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陶夭夭“暈倒”后第二天下午,那個睡得有如死過去的人依然沒有醒來。
顧鶴影不急,真死假死的女人看多了,沒誰死得這么安詳過。
他已經送走了兩撥客人,統統是為那個工作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大無畏精神的玉夭而來。
第一位拜訪她的是玉郎。
他和顧鶴影昨晚也照過面,因而免了客套,直入主題。他知道陶夭夭還沒醒來,說讓她好好睡到自然醒,不用刻意去叫,只是拜請她以后多關照那個要錢不要命的,并請求她每月多加些工錢,當然這多的部分由他補給。
顧鶴影看著那個做慈善不留名的好人,心道“送錢還怕人知道,這又是唱的哪出?”白撿了個做好人的機會,有人花錢讓她做人情,此等好事可以多多益善。
她當即爽快地答應了。
前腳送走玉郎,后腳就迎來了個貴人。顧鶴影看見那人隨從一亮腰牌,心臟頓時漏跳了兩拍,她這小廟迄今為此還沒接待過這么大尊佛——宸王。
那宸王帶著斗篷倨傲地落座,顧鶴影覺得倒有幾分面善,身形和昨夜那“師父”重疊了一下。
待他取下斗篷顧鶴影又覺得拿不準了。
這個男人很好看,劍眉星目高鼻薄唇,是那種棱角分明帶有攻擊性的美,奪人眼球的還有他那個優(yōu)美的下頜線,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顧鶴影下意識就在心里比較了一下他和玉郎,頓時發(fā)現,玉郎這款她找不到語言來形容,你看他時會覺得無處不妥帖,無處不舒服,但他就像個發(fā)光體,看的人眼睛會找不著焦點,因此倒形容不出具體哪里美了。
宸王讓顧鶴影坐下說話,顧鶴影風情萬種襝衽施禮后落座。
宸王就是趙玉瑾,他想到昨晚這個女人就那么強橫地攔住門,不覺認真多看了兩眼,昨夜心急只記住了那團耀眼的紅。
她依然一身紅衣。趙玉瑾細看這女子粉黛薄施,青絲斜綰,全身竟無一件首飾,雖不是青春正好,卻有十足的風韻,竟不似個風塵中人。
他因此換了個自認更溫和的口吻說話:“顧老板,昨夜多謝你照顧夭夭了?!?p> 他手一揮,一旁的隨從奉上禮盒,他淡然笑道:“一點心意,請笑納?!?p> 顧鶴影頓時明白他是誰了,道:“昨夜民婦不知王爺駕臨,多有失儀,還望王爺海涵。”
“算了?!壁w玉瑾擺手,想到這人到底是保護夭夭的,不打算為難她。
“夭夭還沒醒來,我過去叫醒她,讓她來見你吧?!鳖欪Q影立馬殷勤道。這王爺是夭夭的師父,妙香樓若有這尊大佛罩著,等閑勢力別想撼動。
顧鶴影喜上眉梢,滿面春風的站起來。
趙玉瑾做了個要她坐下的手勢,她只好半坐了椅子,一副等候示下的模樣。
他又一揮手,隨從又奉上一個盒子到顧鶴影身旁的小幾上,并打開了箱子讓她過目,印入她眼簾的是一沓銀票。
她回眼看他,含笑道:“王爺有何吩咐?”但她心里驀然浮現了玉郎的身影,心道“這兩人難道所求一樣,不留名做慈善?”
“夭夭昨天的樣子我不希望再看見,若有一次,我有千百種辦法讓你妙香樓開不下去!”趙玉瑾身體前傾,目光倏地罩住顧鶴影,如森冷陰寒的網,臉上那種攻擊性的美更加纖毫畢現。
顧鶴影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臉上卻強撐笑意不減,道:“王爺,不會有下次了,夭夭就跟我親妹妹似,她這么作踐身子我也是心疼得不行,您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著專人管這事呢?!?p> 這話趙玉瑾很滿意,他抬手一指那開著的箱子,道:“里面的東西你給夭夭,理由什么的你看著辦,說生意好漲工錢分紅都行,以后每月我這個侍衛(wèi)會給你送銀票過來。”
”我再送夭夭兩個婢女,他身邊那兩個糙爺們能干什么,也不方便近身伺候她,煩請你給安頓一下?!?p> 趙玉瑾語氣越來越溫和。他目的不是來砸場子,點她那么一句,相信效果已經達到。夭夭還要在此求生,他也自然會常來常往,關系還是融洽些好。
顧鶴影點頭稱是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想得不周到了,說原先也是給了夭夭婢女的,只是她固辭不受才作罷,自己不該由著她。
“王爺,夭夭是什么時候拜您為師的,可不曾聽她說過,昨夜真是怠慢了您。”顧鶴影賠著小心問道。
她心里一直有個疑問“這王爺知道夭夭是女兒身嗎?”
趙玉瑾眼睛直視她,洞若觀火,知道她想打探什么,道:“我和夭夭兄長是摯友,我看著她長大呢。拜師嘛,倒是他失憶后的事,大約一年前吧?!?p> 顧鶴影一顆忐忑的心這才算安穩(wěn)下來,費心掩護夭夭女兒身原是應該的,但若跟這王爺遮遮掩掩實在太累太冒險。聽他這么說,慶幸自己以后省了不少麻煩。
趙玉瑾看了看時辰,道:“夭夭也睡得差不多了吧,兩個婢女我已經帶過來了,讓夭夭看看,不滿意我好打發(fā)人家回去。”
顧鶴影立即起身,道:“王爺跟我去后院客堂坐坐,我去伺候夭夭梳洗,一會就好?!?p> 一行人來到后院。
趙玉瑾的隨從帶了3個人過來,一男兩女,男的約莫40上下,長得猴精猴精的,一雙三角眼兩撇八字須,女的看年齡約莫十五六歲,模樣很出挑,水靈靈的。
顧鶴影看女人的眼光一向精準,不由多看幾眼,心里已經幫陶夭夭斟酌了幾回。
結論是這兩妞不錯,做婢女是可惜了。
若經她妙手調教,一年半載就會是棵搖錢樹。
顧鶴影把人安排到客堂就過去準備叫醒陶夭夭,一拉門,卻看見那人已經起床,手里正抱著個盒子出神。
“喲,我的小姐,你終于睡醒了,你可是差點嚇死了某些人。”顧鶴影已經端來了洗漱用品和水盆,放下東西,一邊閂門一邊打趣道。
陶夭夭一驚,驀然想起什么,一下子跳起來:“我是不是錯過演出了?姐姐,我的錯,我睡過頭了。我馬上收拾好?!?p> 她態(tài)度端正,討好似的放下手里的木盒,回身就去拿自己的化妝包。
顧鶴影過去拿起陶夭夭放下的盒子,打開看了下,道:“你是不是想問這些補品哪里來的?”
陶夭夭一邊梳頭,瞟著顧鶴影的臉色,感覺她像是知道那東西的來處,道:“嗯?!?p> ”昨夜侯爺來過,他帶來給你補身子的。你睡得跟吃了蒙汗藥似的,估計他來他走你都不知道吧。”
陶夭夭心里一沉,心里翻江倒海起來,暈船似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她心里有一萬個聲音在尖叫,他來過!
原來不是做夢!
這原該感動的時候,她卻糾結起自己那夢,到底幾許真,幾許幻,心驚膽戰(zhàn)地擔憂自己夢里是不是有失分寸。
這是個令人羞澀的夢。
她破天荒夢見個看不見臉的男人,擁她入懷,有訴不盡的繾綣溫柔。
夢里,她暈暈欲睡墜入溫泉一樣的湖里,四肢百骸舒泰至極。
她由著身體舒展,長發(fā)在溫水里飄蕩。
正任自己往水深處墜去,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拖起了她的身體。
她隨手攀住了一個脖頸,跌入一個似有若無縈繞著暗香的懷里。
這味道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安,她便貪婪地依偎過去……
顧鶴影看陶夭夭發(fā)呆,過去動手給她梳頭發(fā)。
看陶夭夭若有所有思迷迷瞪瞪,忍不住笑道:“睡糊涂了?咱們趕緊收拾了去見你師父,他給你送婢女來了,人在客堂呢。”
陶夭夭一聽,頓時清醒,還急了:“他來干什么?誰說我要婢女了?我自己都養(yǎng)不活,要什么婢女!”
“別動?!鳖欪Q影嗔道:“這可不是我的意思,跟你師父說去,他我可得罪不起?!?p> “你知道他是誰了?”陶夭夭警覺地問。
“剛知道,可把我嚇死了。”
顧鶴影快速給她盤好頭發(fā),洗了帕子就往陶夭夭臉上招呼。
“我來我來。”陶夭夭搶下帕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一邊擺開自己的化妝攤子,對顧鶴影道:“姐姐去招呼我?guī)煾赴?,我一會就過來?!?p> 顧鶴影心想“小樣,還是怕我窺見了你的易容術”,說道:“那我去了,你也快些。”
顧鶴影到趙玉瑾那邊并沒有多久,一盅茶都沒吃完,陶夭夭就進門來。
當然來的是玉夭,那個七分帥三分俏的的少年郎。
顧鶴影給陶夭夭盤的頭發(fā)看來被嫌棄了,已經被她換成了個紅發(fā)帶束起的高馬尾。
陶夭夭先對上了趙玉瑾的眼神,那眼神內容有點多,開心、愛憐、欣賞、責備…….
陶夭夭一時分不清里面的重點是什么,思維來回搜索,驀然想起了點什么,臉上就沖他堆起了討?zhàn)埖男Γ溃骸皫煾??!?p> 趙玉瑾一看那靈動的小表情心就一軟,先前琢磨了半天的下馬威莫名其妙變了味:“現在認得師父了,昨天眼里可只有孔方兄?!?p> “絕對不是,天地君親師,孔方兄哪能跟你比,咱們別提那滿身銅臭的東西啦,我來跟師父斟茶,祝師父您老人家青春永駐,福與天齊?!?p> 陶夭夭小嘴吧啦吧啦哄著趙玉瑾,輕手輕腳的給他斟茶,滿臉都是諂媚得過頭的笑。
趙玉瑾被那小滑頭似的笑逗得一點找茬的心思都沒了。
雖然他一點都不想上供桌,但這人一向口無遮攔胡亂用詞是司空見慣,跟她真是犯不著生閑氣。
何況她肯哄他就算知錯了。
于是他笑瞇瞇道:“夭夭,看看這兩個女孩子你喜歡嗎?喜歡就送你做婢女?!?p> 他指了指側首站著的兩個少女。
那山羊須男人趕緊把兩個女孩子往陶夭夭跟前一推。
兩個水靈靈的少女拿那會說話的大眼看著陶夭夭,滿臉的期待。
陶夭夭往她師父坐的椅子把手一靠,沒個正經樣,側頭道:“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自在逍遙慣了,你別弄人來拘著我,你真是比我老爹還多管閑事?!?p> “你一天那么忙,現在沒個人伺候可不行,以前在府里不也有莫邪和風鈴?!?p> 趙玉瑾道:“你昨天還多虧顧老板親自洗漱伺候,人家是妙香樓的主人,哪有那么多閑功夫?!?p> 顧鶴影聞言笑打趣道:“有人巴不得伺候玉夭公子呢,我也是擠破頭才搶下了這等好事。”
她說的也算實話,就她妙香樓,要問誰愿去伺候玉夭,烏泱泱大把人爭呢。
頭一個是秋蟬,第二個準是小紅……
陶夭夭一聽,眉眼生動,對趙玉瑾道:“師父,你看,我多有群眾基礎,討人喜歡得很,壓根不差人,這兩位妹妹你還是帶回去吧。”
“當真不要?”趙玉瑾認真問。
“絕對不要?!?p> 陶夭夭想的是,你送人對你是小事,我欠你人情是大事。
而且多兩張口吃飯,難不成又賴顧姐姐養(yǎng)活。
自己掙的那點血汗錢可是要買莫邪和風鈴,斷不能養(yǎng)那不干己的閑人。
趙玉瑾無奈搖頭,對那山羊須瘦男人道:“把人領回去吧。”
那兩個少女臉上瞬間有了深深的失落,哀怨的眼睛起了薄霧。
瘦男人推搡著她們往外走。
少女臨出門還回頭用眼睛懇求著陶夭夭。
陶夭夭心里有點不好受,好看女孩的楚楚動人,總能把她本就不硬的心腸掐的更柔軟。
她忍不住走到窗邊看那三人,卻見那男人伸手就扇了兩女孩巴掌。
他惡狠狠罵道:“白養(yǎng)活你們那么久,見了人屁都不放個,難怪人家看不上你們!”
女孩們瑟縮著卻不敢躲,也不回嘴。
那男人看著越發(fā)來氣,上手就掐女孩的胳膊,狠毒道:“嘴長來就是吃東西的?!還給你們一次機會,再沒人買你們當婢女,我就把你們賣去當妓女!”
陶夭夭看見男人動手已經怒不可遏,又聽見后來那話頓時不管不顧了,單手一按窗臺飛身跳出,上前二話不說“噼噼啪啪”甩了那男人幾個巴掌,打得那男人發(fā)了懵:“公子,為啥打小人?”
客堂那幾個人看陶夭夭莫名跳窗,都趕出來看稀奇。
“因為你該打!”
陶夭夭把那兩個女孩往身后一拉,滿眼戾氣,咬牙道:“欺負弱女子算什么男人!你敢把她們賣去當妓女我弄死你!”
那男人看了趙玉瑾幾眼,低聲下氣解釋:“是公子看不上我家孩子,我也是一時氣急才亂說話?!?p> 陶夭夭道:“誰說我看不上?你們不是我?guī)煾父系娜???p> 趙玉瑾過來道:“不是我府上的人。西市奴隸市場隨便挑的,看著模樣還齊整,就帶過來你看看?!?p> 陶夭夭轉頭問女孩:“他是你們的爹?”
兩女孩異口同聲:“不是。我們是被家里人賣到他那里的?!?p> 陶夭夭終于明白自己草率拒絕的是什么,或許是她們的貞潔和未來的幸福,頓時愛心泛濫起來:“師父,她們我要了?!?p> “多謝公子!”
兩個女孩“咚”地拜伏在地,可能是喜極而泣,小肩膀顫抖得如風中的落葉。
陶夭夭完全承受不住這種禮節(jié),一手一個將人拉起來道:“記住,在我這里沒有動不動就給人下跪的禮節(jié),我們年齡也相差不大,就當家人相處吧,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也就餓不著你們?!?p> 兩個女孩眼里的淚刷刷地淌,可能是太過感動和慶幸遇見了個好人,聞言深深萬福,哽咽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終身不忘。”
陶夭夭心想,哪里就跳到救命之恩了,可千萬別說以身相許那些鬼話。
趙玉瑾付了錢,打發(fā)了那奴隸販子,心滿意足地陪著陶夭夭又貧嘴了很久才去。
他到底還是沒忘教訓她貪財貪到命都不要,并直接改口叫她“小財迷”,威脅道:“小財迷,再有下次,我就封了你這樓!”
“理由呢?”
“我臨時現編唄?!?p> “這也可以?”
“我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你信嗎?”
“信。你老子天下第一,我惹不起好吧。”
“乖,知道這點還不算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