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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當(dāng)死

第三十三章 物是人非

蒼天當(dāng)死 小樓聽風(fēng)云 3329 2021-04-21 23:54:15

  黯淡的燈光,照不亮烈士陵園里的一個個墓碑。

  時不時幾只烏鴉拍動翅膀鉆入蒼翠的柏樹,突兀的“簌簌”之聲,更為本就寂靜陰森的陵園平添了積分驚悚之意。

  但楊戈身處其中,卻一點(diǎn)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都沒有,反倒莫名的有種安全感。

  是人,就會對鬼神之事心生恐懼。

  但凡是總有例外。

  比如自家先祖的墳塋。

  再比如這些……在一百多年前那個國破山河在的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保家衛(wèi)國的先烈墳塋!

  他拿著煙一條華子,一盒一盒的拆開了,每個墳頭兒點(diǎn)上一根……說是應(yīng)景也罷,說是裝樣也好。

  反正來都來了,不給先烈們敬點(diǎn)什么,就跟空著手上親戚家串門一樣,總覺得不合適。

  再扭頭看那邊的鬼大爺。

  就見他慢悠悠的在一排排墓碑當(dāng)中徘徊。

  哪怕隔得遠(yuǎn),楊戈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從他的腳步中,看得出他很迷?!?p>  “迷茫?”

  楊戈尋思著:“難不成他生前,就是這些烈士中的一員?”

  百年老鬼?

  他尋思著,習(xí)慣性的揚(yáng)起手里的煙盒往外倒,才發(fā)現(xiàn),手里這包華子也空了,再看看整條里,也沒了。

  說起來,黑色大G上的香煙、汽油,乃至應(yīng)急的衣物等等常用物資,都是吳大少派人在定期的補(bǔ)充。

  吳大少為人是跳脫了點(diǎn),但對朋友,真是沒得說!

  而且還不是那種拿錢砸人的土豪做法。

  而是那種真為朋友考慮,潤物細(xì)無聲的做法。

  如果不是心特別細(xì)的人,甚至都很難發(fā)現(xiàn)他都為自己做了些什么。

  就好比現(xiàn)在。

  楊戈如果不是發(fā)現(xiàn)煙沒了,他都記不起來自己已經(jīng)很久都沒買過煙了。

  反正在他的記憶里,無論什么時候,他只要打開大G的手扶箱里,里邊就一定沒開封的華子。

  楊戈扔了煙盒,四下作揖:“大爺們,孫子準(zhǔn)備不足、招待不周,大爺們將就著對付兩口,等改天孫子得空了,再多買幾條煙過來,孝敬各位大爺。”

  喊這些先烈一聲大爺,他覺得一點(diǎn)都不吃虧。

  行完禮,他起身走向那邊還在徘徊的鬼大爺。

  “大爺,您找到您想找的人沒有。”

  他走到鬼大爺身旁,問道。

  鬼大爺按著腰刀,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轉(zhuǎn)身向著陵園外走去。

  就見他一步落下,身形便一個閃爍。

  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在十幾米開外。

  楊戈見狀,連忙追上去:“大爺,您倒是等等我呀!”

  ……

  當(dāng)楊戈跳上駕駛室的時候,鬼大爺已經(jīng)板板正正的坐在副駕駛上了。

  楊戈系好安全帶,問道:“大爺,您沒事了吧?我回局里開會了喲?”

  鬼大爺?shù)撵o靜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抬起古銅色的大手,指向西方。

  楊戈順著他的手臂看一眼,就見百家燈火漸漸零落。

  嚯。

  都快出城了嗎?

  楊戈遲疑著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南斗智能腕表……8:10。

  大會8點(diǎn)開始。

  現(xiàn)在趕回去也已經(jīng)遲了。

  “得,您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他麻利的打火、掛擋,放手剎、一甩方向盤,一氣呵成。

  黑色的大G,靜靜的駛?cè)牒诎诞?dāng)中。

  ……

  眾安市西城區(qū)泰安分局。

  回字形的寬敞會議室內(nèi),城西分局九個搜查科,近兩百號搜查員齊聚一堂。

  每一位搜查員的面前,都放著煙灰缸。

  打火機(jī)點(diǎn)煙的聲音此起彼伏,會議室的煙霧濃郁得跟著火了一樣。

  但比打火機(jī)的聲音更密集的,是翻動紙張的聲音。

  每一位搜查換,都皺著眉頭,神色陰郁的翻動著手里的文件復(fù)印稿。

  滿面油光、西裝松松垮垮的郭局,坐在會議室正中心,手里也夾著一根香煙使勁的吞云吐霧。

  只看外表,他與會議室里這些搜查員,沒有任何區(qū)別。

  “好了,總局下發(fā)的文件,大家都看完了吧?還有什么問題,趕緊提出來,我們?nèi)詢烧Z解決了散會!”

  郭局將煙蒂按滅在煙灰缸里,言簡意賅的說道。

  臉上還貼著創(chuàng)口貼,滿身藥味兒的雷虎,就坐在他的左側(cè)。

  他抱著兩條強(qiáng)壯的臂膀,目光至始至終都定格在身前條桌上的文件上,那一行猩紅得刺眼“‘焚玉’特大作戰(zhàn)行動綱要”字眼,令他的眼前不住浮現(xiàn)十年前的那一場浩劫。

  “郭局!”

  臺下一名身穿皮夾克,滿臉疲憊的搜查員站起身來,鄭重的說道:“身為泰安搜查員,為保平民百姓,拋頭顱、灑熱血都沒得說,但我就想問一句,我們?nèi)ケWo(hù)老百姓,誰來保護(hù)我們的妻兒老?。俊?p>  “對,我們保護(hù)老百姓,誰來保護(hù)我們的妻兒老???”

  “對,我們可以死,但總不能讓我們冚家鏟吧?”

  “……”

  臺上的郭局皺著眉頭,用力的拍了拍桌面,“好了,聽我說!”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郭局肅穆道:“諸位的家眷,總局早有安排,明日,就會有西部軍區(qū)將士到諸位家中,將諸位的家眷全部接到武裝部暫住,我的家眷,也會被一道接過去?!?p>  “諸君,此戰(zhàn)若勝,國光酒店我與諸君共飲慶功酒,此戰(zhàn)若敗,黃泉路上我與諸君并肩而行!”

  他起身,揮舞拳頭高呼道:“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亦在,誓與眾安共存亡!”

  臺下眾多搜查員齊齊起身,面色赤紅的高呼道:“誓與眾安共存亡!”

  在眾多站立的搜查員中,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雷虎,格外的扎眼。

  他吊著死魚眼,看著臺上面色激動的郭局,冷冷的笑:“不愧是你……”

  高呼完畢,郭局正色道:“即刻起,所有搜查員,刀不離身、表不離手,警報長鳴之刻,便是我等奔赴前線之時……若有臨陣脫逃者,家規(guī)處置,嚴(yán)懲不貸!”

  ……

  散會后,搜查二科的一眾搜查員,神色凝重的往搜查二科的辦公室走去。

  “雷科長!”

  一道低沉的呼喊聲,令人群中的雷虎腳步一滯。

  他沒有回頭,徑直拍了拍身側(cè)的丁猛和王家安等人的肩頭,示意他們先回辦公室。

  而后,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冷冽的注視著迎面走來的郭局。

  “什么事?”

  他問道。

  郭巨走到他身前兩尺處,站定,毫不退讓的與他對視:“你搜查二科應(yīng)到二十一人,實(shí)到十九人……王威與楊戈呢?”

  雷虎“呵呵”了一聲,面無表情的問道:“你在教我做事?”

  郭局肅穆道:“我沒閑工夫跟你扯淡,我問你,王威和楊戈呢?”

  雷虎轉(zhuǎn)身就走:“我是搜查二科的科長,有什么家法,沖我來,我接著!”

  郭局沉默了幾秒,忽然沖著他的背影喊道:“老虎,他們不是女人、不是孩子,他們是修行者、是戰(zhàn)士,你還想護(hù)他們護(hù)到什么時候?”

  雷虎腳步一滯,偏過臉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你以為,誰都是你嗎?他們叫我一聲大哥,我在一天,就護(hù)他們一天!”

  他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囂張的身影,嵌在無邊無沿的鬼影當(dāng)中,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你們叫我一聲大哥,當(dāng)然是有福同享,有難我當(dāng)!”

  身影破碎。

  他的面前,只有倒映著白熾燈的冷冰冰長廊。

  郭局目送他的身影一直走到長廊的轉(zhuǎn)角處,忽然高聲喊道:“老虎,欠他們的,我會還的!”

  ……

  黑色大G沿著出城的瀝青路走了十多公里后,轉(zhuǎn)國道又走了七八公里的樣子。

  接著再轉(zhuǎn)一條草都三尺高的廢棄鄉(xiāng)村公路又走了五六公里的樣子。

  最后路實(shí)在是爛得大G這種性能優(yōu)越的越野車都走不了了。

  楊戈只能下車,打起手電筒跟在鬼大爺身后,沿著狹窄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往山上走。

  他越走心里越發(fā)虛,總覺得這破地方,是個挖坑埋人的好地方。

  可都已經(jīng)走到這兒了,不繼續(xù)跟下去,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的好奇心,已經(jīng)被鬼大爺在烈士陵園里拉滿了。

  “只希望,別是好奇心害死貓吧?”

  他嘀咕著回頭看去,眾安市繁華的百家燈火還遙遙在望。

  看樣子,雖然開車跑了這么大一陣,但彎彎拐拐的其實(shí)并沒有離眾安市多遠(yuǎn)。

  他心下稍安,回過頭繼續(xù)跟著鬼大爺往山上走。

  “叮叮?!?p>  沒走多遠(yuǎn),楊戈手腕上的南斗智能腕表就響了,他沒多想,順手接通:“喂,狗哥?!?p>  但從智能腕表里傳出的,卻是雷虎的聲音:“羊子,你怎么跑到永樂山上去了?”

  “永樂山?”

  楊戈“臥槽”了一聲:“我在永樂山嗎?”

  永樂山他知道,眾安市周圍的一處抗戰(zhàn)景點(diǎn),以前他和張靖還來過。

  但這周圍,怎么看也不像是永樂山呀……

  難不成,是永樂山背面。

  “你自己跑到哪兒去了,你自己心里沒點(diǎn)數(shù)兒?”

  中控室那邊的雷虎無語的問道。

  “呵呵,來這邊辦點(diǎn)事兒,還真沒注意到這是哪兒。”

  楊戈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大哥,您找我啥事兒?”

  雷虎語氣如常的說道:“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南斗任務(wù)系統(tǒng)要重啟,你的智能腕表會被下線,怕你有事兒聯(lián)系不上局里著急,嗯,你把智能腕表摘了吧,有事兒直接給我或丁大炮打電話……哦,對了,聽丁大炮說,你這幾天一直給兄弟們當(dāng)救火隊(duì)員,好幾天都沒休息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出院了,給你兩天假,自己好好休息休息,有事我們再給你打電話。”

  說完,不待楊戈回應(yīng),他就干脆利落的掛斷了通訊。

  楊戈看著熄滅的腕表屏幕,皺著眉頭尋思道:“這是要出大事兒了,想支開我嗎?”

  這并不難猜。

  畢竟雷虎的借口,也并不高明。

  南斗任務(wù)系統(tǒng)重啟,和摘不摘腕表有什么關(guān)系?

  再說,眼下剛?cè)胍?,正是局里的搜查員們執(zhí)行任務(wù)的高峰期,現(xiàn)在重啟系統(tǒng),那不是拿分局一兩百號搜查員的性命開玩笑嗎?

  思索間,楊戈一晃手電筒,發(fā)現(xiàn)鬼大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慌忙按下心頭紛亂的思緒,趕了上去。

  不多時,一人一鬼就來到了一座廢棄的碎石場。

  ……

  (以下為第三十四章內(nèi)容,第三十四章被屏蔽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放出來)

  夜幕下,廢棄的碎石場散發(fā)著落沒的氣息。

  深秋衰敗的蟲鳴聲,更添寂寥。

  楊戈晃動手電,四下打量。

  這里以前應(yīng)該是一座大型碎石場。

  石料開采在山峰主體上留下了一道高數(shù)百米、橫向兩三里的峭壁。

  廢棄的石料堆積如山,目測至少也有十幾米深,上萬噸碎石……

  不過看樣子,這座碎石場廢棄有些年頭了。

  那些廢棄石料里,都長出幾株稀稀落落的幾人高大樹了……往少了算,也得有二三十年了。

  楊戈估摸著,這處得天獨(dú)厚的碎石場,應(yīng)該是因?yàn)锳Q市打造“永樂山”景點(diǎn)的緣故才關(guān)停的。

  大晚上的,鬼大爺來這里做什么?

  楊戈疑惑的將手電照到鬼大爺?shù)纳砬?,借著黯淡的手電光,他看到鬼大爺怔怔的四下打量著這座碎石場,古板黝黑的面頰上,透著說不出的迷茫。

  就好像,他來過這里。

  但這里現(xiàn)在的樣子,卻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楊戈倒是有心問問。

  可他知道,就算他問了,鬼大爺也一定不會回他。

  只能在心頭暗自揣摩:難不成,鬼大爺是葬這里的?

  他心頭似乎猜到了什么……

  鬼大爺迷茫的張望了許久,忽然再一次動了一起。

  就見他一步邁出,身形一個閃爍,就出現(xiàn)在了碎石坡上。

  楊戈正準(zhǔn)備追上去,就見鬼大爺又一個閃爍,橫向挪移了十來米。

  哦?

  又要徘徊嗎?

  那沒事兒了,您老人家高興就好!

  楊戈停下腳步,又一次習(xí)慣性的在褲袋里摸煙,摸了空后才想起沒煙了。

  他略有焦慮的搓了搓手,耐心等待鬼大爺抽風(fēng)抽完。

  鬼大爺在碎石坡上來回的閃爍,速度越來越快。

  幾分鐘內(nèi),他幾乎將整個碎石坡都丈量一遍。

  但他依然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東西。

  楊戈隔著老遠(yuǎn),都感覺到了他身上那股子越來越焦灼的情緒。

  忽而,鬼大爺不動了。

  他停在了碎石坡的中心,仰天咆哮。

  “啊……”

  叫聲雄渾、凄厲。

  肉眼可見的聲浪,卷起細(xì)碎的砂石四下飛濺,打得楊戈連連后退。

  濃郁的黑氣,從他的身上逸散開來,沁入厚實(shí)的碎石坡里。

  隔得老遠(yuǎn),楊戈都感覺到自己的內(nèi)勁,又有化作脫韁二哈的趨勢……

  他無語的一拍胸膛,壓制住歡脫的三陰驚:“自己人……呃,自己鬼的身子你也饞,你下賤!”

  鬼大爺雖然有些高冷,不大愛說話。

  但他可是救過他、雷虎、官二代和老刀他們四條狗命的。

  絕對的自己鬼!

  嗯,他要不拿鬼大爺當(dāng)自己鬼,他也不可能深更半夜的載著他來這么偏僻的地方。

  碎石坡上的黑氣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濃郁。

  楊戈用手電去照,就見黑霧里,一道道影影綽綽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

  下一秒,喧鬧的叫喊聲,遍布空曠的碎石場。

  “大哥,是那你嗎大哥?”

  “誰在說話?老子這是在哪兒?二狗子,老子的駁殼槍呢?”

  “天什么時候黑的?小鬼子要上來了吧?狗蛋兒,你他娘的小鋼炮呢?”

  楊戈瞠目結(jié)舌。

  這些大爺,不會是那些大爺吧?

  ……

  密密麻麻的透明人影,很快就將碎石坡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他們奔跑著。

  他們叫喊著。

  他們相互擁抱著。

  無窮無盡的陰氣,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透明的聲音,迅速凝實(shí)。

  慘烈而悲壯的強(qiáng)悍氣勢,越來越濃烈、越來越濃烈!

  幾乎快要凝為實(shí)質(zhì)!

  楊戈徹底驚呆了。

  好家伙!

  我他媽直接好家伙!

  這么多有神智的鬼大爺?

  ……

  鬼物分為兩種,一種是有神智的,一種是沒神智。

  嗯,這看起來是句廢話。

  但這真不是廢話。

  而是泰安搜查員執(zhí)行任務(wù)時,衡量鬼物是該殺還是該放的一大重要標(biāo)準(zhǔn)!

  簡而言之。

  就是有神智的鬼物,基本上都是沒有殺過人,吃過血食的。

  就如同楊戈先前在九院遇到過的那兩個幽魂鬼童。

  而沒有神智的瘋狂鬼物,殺沒殺過人不好說,但一定是吞噬過血食,而且未來必然會因?yàn)檠骋u擊活人。

  根據(jù)早些年見網(wǎng)路上流傳的說法是,活物的血肉里有著某種會迷亂神智的煞氣,鬼物沒有肉身,神智更容易被這種煞氣所沖散。

  舉個簡單點(diǎn)的例子,就是吃生肉長大的貓狗,會比吃熟食長大的貓狗,更具有攻擊性。

  至今民間都還流傳著,舔過人血的貓狗留不得的說法。

  但活物的血肉和生魂,對鬼物天然具備誘惑力,也是鬼物壯大自身最快的捷徑,游魂級的鬼物,吞噬血肉和生魂所帶來的實(shí)力增強(qiáng),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所以大凡具有成為游魂級以上潛力的鬼物,最終都會忍不住害人吞噬血食生魂。

  為什么說是游魂級以上的鬼物呢?

  幽魂連維持自身都很勉強(qiáng),就算是想害人,也是有心無力。

  ……

  黑霧漸漸收回黝黑的鬼大爺體內(nèi)。

  他怔怔的看著周圍的湊上來的這些身影。

  看著他們身上破爛的軍裝。

  看著他們煙熏火燎的骯臟面頰。

  看著那一雙雙明亮、充滿了希冀的目光。

  他空洞的雙眼里,漸漸有了神光……

  “我的,我的兄弟們??!”

  他忽然嚎啕出聲,聲音破碎的令人心碎。

  “真是大哥!”

  “大哥怎么穿得跟個唱大戲的一樣?”

  “大哥,我們的家伙事兒呢?沒家伙事兒我們怎么打鬼子啊!”

  “大哥,我這是睡著了嗎?怎么周圍變化這么大?”

  鬼大爺嚎啕的,伸手擁住身前的兄弟。

  他額頭上的“敕”字沖天而起,化作明亮的暗金色光芒,照亮的這片黯淡的碎石坡。

  他臉上像是鍋底灰一般的黝黑妝容漸漸褪去,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堅(jiān)毅國字臉。

  頭頂上高頌的四方巾徐徐化作一頂寬檐帽。

  身上的右衽黑色長衫破碎,露出一件風(fēng)紀(jì)扣扣到了喉結(jié)下破碎軍裝。

  腰間的白玉帶,也化作一條緊扎的武裝帶……

  唯有那把紅緊飄蕩的長刀,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卻那么的貼切。

  “我的兄弟們,我找了你們一百年??!”

  他撕心裂肺的嚎啕著,卻沒有一滴眼淚。

  原來,最難過的,不是有淚往心底流。

  而是心里有淚,卻流不出來。

  ……

  “伢子,你說小鬼子最后投降了?那俺們的同胞們,站起來了沒有?”

  “后生,你說都過去一百多年了?我們的子孫們,現(xiàn)在頓頓都能吃上煎餅卷大蔥嗎?”

  “幺兒,我老家是臨江縣那邊的,你去過沒有?那邊現(xiàn)在啷個樣了喔?”

  楊戈被一雙雙希冀的目光圍繞著,無數(shù)的問題七嘴八舌的向他涌來。

  他努力的給他們解釋。

  但無論他們怎么解釋,都總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

  這些在碎石底下睡了一百多年的大爺們,太愛太愛這片生他們養(yǎng)他們的土地了。

  他們太渴望太渴望知道,這片他們曾為之奮戰(zhàn)的土地上生活的后世子孫們,如今生活得怎么樣了,能不能吃飽,能不能穿暖,能不能抬頭挺胸的做人。

  理想這種東西。

  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shí)給打敗了。

  人們更渴望追逐金錢,討論娛樂……

  在楊戈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最大的理想,也只是成為一名正式武士,過上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讓人高看一眼的牛皮生活。

  但這一刻。

  他見識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偉大的理想。

  一種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連死后都仍念念不忘的理想。

  他感到詞窮。

  他感到渺小。

  連他們眼神中的光,都令他感覺到燒灼。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又能說些什么的時候,他忽然靈機(jī)一動,奮力從大爺們中間掙脫出來,沖到山包的邊緣,指著遠(yuǎn)處燈火闌珊的眾安城,大聲說道:“爺爺們,看,這就是咱們現(xiàn)在的城市!”

  鬼大爺們一擁而上。

  然后鴉雀無聲。

  “真好……”

  有鬼大爺?shù)偷偷恼f道。

  聽到這兩個只,楊戈忽然鼻子一酸,淚崩如泉涌。

  一只寬厚的大手,輕輕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一回頭,就見到背上背著紅纓大刀的鬼大爺,站在自己的身側(cè)。

  “大爺……”

  他低低的呼喚道。

  鬼大爺不禁莞爾:“咋的,又要帶我去找大媽?”

  楊戈也“哈”的一下,笑出了聲。

  “大爺,這些大爺是……”

  他輕聲詢問道。

  鬼大爺眺望著遠(yuǎn)處的眾安市,用呢喃一般的語氣輕輕的說道:“當(dāng)年,我們兩個師的弟兄南邊阻擊小鬼子西進(jìn),打了三天四夜,混戰(zhàn)中,我們和主力部隊(duì)打散了,我率領(lǐng)弟兄們,邊戰(zhàn)邊轉(zhuǎn)移,被一個聯(lián)隊(duì)的小鬼子,圍到了這座山上……后來,我死在了集中營,不知道怎么的,魂魄就進(jìn)了地府,干了陰差……這中間的事,我也記不住了,反正從模模糊糊有意識開始,我就在你身邊?!?p>  “似乎,似乎……”

  他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似是在努力回想:“有個人告訴過我,讓我跟著你,說你能帶我來陽間?!?p>  “有人告訴過您?什么人?還有,我怎么能帶您來陽間呢?那我也沒去過陰間啊!”

  楊戈驚異的問道:“還有還有,地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鬼物都往人間涌呢?”

  鬼大爺沉思了片刻,徐徐搖頭道:“記不起來了,我的敕封已經(jīng)破碎了,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做陰差不能有陽間的記憶,我既已舍棄了陰差之職,自然也不可能再讓我保留地府的記憶?!?p>  頓了頓,他又皺起了眉頭:“不過,地府的確是出了大事,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的確是記不起來。”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頭朝著眾多還在望著眾安市發(fā)呆的鬼大爺們高聲叫喊道:“書生!書生你他娘的死哪去了!趕緊滾過來!”

  “哎,大哥,來了來了。”

  一個臉上帶著老氣的黑色圓框眼鏡,身上的軍裝也比其他鬼大爺更整齊的青年鬼大爺,從鬼大爺們當(dāng)中鉆出來,幾步走到鬼大爺面前,行了個軍禮:“大哥,您叫我?!?p>  鬼大爺:“你們死了這么久,為什么還在這里,沒有鬼差來引渡你們嗎?”

  書生鬼大爺愣了愣,不好意思的問道:“就你剛才那身兒打扮就是鬼差嗎?好像是有鬼差來過,但我們瞅著他像二鬼子,還以為他是來勸俺們投降的呢,就直接把給他干跑了……再然后,我就啥也不記得了?!?p>  鬼大爺:……

  楊戈:……

  真、真、真猛士??!

  把鬼差都給干跑了,跟這兒睡了一百多年。

  書生鬼大爺說完,目光瞥見楊戈,忽然驚異的說道:“咦,伢子你好硬的命啊,殺氣沖宮、煞氣蓋頂,不是七殺入體、就是破軍坐命啊,伢子,你雙親姊妹都不在了吧?”

  楊戈和營長鬼大爺聽言,都愣了愣。

  旋即,營長鬼大爺就開口道:“還沒介紹,他叫趙儒明,家里三代……”

  書生鬼大爺糾正道:“五代!”

  鬼大爺:“好吧,五代都是算命的,從小就識文斷字兒,從軍后,就做了文書?!?p>  楊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總覺得,這位書生鬼大爺,是在罵他。

  但偏生,他爹媽和姐姐,還真都不在了……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咦,不對啊趙大爺,您會看相算命,就應(yīng)該多少知道一些鬼神之說啊,怎么還能把鬼差給干跑了呢?”

  書生鬼大爺自豪的挺起胸膛:“看相算命那是家傳的手藝,吃飯的飯碗,但我們種花家人,不信牛鬼蛇神!”

  楊戈無語的豎起一根大拇指:“沒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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