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只有西北天際透著暮光的余暉。
小南門粥粉油器店都準備打烊了,突然間,呼啦啦來一群衙門里的黑皮,引來過往路人的好奇,還以為出事了。
牛藍山不久前被提拔上位為掌柜,且看仔細了,發(fā)現(xiàn)這些衙門里的人,都是袖口上有暗紅色條紋,領著正經(jīng)差使,并非尋常衙役,心里就明白過來了,出去繞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幾個得勝樓的活計正走過來。
“懂了!”
這時候,跑堂的伙計都有些不知所措,畢竟沒收到消息。
反倒是牛藍山過來接待,隨口招呼一聲,外面就有得勝樓的快腿,雙手端著一口鐵鍋,渾不受力似的疾步走進店里。
后面的伙伴緊走兩步,在一張八仙桌上,輕輕放下一座燒紅的炭爐,風口對準桌角,仔細調整過了才起身離開。
這口鐵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里面二十幾斤的羊腿肉,已經(jīng)腌制地入味了,又用寬油猛火爆炒過,味道不說頂風香十里,那也是能勾起腹中饞蟲,教人滿嘴都是口水。
唐默像是來了很多次似的,對粥粉油器店熟絡地不行,與牛藍山額首打了個招呼,笑道:“這里都是自家兄弟,自己動手來就成,不敢勞煩牛掌柜了。”
牛藍山心里暗暗吃驚,自己上位的事也沒幾個人知道啊,于是故作姿態(tài)道:“東家說讓我親自支應,唐郎君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唐默哈哈一笑:“不打緊,不打緊!有什么事,我自會與你家老板說的?!?p> 牛藍山沉吟了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隨即開口笑道:“最近店里收了一批山貨,有包谷酒、高粱燒、地瓜燒、還有一小瓶猴兒醉,實在是罕見的很。換做別人,都沒這個口福,我特地留下來,存在柜上?!?p> 說完,牛藍山伸手招呼一聲,就有熟絡的跑堂伙計點頭應了,快步走進前柜,取下一個個土里土氣的酒壇,都是圓圓的大肚壇,上面是又大又圓的酒封,鄉(xiāng)人按其式樣,取了個諢名,喚作福祿壇。
包谷酒就是陳年粳米,沒有去殼,蒸熟了脹大撐破谷皮,直接加酒曲,趁著余溫未散,下到酒缸里。
三五七天后,出頭一道酒水,又叫初曲,甜絲絲的,入口軟滑,不下于蜂蜜。
取盡頭曲后,加放涼的開水,再靜置了十幾二十來天,做出的酒才是包谷酒,味道冷冽颯口。
這包谷酒喝之前要過濾,否則的話,喝起來就像是放了些許糖,強行提味的淘米水。
原本上檔次的酒樓都沒有包谷酒,實在是嫌它掉份跌價,耐不住有人就是好這口。
按照唐默的看法,這就是娘們喝的,一點酒精度都沒有,除了便宜地幾乎不要錢,就沒有什么優(yōu)點可言。
反倒是那些后綴加了“燒”字的酒,都是度數(shù)很高的蒸餾酒,由此可見民間造酒、酗酒已經(jīng)蔚然成風了。
“蒸餾酒一出,距離點開古典化學科技樹,只有一步之遙了。我要不要悄咪咪地在后面助推一把……說起來,煙酒不離家,既然煙草都被我搞地紅紅火火,不知道從多少有錢有勢的闊佬手里賺來大把銀錢,推動酒水行業(yè)大爆發(fā),也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唐默心里想著事,嘴上卻沒有閑著,招呼戶房的幾位副領班和其他幾位戶房骨干吃菜喝酒,就像是這家店是他開的鋪面似的。
以戶房諸位常年接受他人吃請來說,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沒享受過,原本對鐵鍋炙羊肉也僅僅是有興趣,頗為好奇罷了。
當他們抓起筷子,伸進冒著熱氣的鐵鍋里,隨意夾起一塊兩面金黃的炙羊肉,叼進嘴巴里,稍微咀嚼幾下。
“嘶……!”早就被養(yǎng)刁的舌頭一陣哆嗦,舌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都是被羊腿肉的鮮美刺激起來了。
唐默伸手夾了塊半肥半瘦的羊腿肉,含在嘴里,舌尖頂在上顎,往前輕輕一推,羊脂即刻化作滾滾熱油,整個口腔都是濃濃的肉香。
唐默咕嚕一聲吞下大半口,笑道:“還不錯罷!”
周圍一陣“唔唔唔”聲,都是只顧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沒人張開嘴巴應和。
這一幕落在唐默眼里,心里暗暗發(fā)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露。
“今晚這一頓,我們只談風月,不說公事……從今往后大家都是兄弟,在同一口鍋里撈飯吃,有什么好處,我有的,大伙都有,你們撈到了好處,也記得多想想我。”
一個戶房積年的副領班沒有絲毫猶豫,頻頻點頭,就是嘴里塞滿了炙羊肉,說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好說,好說!這是應該的,就是戶房的事,錢糧進出,小斗進大斗出,很麻煩的!尤其是錢庫的庫丁、糧庫的糧差,盡是些看著魚塘饞嘴的懶貓。你也知道,監(jiān)守自盜這事吧!”
其他人一聽這話,都說到關鍵點上了,驚出了一后腦勺的冷汗,都想叫這人別說了。
于是,八仙桌上面觥籌交錯,一如剛才,桌子下面卻是七八只腳都伸過去,暗流洶涌。
結果,這位積年的副領班沒被人踢到提示點醒,反而看著身邊幾個后輩,冷不丁地來了聲怒哼。
“作甚呢?我說的有錯!有錯處,你們指出來,看看哪里錯了?”
唐默側身,目光繞過鐵鍋,看著這位“老庫房”面前的高粱燒,忍不住想起一件事:“我那本體真身謝云煙,該不會在酒里動了什么手腳吧?這高粱燒都快趕上自白劑了!”
“潘頭,我不是說過了嗎?咱們不談公事,只說風月……我說,這條小南門的蚰蜒巷盡頭,有一家洗腳沐足的小店,據(jù)說手藝很不錯,浸腳的熱水都是高門大戶秘傳的藥浴,待會我請客,諸位賞臉去試試。”
姓潘的老戶房聽了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左手食指指點幾下,抖咯了又抖
“唐郎君,你呀你……真不知道說你什么才好。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第一把火就是籠絡我們這幫老骨頭,看起來不像是做大事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其他人聽了,也是頗有同感,雙眼如同鉤子似的,搭在戶房代領班唐默的身上。
誰知他沒有絲毫躲避的想法,眼神也沒有猶疑不定,反看過來。
“新官上任三把火?潘頭你說的太對了??墒牵疫@代領班算什么新官?不過就是被人推出來抗雷頂包的,無論做什么,是好是壞,都沒區(qū)別。那么我何必費心費力地做事?戶房一塊鐵板,少了誰不都是照常運轉?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不是有你們商量著辦嗎?”
唐默放下筷子,手肘抵在桌上,雙手合掌,忍不住上下摩挲,這姿勢太猥瑣了,就像白璧青蠅。
“我呢,不想管事,最好是……有什么事也別找我。這幾天,我來做東,安排各位吃好喝好受用著,等到新的戶房領班就位,我也就功成身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