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的隨從早已經安排下席面,就在他們住的樓上。
樓上左右是客房,中間是就餐的雅間,臨街一面墻都是窗戶,一行人進去時小二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長安燈火輝煌的的夜景撲眼而來。
陶夭夭此時眼睛有些不夠用,惦記著窗外的景色又眼饞著桌上的美食,最終肚里的抗議讓她扭轉了脖子到正常位置。
這幾天在外怕暴露行跡,她過得有點遭罪,勉強果腹,根本沒吃過像樣的熱菜熱飯,這一夾菜就有了剎不住車的勢頭。
“小姐!”莫邪有些難為情,心想這丫頭要是哪天清醒了,回憶起自己這個吃相,又特別是在她心心念念的玉郎面前,不知道會不會羞愧得想撞墻。
莫邪這一叫,雖沒有更多話語,卻叫一桌人面色各異。
繃著笑的是那個和陶夭夭同齡的玉笙。裝作看窗外的是沉穩(wěn)年長的玉雕,目不斜視嘴角卻掛著淺笑的是玉郎。
陶夭夭抬頭,筷子仍未放下,鼓著腮幫子抗議:“莫邪姐姐,你鬼叫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莫邪的意思,可就是不想矜持,心里想‘’不就是怕玉郎見笑”,她正身抬頭和坐在上首的玉郎對視。
面對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玉郎淺淺笑著向她舉杯,道:“夭夭這幾天受苦了,是得多吃點補補。”
陶夭夭面對著那樣一張臉,更移不開眼睛,這男人膚白勝雪,白衣若云,風神秀徹、寶蘊含光,俊美無匹,那一點淺笑噙在嘴角,讓人恍覺世間原本就是甜的美的。
陶夭夭放肆地看了個夠,心想“怎么會有這樣俊美得不像話的男人‘’真真是比窗外的煌煌燈火更加奪目。
正胡思亂想間,腳背一疼,一只腳狠狠地踩上來,還不解氣的左右碾壓了幾下。
陶夭夭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咬著牙狠狠盯向莫邪。
那人坐她右首,正若無其事迎著她目光假笑,裝模作樣斟酒,瀟灑地表演著淡定。
這個畫面刺激了陶夭夭。
她足下反踩,面上也帶了點孩子氣的假笑,故意氣莫邪,道:“莫邪,你說我玉郎哥哥是不是奉賢最好看的男人,我怎么都看不夠似的?!?p> “咳咳….咳!”莫邪一口酒嗆在了氣管,恨鐵不成鋼地責備陶夭夭,道:“口無遮攔,你知不知羞!”
“這有什么好羞的?”陶夭夭滿不在乎繼續(xù)打量著玉郎,一邊問對面的那兩個男人:“玉笙,玉雕,你們難道覺得哥哥不好看嗎?”
要兩個男人來評價自己主人的容貌,真心有點尷尬,說真話流于諂媚,說假話實在違心。
玉雕沉了臉裝沒聽見,轉頭看窗外,玉笙終于憋不住,道:“我家公子自然是奉賢最好看的男人。”
“你看,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認為,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陶夭夭向莫邪甩了個得意的眼色,笑著對玉郎舉起杯,道:“哥哥,多謝你把我擒住,不然我就錯過這頓好吃的了。‘’
“不謝,不謝,理應如此?!庇窭蔁o視她話里的揶揄。從未見過陶夭夭這幅模樣,正覺得有趣得很。
從前的夭夭時常膩著他,滿眼都是星星,滿心都是情意,不免令人頗有壓力?,F如今嗎,倒是一派天真璞玉狀。眼睛雖還是大膽的,但明顯眼里澄澈,并無半星男女之意。
陶夭夭一仰脖子干掉杯中酒,道:好喝好喝,這酒名什么?我看看?!彼焓秩ツ镁茐耙话涯瞄_。
陶夭夭可憐巴巴地望向玉郎:“…….哥哥?!?p> 這聲‘’哥哥‘’讓玉郎的心牽動了一下,以往陶夭夭也是叫哥哥,分明是同一個人的聲音,但卻是兩種調調,不同滋味。
他本能的就把自己身邊那壇酒送了過去。
陶夭夭接了酒,邊倒?jié)M杯子,邊討好玉郎:“還是哥哥最好,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啦?!?p> 桌上的人誰不知道當年陶夭夭對玉郎的心意,壓根沒想到她今日隨口就給自己定了位,還定得如此不讓人操心。
玉郎也是一怔,還從不曾聽過女孩兒對他說做朋友的話,當真稀奇。更想不到她執(zhí)念了那么些年,轉眼卻如此云淡風輕跟他劃開了界限,心情有些復雜了。
他神色頗異,對夭夭舉杯,一飲而盡,瞬間平復心緒,笑道:“最好的朋友!”
陶夭夭眼里亮晶晶的,心道:該死的陶夭夭,不知道當年是怎樣糾纏著玉郎妄圖嫁給人家……..還好,今日我給你挽回點面子。老姐愛真金白銀,愛美食美景,還真不會愛上這等男人。好看歸好看,欣賞下而已,就像看看畫片。平常男子倘且薄情,更何況這種受萬千女人追捧的花瓶!
由于在現代受到過莫大刺激,她本能就把好看的男人一棍子劃拉到一類:花瓶。
酒過幾巡,桌上的氣氛就好很多了,莫邪看攔不住陶夭夭喝酒,也就索性不管了,自己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玉雕玉笙在玉郎的授意下,也恣意起來,一時間大家言笑晏晏,其樂融融。
莫邪很快就把話題扯到了玉郎這三年的戍邊生活上,玉郎對邊境之爭和大小戰(zhàn)役都一筆帶過,獨獨講了些奇聞趣事。
陶夭夭突然問:“哥哥,你和莫邪很熟?”
眾人笑,不止熟,是熟的一塌糊涂。
“什么?”陶夭夭心想莫邪可是婢女,沒道理跟玉郎經常在一起。
可玉笙道:“莫邪可是經常住我們侯府的,你說熟不熟?!?p> 不得了,這信息太生猛,她在琢磨:難道是因為我?
看他疑惑,果然是沒了以前的記憶,玉郎口角噙笑,道:“夭夭當真是一點都記不起侯府了?”
陶夭夭一頭霧水,腦補:難道那個陶夭夭臉皮厚到追男人追到賴人家府上了?
她一臉懵懂地回道:“我?guī)е皝磉^你府上?”
“豈止是來過,你們是經常住在我們侯府?!庇耋峡此嬗洸蛔⊥?,出言提醒。
這個陶夭夭果真厚顏無恥,兩家是啥鐵關系呢?當爹的也不管管?住人家里,交生活費了嗎?
陶夭夭尷尬地撓頭,訕訕自嘲道:“陶夭夭怎么那么厚臉皮啊?!?p> 她像是忘了口里的“陶夭夭”是她自己,轉頭附耳對莫邪小聲問:“你們交生活費了嗎?”
這悄悄話對五感極靈的高手來說清晰可聞,玉郎已經忍俊不禁了,對陶夭夭道:“我家里難不成一個妹妹都養(yǎng)不起?!?p> 悄悄話被聽去了,陶夭夭還是很尷尬的,漲紅了臉:“我以前不懂事,一定沒少煩哥哥,對不起啊。”
頓了頓,她表決心似的,右手兩指搭上眉頭,道:“我悔過,我改!”
眾人被她逗笑了,曾經的陶夭夭真不是這么好玩的。
看大家笑得這么開心,陶夭夭趕緊提議:”咱們逛逛夜市吧,我還沒來過長安呢?!庇直ё∧笆直蹞u晃,嗲聲道:“莫邪姐姐,好姐姐。”
莫邪最吃這套。
陶夭夭對撒嬌駕輕就熟:打得贏的用武力,打不贏的用腳力,武力腳力都吃癟的時候就輪到媚力了。
示弱居然在女人面前也行。
她也看出了,這里面也就莫邪會管著她,所以她央求的重點便轉向她。她甚至心里也經常嘀咕:做小姐做到這份上也夠可憐。
莫邪握了她的手,敲打也是提醒,道:“有何不可?只要小姐不要想著些別的才好?”
陶夭夭知道她在警示什么,笑嘻嘻地保證:“我心里可容不下別人,我就只想著姐姐你呢!”
這話曖昧而輕佻,莫邪忍不住嗔道:“沒個正行!‘’
陶夭夭粲然一笑,一掀黑色外袍,起身往樓下走去。
她今晚換了一套黑色外袍,內里的中衣卻是紅色,對比強烈的兩色沖撞,削弱了黑色的沉悶,頭發(fā)也懶懶地系了根紅發(fā)帶,配上她赭色腰帶和皮質小靴,遠看倒真是個俊俏小郎君。
隨著步伐她的發(fā)帶和袍子下擺飄蕩起來,背影煞是好看。
眾人目光都是一亮,這可是以前女裝的夭夭所不曾展現的一面。
以前的她美則美矣,然而中規(guī)中矩,缺了點生氣。
大街兩旁的街燈和房屋、攤鋪的燈籠把長安布置成了明燈的海洋,人行于內,仿佛走在了天上的街市。
陶夭夭大步向前,置身于鼎沸的人流中,卻無暇關注周遭熱鬧,她心下茫然。
舉頭望夜空,滿天星斗,她嘆了口氣,多好的一個地方,寫滿著現世安穩(wěn)幾個大字,若能留下來多好,哪怕給人洗碗灑掃,也比回去面對那未知的人生好。
冷風一吹,酒氣上涌,心里翻滾的憂傷更濃,眼淚禁不住漫上眼眶。
聽得莫邪在叫“夭夭!夭夭??!”,那聲音是焦急,也是警示。
她更加快了腳步,怕眼淚就要掉下來,給那幾個男人看見可就丟人現眼了。
莫邪叫“小姐”的聲音飛速逼近,陶夭夭知道莫邪該是追上來了,感情以為自己是要逃跑。
想到跑字,陶夭夭心念一動,鬼使神差足下自然發(fā)力,穿街過巷,如一尾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