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隱蔽的小路是泥巴路,上面沒什么腳印,路面上有兩條車輪的軌跡,很深。
泥巴路兩旁的田地上應(yīng)該很長時間沒人來打理了,長滿了雜花野草。
衛(wèi)東門提著一壺酒,老實地跟在胡塔身后,至于這泥巴路的盡頭是什么,他也不想去猜,眼前的這位胡家小少爺,如果想要他的命,也用不著半夜不睡覺跑到這泥巴路上來曬月亮,何況他還欠著這位嘻哈少爺一條命。
要還,通知一聲就行。
前前后后經(jīng)歷了這么多,衛(wèi)東門有時也會想去改變一下現(xiàn)狀,但太過渺小,無能為力,自己的房子被人賣了,也拿不出任何的證明去要回,現(xiàn)在能自己掙錢吃飯,活著沒死,也是他當下最好的結(jié)果了。
斷斷續(xù)續(xù)遇見的這位胡家的這小少爺,現(xiàn)在對于衛(wèi)東門來說,之間至少有戰(zhàn)馬一條命,也只有去習(xí)慣,前腳還在紅樓夜場上嘻嘻哈哈,玩得一塌糊涂,后腳就在角落里安靜喝茶,指引他人,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就算你在半夜掃街,突然遇見了他,似乎都適應(yīng)了,不再感到奇怪。
月光很亮,也很安靜。
泥巴路的盡頭,漸漸出現(xiàn)在了衛(wèi)東門的眼前。
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農(nóng)家小院,院內(nèi)沒聲,里面的人應(yīng)該都休息了,四周的院墻很舊,應(yīng)該有些年生了,院門雖嚴實但也很斑駁,上面沒掛著門牌,也沒貼著對聯(lián)。
齊正就住在這里?
胡塔在院門前停下腳步,示意衛(wèi)東門上前去敲門。
衛(wèi)東門小心地看著路,免得把一路辛苦帶的酒給灑了,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院門,然后又退到胡塔身旁站著。
人停住了,月亮還在繼續(xù)。
不知道到底是流云在動,還是月亮在走。
流云逐漸消散,不見了。
院門開了,雙開。
齊正一身穿戴整齊,提著一只燈籠,站在門內(nèi)笑著對胡少爺問好。
胡塔也笑了,大步進門,對齊正說道:“今晚天太亮,睡不著,又實在沒什么新地方去喝酒了,就想起了你這院子?!?p> 齊正陪笑說:“小少爺大駕光臨,老夫再晚都歡迎,你上次來這有多久了?我人老了都記不住了,想不到你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這里其他的可能沒有,但好酒,你就放心?!?p> 胡塔說:“好酒喝得太多,已經(jīng)沒什么意思,今天我找到一壺從來沒喝過的酒,所以才到這來和你一起嘗嘗?!?p> 胡塔說完,讓衛(wèi)東門也進來。
齊正把燈籠微微提高,院門進來一位帶著面巾,全身粗布的年輕人,身形仿佛有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這位帶著面巾的年輕人的手里,真還提著一壺酒。
齊正沒在說什么,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慢慢把兩扇院門關(guān)上。
院門關(guān)上后,三人進了院內(nèi)的一個小雅間。
齊正把房間里茶臺上的油燈點亮,請胡少爺坐,然后從旁邊的雅格里拿出一個楠木雕花匣子,拆了匣子上的泥封,在胡少爺面前打開,里面裝著一套漂亮的青花酒杯。
胡塔笑著拍手,想不到你也是一個懂酒之人。
齊正也坐下笑著說,這套杯子放這里也有些日子了,一直也沒有遇見能懂它的人,今晚小少爺特地來老夫這寒舍,正好遇上,老夫就自作主張,替你把它打開了。
胡塔表示真是好東西,那就收下了,正好這趟路上忘了帶著酒杯。然后胡塔從匣子里拿出兩個杯子,一個放在齊正面前,一個放在自己面前,讓身后的衛(wèi)東門上酒。
齊正馬上笑著起身說,我來,院子雖寒酸了點,對于小少爺禮數(shù)還是要的。
胡塔表示隨便。
衛(wèi)東門上前把一路帶來的酒壺遞給了齊正。齊正笑著接過這酒壺時,一直盯著這雙帶著面巾后的眼鏡。
胡塔抬手輕輕拍了拍齊正的手臂,快坐快坐,把酒倒上再說吧。
齊正接過酒壺,慢慢坐下。
衛(wèi)東門又退到了胡塔身后站住。
茶臺上的油燈,火苗微微閃動,齊正低著頭,開始回想這雙眼睛下的人到底是誰,因為這雙眼睛他已經(jīng)確定之前一定見過。
胡塔笑著用手指點點茶臺,示意齊正可以倒酒了,齊正只好又露出笑容,把這酒壺提在手里。
這個酒壺的質(zhì)地很粗糙,沒釉沒紋,握在手上的感覺并不舒服,一看就是街邊上的便宜貨,但齊正的手臂卻停下不動了,盯著看著這酒壺,終于想起來了這位帶著面巾的年輕人是誰。
油燈里的火苗慢慢靜止,不再左右搖擺。
茶臺上的兩個青瓷酒杯,仍然空著。
齊正沒有倒酒,而是把酒壺又放回到茶臺上,臉上已經(jīng)沒有笑容。
胡塔沒看見,也沒有在意,自己伸手提過酒壺,給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然后嘗了一口。
這酒是雜糧野果自釀的,味怪,特別。
這酒是什么味道,齊正當然很清楚,但現(xiàn)在不清楚的是,胡塔帶著衛(wèi)東門半夜來到這里到底什么意思。
胡塔從雕花匣子里,又拿出一個酒杯,滿上,讓衛(wèi)東門也過來喝一杯。
衛(wèi)東門上前和胡塔并排坐下,取下面巾,一口喝下。
胡塔抬頭問齊正:“你就真不想和我們喝一杯?”
齊正嘆氣說:“這人老了,也沒幾個月事做了,晚上就不陪著你們喝了?!?p> 胡塔抬頭四周看了看說:“你幾個月以后就打算住在這里養(yǎng)老,還是住在諸家送你的新宅子里閉門不出?”
“這會有什么區(qū)別?”
“匆匆一生,晚年了想出門在街上隨便走走,都會提防著路過的行人,你不累嗎?”
齊正看著胡塔,沒有回答。
眼前的這位玩世不恭一塌糊涂胡家小少爺,瞬間在他心中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胡塔身邊坐著的衛(wèi)東門,為什么現(xiàn)在還活著,竟然能殺了黑蝎子,還有那壺酒,老陳的攤子也沒了?胡塔到底想對我做什么,現(xiàn)在半夜來這里的下一步又是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再去等待答案。
月下。
小院在空曠的田野里,變得無聲。
茶臺上油燈的火苗,又開始閃動。
齊正伸手拿起面前的青瓷酒杯,這酒杯慢慢離開了臺面,卻碎成了兩半,齊正用手指夾住其中一半,剎那間就向著胡塔的咽喉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