇后痛心于兒子陷落賊手,這是人間至痛,大約是難以開解的,唯有讓時間來慢慢沖淡,不過若是說說話能讓她暫時好過一點兒,那自然義不容辭。
他把崇禎送回二樓,自己也回到房間略作歇息,忽然聽到樓下稍有嘈雜的腳步之聲,心中奇怪,走出房間來一看,原來樓下來了兩群人,是韓贊周送過江來的太監(jiān)和宮女。
南京城里,有著千數(shù)以上的太監(jiān),這他是知道的,畢竟是孝陵所在,單是守陵的太監(jiān)數(shù)目就不少,以往在北京城里犯了過錯的太監(jiān),多有被發(fā)配到南京來看守孝陵的,連有名的東廠大太監(jiān)曹化淳曹公公,也都在南京度過了幾年守陵種菜的日子。
可是還有宮女……這個周世顯就不太明白了。他看著王承恩和珠子小聲地分別給太監(jiān)和宮女們說著規(guī)矩,分派著事情,心里很替他們兩個開心——這兩個一路走來也算是歷盡了千辛萬苦,終于又做上太監(jiān)頭子和宮女頭子了,再不用委委屈屈的做孤家寡人了。
他看著王承恩跑進(jìn)跑出幾回,總算把事情分配好了,這才瞅了一個空子,笑著說道:“王公公,恭喜呀?!?p> “嗨!這是韓贊周要巴結(jié)萬歲,算是他的一片孝心吧?!蓖醭卸餍Σ[瞇的說道,“不過他們大都沒伺候過皇上娘娘,好些規(guī)矩都不懂,免不了得跟他們多交代幾句。”
“這都是從孝陵撥過來的嗎?”
“不盡是,”王承恩知道駙馬不明白,給他細(xì)細(xì)解釋道,“南京三監(jiān)里頭,以守備太監(jiān)為尊,另外還有兩個,一個是孝陵神宮監(jiān),負(fù)責(zé)看管太祖陵寢,另一個是南京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管著南京二十四內(nèi)府,底下這些,多半都是從內(nèi)府過來的?!?p> 周世顯明白了,這些二十四內(nèi)府的太監(jiān)和宮女,在一百幾十年間一撥撥的輪換,沒想到還真的等到了伺候皇帝的這一天,也算是神奇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周世顯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來到崇禎的房間的堂屋,站在用膳的長方桌旁邊,看著送餐進(jìn)來的太監(jiān)把杯盤擺好,跟著便見到周皇后帶著兩位公主,由珠子陪著走了進(jìn)來。
皇后一路南來都是依靠他的照顧,現(xiàn)在又看見了他,心里確實覺得一陣寬慰,坤興公主這兩天一直陪著母親在掉眼淚,現(xiàn)在見到他,心中自然喜悅,但卻不能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只有昭仁小丫頭,悶了兩天,終于又見到世顯了,正想撒歡,崇禎咳嗽一聲,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
那就沒什么花頭了,他等到崇禎落了座,這才恭恭敬敬的坐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吃飯。
飯菜精美異常,絕不能是軍營大廚的手藝,周世顯心想,這多半是張拱日從家里調(diào)來的私廚,跟一路上啃燒餅的待遇相比,這就是天上地下了。
崇禎卻是對飯菜的好壞沒怎么在意,匆匆夾了幾口菜為餸,一碗米飯就已經(jīng)吃得精光,放下了筷子。
“這兩天一直忙政務(wù),連軸轉(zhuǎn)下來,還真有一點兒乏了?!背绲澏似鸩璞?,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道,“世顯,你有沒有古記兒、笑話什么的,說來給朕解解乏?!?p> 周世顯心想,崇禎皇帝也算是夫妻情深了,為了給皇后開解,想出這么一個說法來。
那就是說,要講段子。
講段子他會,可是給皇帝皇后講段子,沒有試過。首先不能講葷段子,其次不能不小心講了現(xiàn)代的段子,那可供選擇的余地就很有限了。
幸虧還有點歷史功底,搜藏刮肚地想了想,決定講一個房玄齡懼內(nèi)的笑話。
“陛下,你看桌上這個醋碟兒,”周世顯畢恭畢敬的說,“話說唐朝的時候,宰相房玄齡懼內(nèi),太宗賜美女而死活不敢收,太宗無奈,遣人去向房夫人替他說情,誰知夫人死活就是不答應(yīng),太宗一氣之下……”
“對對,這個我知道,”崇禎把桌子一拍,笑著說道,“太宗拿了一壺醋當(dāng)成毒酒給她,沒想到房夫人寧死也不肯低頭,端起來一飲而盡,結(jié)果喝完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壺濃醋而已,哈哈哈……”
他自己笑得暢快,周世顯只得陪著干笑,皇后卻只是溫柔地看著皇帝,兩位公主更是不知父皇為何發(fā)笑。
崇禎笑了幾聲,甚覺無趣,拿起茶杯來掩飾尷尬,訕訕地道:“你來說,你來說?!?p> “是?!敝苁里@想了想,決定換個辦法。
“話說隆平侯張拱日……”
“張拱日?”崇禎瞪大了眼睛。
“張拱日?”皇后也來了興趣,不由問道,“就是見天在外面挺胸凸肚的那個?他怎么啦?”
“有一回,張拱日在南京城中巡夜,有個人犯了宵禁,被他捉住。這人自稱是秀才,與同好研習(xí)課業(yè),因此回來晚了?!?p> 周世顯繪聲繪色地說,皇帝和皇后聽得都很入神。
“張拱日說,你既說自己是秀才,可敢讓我考你一考?書生躬身答道,請大人出題。于是張拱日手捻胡須,凝神沉思。”
“喲,他還能出題,”皇后想起張拱日那副樣子,臉上不覺便露出了笑容,“不知是出了個什么樣的題?”
“既是考秀才,當(dāng)從論語之中出題,”崇禎琢磨著說道,“若是截自尚書,不免偏難?!?p> 周世顯笑著搖搖頭,見皇帝皇后和公主都看著自己,接著說了下去。
“過了好半晌,才聽張拱日恨恨地說道:哼,便宜了你,今天恰好沒題?!?p> 崇禎一口茶嗆在喉嚨里,弄得大咳起來,慌的王承恩趕緊上來給他捶背,皇后卻是撲哧一聲,把嘴里的一小口茶盡數(shù)噴在了桌上,笑得渾身亂顫,要靠珠子給她揉著,才算沒岔了氣兒,過了一會兒才終于笑出聲來。
坤興公主要在駙馬面前保持儀態(tài),把自己憋的滿臉通紅,只有昭仁小丫頭,終于可以在父皇面前放肆一下,發(fā)出了“吼吼吼”的豪邁笑聲,附近的侍衛(wèi)聽了,都覺驚詫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