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頂,1210米,傳說為天皇長眠之地,當之無愧的廣州第一山,重巒疊嶂、山高氣爽、鐘靈毓秀,年平均氣溫十五攝氏度,是炎炎烈日中的世外桃源和避暑的好去處。
周文略帶煩躁的收拾著行李——一個小型的粉色背包,帶著一個標刻度數(shù)的半透明水杯,一本干凈的長方畫本,一只削尖、卷著波浪花紋的黑色鉛筆,一塊四角圓滑的黑色橡皮,還有一身換洗的衣物。
路程遙遠,旅途勞累,不似其他小山,天堂頂高聳挺拔,幾個小時的功夫很難爬盡,夜間在山上停腳歇息、養(yǎng)足體力,第二天透過濃霧、賞過清晨的初朝,趁著早上的清爽、嗅著縈繞一整天的清新,踏著沾滿晨露的小路,看過沿途的翠綠,伴著雎鳩、雛鳥的陣陣談說,不慌不忙地、熱熱鬧鬧地下山,才是上乘選擇。
“快點吧,張叔叔還在下面等著呢。”謝馥絨身著白色T恤,搭配牛仔短褲和一雙運動鞋,提著前段時間與張阿姨在攤販上淘到的米色提包,兜著一面方形小鏡、一只劣質(zhì)口紅和一把古銅色木梳。
謝馥絨愛美,平常出個門買菜都需要在鏡子前捯飭幾分鐘,梳梳頭、刷刷鞋子,或是手指在半尖頭的口紅跟上一劃,往嘴上輕輕一點,再一抿,整個人的氣色都提上幾分。
與周里人相比,她光滑平溜的頭發(fā)、干凈利落的打扮和生來淡雅的氣質(zhì)倒顯得格格不入,若不說,沒有人會信她是生于山里的丫頭。
周文卻和她不一樣。
她從來不注重自己的形象,常常光著腳、穿著拖鞋在外頭溜達,披頭散發(fā)、邋里邋遢是常態(tài),走路蹦蹦噠噠、灑脫的像個劍客,嗓門更是大的離譜(謝馥絨一直認為這是受了外婆的影響),不論居家還是在外,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蹲著、能蹲著絕不站著。
為此,謝馥絨操碎了心,這么個“不拘小節(jié)”的姑娘,以后誰看得上!
在外表這塊兒,完全由謝馥絨負責。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子,梳什么發(fā)型,前天夜里便斟酌著,后面實在是麻煩,讓她剪了個學生頭,自己扒拉幾下就可以了。
可謝馥絨看中的不僅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她的言行舉止、學識修養(yǎng),假裝出來的膚淺的氣質(zhì)她可以培養(yǎng),可那真正的自信從從何而來呢?這點,謝馥絨深感無力,她那套上面具的挺立在缺乏真材實料下,不過是一項可隨時坍塌的豆腐渣工程。
周文理了理身上新買的黃色及膝裙,將所有的行李盤在肩上,撒撒手,豪氣地一說:“走吧!”
“都穿裙子了,走路也像個女孩子一樣!淑女點?!?p> “知道了?!敝芪母杏X輕飄飄的,聽話的減緩了頻率、縮小了步子。
樓下,只有劉爺爺一個人呆在早餐鋪子里,扇著蒲扇、乘著陰涼,偶爾喝幾口散熱的茶水。
“喲,文文今天穿得這么好看呢!出去玩呢!”
“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帶她出去耍耍,爬爬山,還沒怎么出去玩過呢?!?p> “是,是,好著呢!就該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劉姨和業(yè)業(yè)都不在呢?”謝馥絨望了望四周,只有幾桌吃粥的客人。
“業(yè)業(yè)被他同班同學小虎拉到家里去玩了,你劉姨去買花露水了,最近蚊子多的很!”
“你們?nèi)ヅ滥淖桨???p> “天堂頂!”周文興奮地回答。
“那可是我們廣州第一山呢!不過離我們這地兒有些距離,你們是打算坐車過去嗎?”
“有個老鄉(xiāng),大家一塊去,他剛好開了車。”
“行,行,這樣好,有朋友也好照應?!眲敔斝Σ[瞇回應著。
謝馥絨夠著脖子看了看掛在鋪子墻壁上的鐘表,又回過頭。
“劉叔,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先走了?。∧抢相l(xiāng)還在街口等著呢!”
“誒,好,沒事沒事,不拖著你們了,趕快去吧,玩的好啊!”
“好,那我們走了?!?p> “劉爺爺再見!”
張老鄉(xiāng)穿著一雙黑色涼鞋,白色馬甲順著汗液緊貼在肚皮上,左手叉腰,右手夾著一根香煙,路邊百年老樹的蔭蔽下,幾個中年男人正在門口吃酒耍牌。
看見兩人的到來,急忙掐掉了煙頭,抖抖褲腿上的煙灰,從看牌的人群堆里抽離出來。
“來啦!”笑臉盈盈地打開車門,招呼著兩人進去。
“文文,叫叔叔?!敝x馥絨把周文拉上前。
“叔叔好!”
“誒,好!這就是文文?。¢L得真水靈,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臉癡笑地望著女人。
謝馥絨被看的不好意思,只尷尬一笑,倉皇地爬進了車廂。
周文坐在后座,謝馥絨坐在前座。
一路上,張老鄉(xiāng)興致高昂,一個多小時,嘴巴總是喋喋不休,從天氣談到美食,從旅行談到生活,從過去又談到感情,真是把家底全掏了出來,一點細枝末節(jié)也不放過。
周文隱約記得一些。他和前妻一年前離婚了,有一個女兒,跟著自己,目前在老家讀中學,學習成績一般,打算初中畢業(yè)就進職校,和前妻離婚后,自己在老家還剩下兩套房產(chǎn)、一輛車,目前也是廣州一個大型制造廠的廠長,生活條件也還算不錯,以后再婚希望老婆能跟著回家發(fā)展。
“小城市,生活成本低,過著也舒服,至少是老家,比這排外的大地方還是好的多?!睆埨相l(xiāng)攥著方向盤,時不時往旁邊的謝馥絨瞅一眼。
“正好咱兩都是老鄉(xiāng),都是邵陽一個地方的,你說巧不巧。”停頓一會,又補充說道,“那你呢?有再回去的打算么?”
“我,這,”謝馥絨有些結(jié)巴,不知如何作答,望了望后座打瞌睡的周文,又轉(zhuǎn)過來看看開車的男人,“我看文文的,她想留著,我就陪她留著,我來這里,也是因為她。”
“嗯?!睆埨相l(xiāng)點點頭,心領神會。
兩個小時后,終于到了山腳,張老鄉(xiāng)將車停放在停車位,跑到接待廳里購置三張票,從旁邊超市買上一些零食和飲用水,又氣喘吁吁地跑回到兩個人身邊。
“走吧!上山吧!”一聲令下,幾個人整裝待發(fā),撐著折斷的樹枝開始緩緩上路。
正午時分,山里的氣溫比市里要舒爽的多,翠綠的枝葉里傳來悠閑的鳥鳴,干枯的裂皮土堆旁高聳著一根根野蠻生長的大樹,地形陡峭,到處排布著歪七扭八的石頭,狹小的山路一次只可容納兩至三人經(jīng)過,走起路來著實有些費力。
大人們分成兩撥,一撥在前面引路,一撥在后面看護,中間是一群孩子和婦女。
張老鄉(xiāng)卻不相同,他插在娘兩的中間,謝馥絨站在前面,周文爬的比較吃力,被隔在了后面。他一會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謝馥絨凸翹的身材,一會兒又假裝好意地回頭關心周文幾聲。
上行中途遇到了一個跨度稍大的滑坡,張老鄉(xiāng)借著不方便的緣由,順勢握住謝馥絨的左手,待她的右手抓緊旁邊的樹干時,那不老實的手由胯間又滑到了腿上,眼神里滿是淫欲。
周文看的心里一陣難受。
“來,文文,叔叔把你抱上去。”張老鄉(xiāng)轉(zhuǎn)過頭,齜牙咧嘴地招呼著周文上前。
惡心!真是個裝模作樣的老色鬼!
周文沒有搭理他,趁著謝馥絨不注意,故意給了他一個白眼,隨后靠著自己的靈活和機敏,幾下子便登了上去,順利到達后,還偷偷塞了男人一個鬼臉。
這倒讓張老鄉(xiāng)犯了蒙,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小孩子終歸是小孩子,哄幾句便冰釋前嫌了。
于是,剩下的整個路上,張老鄉(xiāng)都努力地與周文搭話,問她喜歡吃什么、喜歡做什么,上幾年級了,有沒有什么中意的玩具。
周文只當耳旁風,看在媽媽的面子上,不走心的回應幾句,更故意把在路上認識的幾個小伙伴拉在中間,成為擋住他與謝馥絨交談碰面的屏障。
這可讓張老鄉(xiāng)心生不悅。我出錢出力帶你們爬山,還要看你這個娃娃的臉色!可得找個好時機,告告你這頑劣小兒的狀!
四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一群半路組隊的旅友終歸是到了心心念念的山頂,此時的太陽依舊掛于水平線之上,照射的光線映在一片一望無際的青丘,抬眼,是奪目迷人的一處澄海,山里倏忽吹來幾陣清風,硬質(zhì)的葉子們、野草們、野花們跟著飄舞,發(fā)出幾聲聽不太見的私語。
大人們挑選一處干凈少水的草地,鋪上一塊塊色彩斑斕的野餐桌布,再從背袋里抽出租賃或購買的帳篷,互相指導、幫忙著搭建,孩子們拿出珍藏已久的零食,并不吝嗇的共同分享,當然總是會有幾個不懂事的小家伙,死死抱住自家的山珍海味,最終還是在母親脅迫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貢了出來。
吃過晚飯、閑聊一段時間后,太陽默默地退出海平面,明朗刺人的光線漸漸柔和暗淡,最終在西邊的一個山頭徹底隱退,一顆顆可愛的星星倉促地被趕上了架,一點一點辛勞地點綴滿了整個漆黑的夜空。
周文好心情的開懷大笑,和新認識的小伙伴玩著石頭石頭心心的游戲,安靜地圍坐在點燃的小火堆旁,山頂?shù)纳钜购畾庖u來,沉重的水汽氤氳繚繞,火把下的微光和余溫照的每個人面色紅暈,但他們都是不敢到處亂跑的,只安分地聊聊家常,誰都不樂意成為某個失足的山中野鬼。
張老鄉(xiāng)離開幾個男人喝酒的一處墊子,拿著一包撕開口子的薯片,借著遞食物的名義跑到一群女人堆里,順勢緊貼著謝馥絨而坐。
兩個人竊竊私語了許久,謝馥絨好幾次被逗得哈哈大笑,直到周文過來,放開的言行才有所收斂。
到了十一點左右,興致盎然的人家漸感睡意,陸續(xù)道過晚安,都疲憊不堪地爬進了帳篷。
周文也連連打起哈欠,打算進屋睡覺。
可他們?nèi)齻€人只有一個帳篷。
“這可怎么安排?”謝馥絨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我在這墊子上一躺就行?!睆埨相l(xiāng)手指指地上的桌布。
“那怎么能行,在外面睡,又是蚊子又是蟲的,恐怕還容易著涼呢!”
“要不,要不你就和我們娘兩睡一起吧!這帳篷也挺大的,夠的了三個人,就是怕你嫌棄……”
“不不不,不嫌棄,怎么會呢!行行行,這樣可以。”張老鄉(xiāng)高興地連連點頭,當初只帶一個帳篷,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周文正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蚊子的嗡嗡聲吵醒,狹小的空間有些悶熱,直愣起來翻個身子,惺忪地睜開雙眼,卻突然看見不雅的一幕!
謝馥絨側(cè)著身子朝著自己那面酣睡著,張老鄉(xiāng)緊挨著母親,鼻子都長到了那一縷黝黑的頭發(fā)上,右手不老實的摟住了她的腰部。
真是惡心至極!
周文怒火攻心,發(fā)了瘋似的大叫起來,嘴里念念有詞:“你怎么也睡在這里,你怎么也睡在這里!”
這一吼,可將大家嚇的不輕,不清楚的以為遇到了什么豺狼虎豹,紛紛拉開鏈子、冒出腦袋往外看。
“你怎么了?吼什么?”謝馥絨也被吵了醒,迷迷糊糊揉著雙眼。
“他怎么也睡這里的!”像似質(zhì)問。
“他是誰???你張叔叔!沒禮貌!”
“我不管,他怎么也睡這里的!”
“咱們總共只有一個帳篷,不睡這里睡到野外去?”
“男女授受不親!他不能睡這里!他睡這里,我就不睡了!”氣沖沖跑出帳篷,眼里夾雜著淚水。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不知情人士們好心地詢問。
“都是一家子,睡一個帳篷怎么了?”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不耐煩地勸解,帶著一股子起床氣。
“我才不是和他一家子呢!他又不是我爸!”
一群人面面相覷。
待了解大概后,又充當起了和稀泥的角色,無非就是站在大人那一方,擺出他們那一套糊弄鬼的說辭。
最終,一個解決方案終于被商定。
張老鄉(xiāng)依舊被同意進入帳篷歇息,只是周文夾在了中間,成為分割兩人的楚河漢界。
整個后半夜,周文都強打著精神、掐著皮防止入睡,死死提防著旁邊這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更討厭他那雙永不安分的雙手,一陣惡心地推搡,恨不得把他擠到天涯海角才好。
熬過了夜晚,熬過了枯燥無味的下山,一路上的風景不美了,人也不可愛了,空氣里到處是渾濁和難聞,直到回到熟悉熱鬧的長安街,直到這個討厭的家伙終于離開,昏暗的世界才又豁然開朗。
走進屋子,卸下背包,喝上一大口茶水,癱在沙發(fā)上。
“你昨天起就不對勁,怎么回事?”謝馥絨想和周文好好談談。
“你張叔叔好心帶我們?nèi)ヅ郎剑鲥X又出力,你還對他大吼大叫,這么多人多丟面子???”
周文撇過頭去,不說話。
“你這樣,以后他都不敢再找你了!”
“他不找我才好呢!”
“你怎么這么討厭他?”
周文抬起頭細細看著謝馥絨,眼里滿是憂傷。
“你知不知道,睡覺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摸你?!闭f這話的時候,周文的眼淚都要落了下來。
謝馥絨瞳孔忽然放大,拿著杯子愣在一旁,眼里滿是震驚。轉(zhuǎn)而,又是滿臉的羞愧與自責。
“我睡著了,完全沒有感覺?!陛p輕冒出幾個字。
周文沒有理會。
“那以后我們再也不見他了!就當不認識他!”
難受的周文依舊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