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茫然若失,任由陶夭夭推攘,整個人發(fā)起了呆。
夭夭這是在報他當年拒絕之仇?
可是她分明已記不起當年。
這刻,玉郎是希望她記起,又害怕她記起,矛盾而糾結(jié)。
但是他懂了她當年的心情,原來無望是這樣深的黑暗,讓世界頃刻無光。
玉郎按住胸口,才知道心真的會痛,那心腔隱隱往四周彌漫著冷冷的疼。
他第一次對陰差陽錯這幾個字有了深刻的理解。
她想嫁他時,他卻只當她是親妹妹。
他想娶她的時候,她卻只想把他變成親哥哥。
他呼出一口長氣,認真對那個醉得憨呼呼的人道:“如果那個負過你的人后悔了,愿意和你在一起,你還會接受他嗎?”
陶夭夭反應(yīng)奇大,居然冷笑,道:“當然不會接受。招之則來,揮之則去,人怎么可以那么賤?!?p> “這怎么叫賤?”
“負就是負了,心傷了,痛了,流血了,還怎么能在一起?會忘不掉的……..”
陶夭夭神情傷感,語調(diào)沉痛,當然由于醉酒,顯得有些孩子氣。
她想起了駱乘風,隨之蘇醒的是一切由他而起的痛楚,那眼又變成了汩汩不絕的泉眼。
她眼里的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都落進了玉郎的心里,讓他也有了喝酒的沖動。
他真的喝了。不說話,直接拿壺灌。
他滿心滿腔說不出口的難過。
等玉郎醒來的時候簡直嚇懵了,自己側(cè)臥在陶夭夭的床上!
他懷里摟著的正是紅衣黑發(fā)的她。
他緊張得完全不敢動,快速思索著怎么脫身。
懷里的人動了動,幸好并未醒,只是蹙了下眉,把摟住他腰的手放到了胸口。
時光定格在那刻。
他定定看著那個像小貓一樣依偎著他的人兒。
他從未這樣仔細看過一個女人。
這個人恬靜而美好,眉睫漆黑,臉色白得發(fā)光。
小嘴翕動了一下,就像花瓣沐浴著晨霧。
他突然有了俯身一吻的沖動。
沖動歸沖動,玉郎忍著沒敢動。
他定定看著她,滿眼滿心都是柔情。
可是,她拒絕了他。
是拒絕了嗎?
算是的吧。
玉郎的心擰巴了一下,眼光還是貪婪耵著那張臉,挪不開目光。
就算拒絕了他也罷,她還是她。
再說她不是終身不嫁嗎,我也可以終身不娶,就這樣陪著一輩子不也挺好。
當然,得把她留在府中,侯府變成酒坊不打緊,她還要干什么也不要緊,自己寵著她就是。
他驀然開朗,嘴角不由微微一彎。
“你們!”
驀然一聲驚呼,玉笙的聲音炸雷一樣想起。
炸得床上的兩個人瞬間分開,玉郎更是直接滾下了床。
陶夭夭還是懵懵懂懂的,睜著一雙惶惑的眼睛,當看到地下的玉郎時,這迷惑更深。
這是怎么回事?
陶夭夭捧著腦袋盡力思索。
玉郎尷尷尬尬的站起,拍拍了衣服,訕訕道:“喝醉了。喝醉了。別多想!”
玉笙不敢多想,甚至不怕多想。
他巴不得玉夭能和玉郎好上,能有個正兒八斤的歸宿。
他從小跟著玉郎,還有誰比他更了解這個侯爺呢,那真是再好不過的良人,若玉夭真嫁了玉郎,他會從心眼里感激老天爺。
玉笙摸了摸頭,裝糊涂:“走錯了。走錯了。你們繼續(xù)。”說完溜之大吉了。
繼續(xù)什么呢?
陶夭夭一頭霧水。
陶夭夭一肚子問號看向玉郎。
玉郎揉著手臂,一臉諱莫如深。
“看什么?你自己喝醉了撒酒瘋,抓住我不許走的……..哎喲,你把我這手都壓麻了?!?p> 玉郎揉著確實麻木的右手臂,逮住先機。
他確實記不起自己何時睡到了人家的床上,料想她也未必記得。
反正她也不想嫁人,怕是不會糾結(jié)什么清譽問題。
當然,若是糾結(jié)一下倒是挺好的,他非常愿意負責。
陶夭夭又羞又愧滿臉通紅,從床上跳下來,居然很認真地對玉郎鞠躬賠禮道歉:“哥哥,對不起。我喝斷片了。我錯了,我改?!比缓筇右菜频睦@開他跑了。
然后這一跑就一天不見蹤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還是玉雕玉笙從妙香樓把她尋回。
她還能去哪里,玉郎簡直不用猜。
這個逛青樓的把自己打扮得要多帥有多帥,一副十足的貴胄公子樣。
仿男妝七分俊三分俏,眉梢眼底活泛出幾絲邪魅。
見了顧姐,總能令陶夭夭心情大好。
今日清醒了,苦水也不倒了,主要沒法倒,難道敢說自己是未來人,說了人家也不會信,還不如不說。
倒是說好了又去工作的事。
夢回前世的她對金錢的欲望更加迫切。
她再不能忍受貧窮。
再不能被生活逼迫得走投無路。
她要有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化妝、排舞、譜曲,她打算就做這些幕后的工作。
作曲她在現(xiàn)代沒有學過,但文學作品能照搬,經(jīng)典歌曲也可以,能唱就能記譜。
她沒打算嫁人,名不名聲的毫不在意,因此打算扎根妙香樓了。
一合計,連宅子也不用買了,絕對的包吃包住,心里舒爽異常。
因此回來的她,滿面春風,一身陽光。
玉郎頓時覺得不應(yīng)該限定她和顧鶴影的交往。也相信她能掌握玩的分寸。
他母親可不這樣想。
現(xiàn)在他們小院子幾個人是和玉郎母親一起在大院吃飯,不知誰嘴瓢說漏了,老夫人在飯桌上就對陶夭夭諄諄教導(dǎo)了:“玉夭,平時看你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性格好,手也巧,可不該往那些煙花地去,聲名出去了,哪個家世清白的好姑娘愿意嫁你。”
陶夭夭一愣,有點想笑,偷看了玉郎一眼,看他正認真剝蝦剔蟹放到一個小磁盤里,以為他在盡孝道給母親準備,哪知他弄好了卻是遞給了自己,一時大窘。
玉郎對母親道:“娘,玉夭說終身不娶,你老別操心了?!?p> 老夫人聽見玉郎此話,十分不滿,又見玉郎居然這樣伺候一個下人,頓覺氣郁,道:“玉兒,你別把玉夭寵壞了,傳出去壞了我們侯府的名聲。”
玉郎沖老夫人笑,溫聲道:“娘,你想多了,玉夭挺好,又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傷天害理,他想怎么玩都成,難道我們侯府還怕人說?!?p> 這話聽得玉雕玉笙心里都咯噔一下,這明目張膽的袒護.
看來別說是去青樓,就是玉夭再想干什么幺蛾子,玉郎怕也是不得責備她半句。
玉笙心里倒是了開了花,他這個行為和言行都和當世名門淑女有很大差異的姐姐,這輩子只要有玉郎的看顧,想來也不至于要自己去操心了。
這一頓飯下來,老夫人算是看明白玉郎對玉夭的態(tài)度了。
這個兒子眼里分明只有這個俊美得有些邪乎的少年,剝蝦剔蟹不說,還主動給他斟酒布菜,不知道的,還以為玉郎是那個當侍從的。
“玉夭還是趕緊娶個媳婦搬出去過小日子吧,你身邊有玉雕玉笙就夠了?!崩戏蛉嗣嫔峡嚥蛔×?,對玉郎道。
玉郎奇怪老娘為啥非要跟玉夭過不去,道:“娘,你今天怎么啦,玉夭說了終身不娶?!?p> 陶夭夭趕緊附和:“老夫人,我不成親,一輩子照顧哥哥。再說,要娶媳婦也該是玉雕,他最大?!?p> 玉雕一聽話居然被轉(zhuǎn)移到他那里,又聽見一個“大”字,尋思著是“老”的意思,老大不舒服,道:“公子都還沒成親,我不急。再說我也打算終身不娶。”
老夫人聽見“一輩子,照顧,不婚”等字,明顯皺了皺眉頭,道:“一個兩個的都中什么邪了,玉笙,是不是你也終身不娶?”
“?。俊?不娶。”玉笙心里想的是自己哪有錢娶媳婦,也沒個長輩張羅這事。
老夫人一雙眼定在玉郎身上:“你這群人是什么意思?那你呢,也是終身不娶?!”
玉郎討好地沖母親笑笑,道:“好男兒保家衛(wèi)國,別老想著娶媳婦的事,再說沙場刀劍無眼,誰能保證全身而退,成親不是害人家姑娘。”
玉雕道:“我跟公子想的一樣。咱不能害人?!?p> 老夫人一聽,一肚子邪火,道:“我玉家人丁單薄,你們一個個這樣是不是要氣死我,當年老侯爺若也這樣想,能有你?”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玉郎,道:“這次回來給你甄選了這么多高門貴女,要人才有人才,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你卻左推又托,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娶的是何方神圣,只要你說,娘也去跟你求來?!?p> 玉郎眼神暗淡了一下,低頭不語。
陶夭夭一直沒心沒肺地吃著,這刻也覺得氣氛有些壓抑。
她看玉郎難堪,忍不住圓場:“老夫人,哥哥軍功赫赫,又長得這般好看,怕只能仙女才配得上。再說他也得喜歡誰才娶誰啊,他一直在邊關(guān),沒跟那些高門貴女接觸,不一定是不喜歡,有可能是不了解,以后多出去參加集會,說不定就看上誰了?!?p> 老夫人終于對玉夭態(tài)度和緩了些,道:“那以后陪著他多參加集會去?!?p> 陶夭夭看老夫人對自己態(tài)度稍好,心下一松,不由得嘴巴就蹦出了這句:“禮部尚書的女兒皎月就很不錯,又美又善良,性格特別好…….”
還沒說完,嘴巴就被一只雞腿堵住了,玉郎喂給吃的,還笑瞇瞇道:“這雞腿挺不錯,夭夭嘗嘗?!?p> 一心本可二用,奈何陶夭夭覺得玉郎的笑和動作親昵得有些可疑,只好認真吃雞腿了。
老夫人卻眼巴巴等她吃完繼續(xù)說。這個情報她很是關(guān)切。
“娘,玉夭他知道什么尚書的女兒,還不是道聽途說。”玉郎道。
“我見過的,皎月真的很好,我們……..”
陶夭夭的嘴巴又被玉郎送了一杯美酒擋住,忍不住喝了再說,喝完還不及再說,玉郎又夾了好吃的菜送到嘴邊,如此,就變成玉郎殷勤膩歪地喂食了。
這場面,兩個俊美男人搞得恩愛曖昧莫名,老夫人肺都要氣炸了。
她不由又想起自己那關(guān)于兩人“斷袖”的猜疑。
今日看這情形,倒是自己這個兒子更在意玉夭。
她不忍心呵斥兒子,只好把氣撒到陶夭夭頭上:“玉夭,你自己沒手?讓主人伺候成什么體統(tǒng)!”
陶夭夭冤枉,滿嘴食物鼓著腮幫子道:“不是這樣的,老夫人,平時都是我照顧哥哥的。”
“哥哥?你叫得是不是特沒規(guī)矩,我?guī)讜r生了你這樣的兒子!照顧?有玉笙在,你能做什么?”
這老夫人也是今天心情不好,借題發(fā)揮出點火,從一開始玉夭就是叫玉郎為哥哥,她之前喜歡玉夭乖巧也并未反對,如今卻聽不得這樣親昵的叫法。
陶夭夭聞言尷尬萬分,饒是這一年苦練的厚臉皮也撐不住,臉由紅變白,心房“騰”地升起寄人籬下的苦楚,眼里就汪了淚:“我…….我…….我以前在小院做飯、洗衣、熨燙、做清潔、給哥哥裁紙研磨,只是現(xiàn)在哥哥…….公子才不讓我做了。”
“為什么不讓?”老夫人臉色不善的看著玉郎。
玉郎覺得他老娘管得太寬,又看陶夭夭眼里蓄了淚,語氣不善地回敬老娘,道:“玉夭做太多事,我覺得他太辛苦,所以不讓他做了。娘,夭夭是我?guī)Щ丶业目腿?,不是下人!我不喜歡他叫公子,叫哥哥才親切。我家也沒個兄弟姐妹,他這樣叫我覺得挺好,有何不妥??”
老夫人無言以對,主要看玉郎是真動了氣。
她就這么一個獨苗,又小小年紀隨軍,為侯府掙來無數(shù)榮光,她是不忍心訓他的。
看陶夭夭受了委屈,玉郎越發(fā)呵護起他來,就跟故意做給他老娘看:玉夭是金貴的客人,不是什么下人。
整餐下來,都是玉郎在百般討好伺候“玉夭”進食。
一桌人各懷心思,不再言語,晚飯在不歡的氣氛中結(jié)束。
老夫人其實并不關(guān)心玉夭做事與否,也不關(guān)心玉夭娶妻不。
他只是不喜歡逛青樓的男子,怕他帶壞了玉郎。
更擔心玉郎對玉夭的態(tài)度——那實在不該是男人對男人的舉動。
這次回家跟他討論婚事,他都是百般推脫,甚至閉口不提跟他從小長大的陶夭夭。
這也罷,夭夭聲名至此,老夫人也早斷了要去提親的念頭。
可他卻對這個半路撿來的男孩呵護疼愛。那眼神、那語氣、那動作,本應(yīng)用在心儀的女子身上。
顯而易見,玉郎對這個玉夭是上心,縱容,寵愛的。
聯(lián)想到玉夭終身不娶的話,她心里的擔憂更甚。
侯府這一脈人丁單薄,就希望玉郎能早日成婚,開枝散葉,若他只對玉夭這個男孩有情意,那不就斷了玉家香火。
這是斷斷不能的事!
我玉家僅此獨苗,豈能容他倆斷袖。老夫人默默打定主意。
她抬手召喚一個婢女到跟前細細吩咐,端莊秀麗的臉上一雙眸子透出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