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每天早晨,閻景暢都會在辦公桌上看到一份包裝精美的早餐。雖然早餐的品類繁多,但她卻發(fā)現(xiàn)不再有甜食。
偶爾她還會跑去和實習(xí)生一起跟黃師傅學(xué)習(xí)個一二,她發(fā)現(xiàn)中國的手工藝品簡直博大精深。
至于楊明朗,她始終保持一個距離。遇到了點頭微笑,然后走開。當(dāng)然她還是識相地盡量減少與他遇到的機會。
那日閻景暢在研究一幅楊柳青年畫,因太過專注而忘記了時間。待她意識到工作室內(nèi)空空如也時已是晚上九點多。
收拾好東西,關(guān)上吊燈準備回家。經(jīng)過衛(wèi)生間門口時,聽到自里面?zhèn)鞒隽艘魂嚰贝偾伊鑱y的腳步聲。好奇心作祟她推門進去,看到的畫面讓她驚愕不已。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男人靠墻而立,女人緊貼男人的胸膛。
“抱歉!”閻景暢輕輕為對方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朝電梯口走去。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平常,可不知怎的她竟覺得那條通向電梯口的路漫無止境。
好在過了下班的時間,不需要等太長時間的電梯。當(dāng)電梯門被關(guān)上的瞬間,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再抬頭時看到電梯光亮的鐵壁上那個雙拳緊握的自己她竟有些恍惚,良久她按了按微疼的眉心,對著反襯出來的自己扯出一個澀然的笑容。
電梯到達一層,走至大廳居然再次看到了他,閻景暢微愣。
他慌亂的眼神因為尋到她而稍顯平復(fù),依舊凌亂的衣衫令閻景暢不禁眉頭暗皺。隨即她輕嘆一聲,微笑著朝他走近,“抱歉,壞了你的好事?!?p> 他喝了酒,淡淡的酒氣向她襲來,一頭烏黑茂密的短發(fā)因主人的急促奔跑而散落幾縷發(fā)絲,更添幾分性感。
楊明朗心猛的一跳,英俊的臉龐黯然失色,要說的話、想做的解釋生生被她“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敲的粉碎。
她居然跟他說“抱歉”!他苦笑著,“能不那樣故作輕松地跟我說抱歉嗎?“
閻景暢依舊笑著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八@開他繼續(xù)向門口走去。
她甚至都不愿跟他多說一句話!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沖擊著楊明朗,胸中的沉痛無以復(fù)加,他轉(zhuǎn)身望著她的背影,“能不要用那樣的笑容掩飾自己嗎?“
閻景暢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回答,“好的,我知道了?!?p> 如果你不想要什么結(jié)果,那么連所謂的“糾纏“都應(yīng)該避免。
就像此時,即使他說出再傷人心肺的話,她的回答也只能是“好的”。沒有什么方式比這種態(tài)度更直接、更利落。
翌日一大早,天氣如閻景暢的心情一樣陰沉,悶熱的讓人難以喘息。上班前顧姨給她拿上雨傘,她嫌麻煩偷偷放回了儲物柜內(nèi)。她想這燥熱的天氣能被雨水沖刷一下應(yīng)該會更舒服些。
工作室的氛圍和往常無異,除了沒看到楊明朗和早餐,其他一如從前。張倩提供官方消息說老板家中有事今天告假一天。
家中有事?閻景暢心說,莫不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才是。不過無論為何,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倒是事實。
矜持了一天的雨終于在下班前傾盆而下。閻景暢躲在公交站牌下等車,抬頭望著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的雨水,不知這雨水澆在身上是否舒服。
與此同時,一輛深棕色跑車疾馳而過。
“哎!剛才好像是閻老師在等公交?!标愐萏嵝阎{駛坐上的男人。
“嗯,看到了。”男人看不出任何情緒地點頭。
“不載一程嗎?”
楊明朗擠出一絲苦笑,“恐怕她不需要?!?p> “真是天道有輪回啊,楊明朗你也有今天?!标愐菪Φ牟粦押靡?,“不過,那個閻老師確實不錯。我都有點喜歡上她了?!?p> “你說你都這一把年紀了,談個戀愛談的如此磨磨唧唧的,我是該祝福你呢還是該嘲笑你呢?”
“說真的,如果你要是一直打不下閻老師那塊陣地,完全可以讓我試試?!?p> “我覺得她可能不喜歡像你這樣話太少的人?!?p> 一旁的某人一直碎碎念,駕駛座上的男人視線卻沒離開過倒車鏡內(nèi)幾乎只剩下一個小黑點的女人。
車子拐進另一個路口,倒車鏡內(nèi)只留一片空虛。雨水擊打在風(fēng)擋玻璃上,雨刷器刷過去又模糊了視線。不知過了多久,楊明朗低聲呢喃,“在過去的十年里,我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場景:下雨的夜晚、昏黃的路燈、一個女孩站在馬路邊倔強地站立著,因為太過倔強所以讓我很難遺忘那個畫面。開始我覺得可能是我走過的城市太多,見過的風(fēng)景太雜。所以遇到了也很正常。但…不可否認,雨夜、路燈、女孩已經(jīng)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里。不過直至今天我才明白我錯了,之所以會刻骨銘心只是因為那倔強的女孩一直都是同一個人?!?p> 說至此楊明朗一個急轉(zhuǎn)向,車子靠邊停了下來。他抬起雙臂緩緩的趴在黑色的方向盤上,繼續(xù)說道,“第一次她站在BJ的街頭被大雨淋的搖搖欲墜,而我…開車離開了。第二次她站在成都機場外的咖啡廳旁,當(dāng)我再回來時…她卻不在了。這一次,她就站在剛剛我經(jīng)過的公交站牌下……”他忽地轉(zhuǎn)頭看向副駕座位上有些呆愣的男人,“陳逸!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p> 被大雨澆的如落湯雞的某人望著揚長而去的深棕色跑車連連搖頭,“楊明朗你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東西。閻老師不能錯過,我就可以隨便錯過嗎?”
遠遠的,閻景暢終于看到了那閃爍著的907標牌。車子緩緩?fù)7€(wěn),自動門精準地在她面前打開,將背包舉過頭頂,抬腳走下臺階。正欲上車感覺身后一道有力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她本能的抬頭看向那道力量,隨之一把黑色大傘在她的頭頂上方打開。
閻景暢兀自愣住,一陣汽車鳴笛聲驚醒了她。司機師傅大聲喊著,“姐姐,還上不上???”
“上的,師傅。”她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高大英俊的男人,“我該回家了?!边@次她如他所愿不曾向他展露自己虛偽的笑顏。
男人沉默著,那深邃的眸子里盛滿了露骨的深情,他望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但他緊握對方的手卻不曾松懈半分。
兩人像是對峙般誰都不肯退讓,車上有乘客了然地沖司機喊道,“師傅走吧,人家小兩口還得解決矛盾呢?!?p> 司機師傅笑著搖頭,關(guān)上車門,“年輕真好啊!”
車子駛離車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好似誰先說話誰就是輸家一般。兩人就這樣站立著,對望著,沉默著。
終于閻景暢像泄了氣的皮球,掙開他的手,“不是有話要說嗎?”
楊明朗望著眼前讓他毫無理智可言的人,他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是否真如人們說的那樣需要緣分,但他只確定如果再回到十年前的雨夜,他絕不會獨留她一人在街頭。他會拼勁全力讓她不因任何人而落淚,他會傾其一生讓她的笑容里沒有隱藏。
“如果沒什么可說,那我…”閻景暢轉(zhuǎn)身欲走。
“閻景暢,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要說什么嗎?”男人目光堅定。
閻景暢被他突如其來的反問震的心臟抽緊,隨即微笑著說,“你的心意何須我來明白?!?p> 男人因她的話而面露驚慌,“昨晚…我喝多了些,那個女人只是…”
“不楊明朗,我們的問題不在于此。”她笑著打斷他。
“還有…西楠的媽媽…”
楊明朗的話沒能繼續(xù),因為她已經(jīng)緩緩逼近,捧起他因緊張而略顯慌亂的臉龐,仰頭欠起腳尖嫣紅的唇輕輕印上他的。在他還未及反應(yīng)時,她已退回到合適的距離。
“你無需跟我解釋什么,你知道的我從不關(guān)心這些。”她笑的溫和,說的亦云淡風(fēng)輕。
楊明朗一直都知道他與她從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皆大歡喜的,他想要她,非她不可。因此他隱忍著來自靈魂深處的躁動。他想要的是清晨睜開眼旁邊是她、公園散步時一回頭是她、萬家燈火時緊握的手是她。
他需要等待,等待她放下過往,放過自己。
他以為自己可以撐到那一天,但是,沒有。
今晚的他是越矩了,是他操之過急了,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刻意而為的。他在賭,賭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賭她是否愿意為他放下從前。
但顯然,他輸了。
楊明朗苦笑著,“需要把話說的這么殘忍嗎?”
“是的,”閻景暢堅定地看著他,“楊明朗,這一次我們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謝謝你給過我的幫助和溫暖,謝謝你愿意和我做朋友?!?p> 如果說被再一次拒絕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那此時的“恩斷義絕“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過最壞的結(jié)果是功虧一簣,然后他需要做的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而此時的他直接背叛出局,他已經(jīng)失去了她,雖然他根本就不曾擁有過,“景暢,我……”他伸手想要抓住她的。
閻景暢向后退去,扯出個笑容,“楊明朗,再見!”沒有猶豫,她轉(zhuǎn)身走入雨中。
再見,楊明朗!你值得擁有這世上的所有美好。而她本該是下地獄的。
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被雨水沖刷的感覺并非舒暢,而只是冰冷,很冷。她錯了,她應(yīng)該聽顧姨的話拿著那把傘的。人性向來如此,不受到教訓(xùn)永遠不能長大。
閻景暢再一次被楊明朗握住手腕時已經(jīng)凍的雙唇青紫。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把手中的黑傘塞進她手中,然后擦了擦她臉上的水漬,“回家吧,不要哭?!彪S即他轉(zhuǎn)身走進茫茫雨夜中。
老天爺何其善良,讓她遇見他!又是何其殘忍,讓他遇見她!
那晚回到家,她喝完顧姨煮的姜湯。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臟壓抑的呼吸困難,她用力怕打卻更覺沉痛。
顧姨心疼的摟著她,輕輕地安撫,“景暢,好孩子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顧姨…該被車撞的人是我…是我該死?!彼沟桌锏睾爸盟颇菢幼瞿芎俺龇e郁在心中的苦悶。
“好孩子…都過去了?!鳖櫼虩o能為力的重復(fù)著。她知道她的心結(jié)在哪里,但她幫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愿意走出來才能看到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