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溫煦的天像小孩子鬧脾氣,驀地變了臉色。
悶雷滾動,由遠(yuǎn)及近地轟鳴,閃電尾隨其后裂開長空,鉛灰的天幕涌動起墨色,從淡墨到濃墨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掉灰色。
莫邪推開窗望著更加陰沉的天,道:“不是好兆頭。俗語雷打雪,今年怕是難熬了。這下演出咋辦啊?!?p> 她先替她家小姐發(fā)起了愁。
是哩,誰個會在風(fēng)雪中掙扎出門看你的表演,特么還要自掏腰包;就是他們這群人頂風(fēng)冒雪登臺怕也是難受。
莫邪想得遠(yuǎn),風(fēng)鈴卻想得近,脫口道:“怕是要下雨,淋著小姐咋辦?林統(tǒng)領(lǐng)說小姐出宮時還沒穿氅衣,我們要不要去接她回宮?”
風(fēng)鈴可說著了,雷聲減后老天便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溫度也驟減,上午幾個姑娘泡在陽光中恍覺是春天,如今是徹頭徹尾知道春天還遠(yuǎn),小如意甚至問幾個姐姐要不要拎個小手爐。
莫邪有自己的小九九,沉吟著。
按每次陶夭夭出宮規(guī)律,莫非是先找顧鶴影后回侯府看玉郎,這兩處都不會讓其餓著凍著,晚上玉郎自會把她送回宮。
她每次看見這二人送回來的不想走,被送回來的巴不得又跟了回去,看得她心里憋屈難受。
偏她一個下人又沒有法子,就算是親姐看著這兩情相悅的男女被硬性扮為親兄妹,皇命在前,也只有流淚唏噓的分。
她能做什么?
可以做什么?
無非是讓這“兩兄妹”在一起多呆一時片刻。
莫邪把窗扇拉下來擋住往屋內(nèi)灌的冷風(fēng),道:“不用了。晚上侯爺自然會送她回來。放心,冷不著?!?p> 昭陽殿里大小事情都是莫邪說了算,陶夭夭在也一樣。因此風(fēng)鈴再無異議。
那幾個忐忑的護(hù)衛(wèi)上午請示莫邪去接陶夭夭招到了駁回,煎熬到了下午還是忍不住,又過去請示莫邪:“姑娘,公主一個人出門,我們實(shí)在不放心,還是讓我們?nèi)フ艺遥顮斀淮^,要寸步不離她?!?p> 這些人是叔叔輩的,又搬出了玉郎,莫邪只好準(zhǔn)了。
張清和武忠義冒雨出宮,然而不出一個時辰,急匆匆回來了武忠義,他緊張地告訴莫邪:無論是妙香樓還是侯府都不曾有陶夭夭。說玉郎和顧鶴影已經(jīng)派出人在城里尋找了,讓他回來是讓莫邪去宸王府看看公主有沒有在那里。
畢竟陶夭夭長期出入的也就這幾家。
武忠義寬慰莫邪:姑娘也莫慌,興許變天后公主在城里某處避雨,雨停了也就回來了。
武忠義叫大家莫慌,可昭陽殿里立即就慌得亂了套。
不安像個黑色套子籠罩在一群人頭上,眾人均覺呼吸有點(diǎn)受阻,腦袋又悶又暈,心有靈犀般記起了去年陶夭夭被暗殺劫持的一幕。
一時間全殿的人自責(zé)有之懊惱有之,嗔怪莫邪的也不少。
畢竟林統(tǒng)領(lǐng)一早來告訴莫邪陶夭夭出宮了,她并未引起重視。
就是后來風(fēng)鈴等人意欲去接公主,她也是斷然拒絕。
莫邪自知罪責(zé)深重,連雨具也沒拿直奔宸王府。
然而宸王府也沒有陶夭夭。
趙玉瑾還沒聽完莫邪的話,就吆五喝六地喊了幾個人風(fēng)一般卷出了府門,連罵莫邪的時間都沒有,她只好全程當(dāng)了個啞巴綴在他們身后。
他們的第一站是尚書府,趙玉瑾和莫邪知道,若說在京都陶夭夭還算有個同齡朋友的話,就只有皎月了。
但門房一句話就粉碎了她們的希望,說今日府里無人來訪。
趙玉瑾不甘地問:“皎月小姐今日可有出門?”
門房答:“未曾?!?p> 趙玉瑾是府里???,門房殷勤道:“外面冷颼颼的,王爺進(jìn)府喝杯茶吧,小的這就去通報小姐?!?p> “不了?!壁w玉瑾帶著人轉(zhuǎn)身而去。
她能去哪里?據(jù)莫邪交代,陶夭夭不但穿得單薄還未帶分文。這就走不遠(yuǎn)。
趙玉瑾祈禱著老天,一邊馬不停蹄地趕往他認(rèn)為可能的地方,服裝門面、工坊、設(shè)計工作室、美工組、城南別院,管事的都說玉郎已經(jīng)來過了,也是找昭陽公主的,但她今兒個確實(shí)不曾來。
趙玉瑾抓著一沓從美工組那里找來的玉夭肖像海報揣進(jìn)了懷里,呆呆站在街頭,仰臉淋著淅瀝瀝的小雨,周身冷得發(fā)顫,那種熟悉的緊張害怕惶恐又回來了。
心房里有什么東西涌上來堵住了他嗓子眼,心仿佛被割了一角疼得想佝僂著身子。
這個時候他腦子里亂紛紛思緒此起彼伏糾結(jié)成一團(tuán),一會勸慰自己夭夭可能正在某地喝茶,一會兒提醒自己她身上喝茶的錢都沒有,一會揣測誰會劫持她,一會又提心掉膽想她正在受難。
甚至……他又想起去年冬天那個夜晚,他吊著一絲微弱希望披星戴月一路向北……
“王爺,小心著涼!”一個近衛(wèi)上前阻止他淋雨,小心地給他扣上雨帽。
“去城門!”趙玉瑾上馬率先而去,底下人迅捷打馬跟上,路上遇到了回來的玉郎一行,他老遠(yuǎn)就叫:“幾個城門都問了嗎?可有出城?”
“問了,都說沒有看見公主出城?!庇竦癜l(fā)聲。
莫邪看見他們先是眼睛一酸流下淚來,打馬上前哽咽道:“公子,都是我的錯……”
玉雕不說話,上前拉了她的韁繩靠近,眼圈紅了。
玉笙不忍,勸慰莫邪:“我姐那性子也不是你管得了的,別自責(zé)了,說不定她這會正在哪家茶館酒樓避雨,雨停了自個就回去了。”
趙玉瑾沒好氣地說:“夭夭身上一文錢沒帶,喝什么酒和茶?!?p> 眾人沒了聲音。
“你有沒有讓守門的認(rèn)畫像,回憶腰牌?”趙玉瑾轉(zhuǎn)移了話題。
玉笙答:“有?!?p> “美工組的人說你們沒拿畫像走。你們哪來的畫像?”趙玉瑾不禁問。
“我家公子畫的。”
玉笙抖出一張畫。
趙玉瑾定睛一看果然是陶夭夭,竟活靈活現(xiàn)捕捉了她的神韻,就像這人是活在畫者腦海似的。
趙玉瑾看向玉郎,那人一直未開口,本就白皙的臉更像浸了寒冰的和田玉,看不出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尊神這么大本事還能找不著夭夭?你不是可以元神出竅飛天遁地?你不是有一雙會放光的天眼?你快看看現(xiàn)在夭夭有沒有出事啊。”
臺府內(nèi)玉郎元神不滿地質(zhì)問昊天:“你還真打算跟這些凡夫俗子一樣瞎找?”
昊天元神道:“玉兄有所不知,在凡人面前顯露法身是萬萬不能,你還真以為天神就可以為所欲為,若真如此,滿大街都是神仙打架,這世界豈不是亂了套?!?p> “那就這樣瞎找?多耽擱一刻夭夭就多一份危險?!庇窭傻?。
馬背上的假玉郎一偏頭,眼眸安定,元神回玉郎道:“你放心睡你的覺,夭夭沒事。”
“我怎么睡得著!不行,你快放出神識搜搜夭夭,這里我頂著?!?p> 玉郎微微蹙了眉,下刻他一拍馬疾馳而去,惹得趙玉瑾掉轉(zhuǎn)馬頭就追,一行人呼啦啦跟在后邊。幸得雨天行人寥寥,不然鬧世群體縱馬后果不堪設(shè)想。
離體的昊天元神瞅著馬群遠(yuǎn)了,這才穿云而去。
趙玉瑾在后面叫:“玉兄,你去哪里?皎月那里我去過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p> 玉郎答:“我令人封了城門,現(xiàn)在去要搜查令。”
玉郎想的是昊天固然神通了得,自己卻得做兩手準(zhǔn)備,他完全無法待在原地靜候昊天佳音,況昊天若是個靠譜的,上次也不會一走幾百天無了音訊。
趙玉瑾一馬上前并駕而行,道:“還未過一天,此時要搜查恐難辦,我跟你一起去?!?p> 玉郎扭頭看他,瑞鳳眼里有了點(diǎn)感激,道:“謝了!”
趙玉瑾聽不得這兩個字,不悅道:“那也是我徒弟!”
失蹤半天的人原是不能立案,但趙玉瑾先想到了這點(diǎn),回宮請示了趙淵拿了御旨,奉賢最高衙門奉天寺二話不說簽了搜城令,這個比普通的搜查令權(quán)限更大,不限某家某戶,是全城地毯通查,畢竟事關(guān)公主,馬虎不得。
這些辦完已到了晚飯時間,玉郎著人去昭陽殿、侯府、妙香樓、尚書府走一趟看公主有沒有在,幾路人馬很快回來稟報“不在?!?p> 這消息很沉重,壓得趙玉瑾玉郎一行更加惴惴不安。
無論怎么玩,陶夭夭也不會是個不打招呼就消失不見的人。
何況夜幕已經(jīng)低垂,這外邊她也無親無故,消失得實(shí)在蹊蹺。
玉郎的臉更白了一分,心里譴責(zé)著昊天:果然是個不靠譜的,夭夭有事無事在哪里,你總得先回來說一聲啊,真是肉包子打狗,也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