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俊?p> 祝踏嵐詫立于亭外,能傣心中也自駭然,將手中的紙條遞去,祝踏嵐接過垂目速掃,紙上寫著“能傣大師道鑒:弟于彼界安好,獲喜訊,腦殘吼已被伏法,特匆此先復(fù),細(xì)節(jié)余后再稟。弟莫川”。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到湖邊,背手昂首望著遠(yuǎn)方的山峰,眼神也黯然了下來。
能傣與飛雪面面相對,不知該不該言語,能傣眼瞄桌旁火盆上架著的鐵鍋,小聲對飛雪嘀咕道:“哎呦,這……再不吃就要涼了吧?”
“入座吧,文瑏?!弊L罐D(zhuǎn)回舉手引客人入亭,待坐好后,朝飛雪道:“今晚有勞你了。”飛雪連忙笑回:“掌門哪里的話,弟子有幸借勢兒伺候掌門與前輩餐敘,托賴上個俊兒,分內(nèi)之事罷了?!闭f著拂手摸上蓋子,聽了會兒續(xù)道:“稍等片刻道長,燉菜馬上就好?!?p> 祝踏嵐這時突然輕咳一聲,說道:“這么看來,那邊戰(zhàn)況還不錯?!蹦艽龅溃骸柏毜肋@一路上也實時跟進(jìn)消息,聽說那邊的鋼鐵部落雖然是加爾魯什·地獄咆哮組建的,但他們都以其父格羅瑪什·地獄咆哮馬首是瞻?!弊L挂宦?,皺眉道:“這就麻煩了。古有云弒父之仇,不共戴天;奪妻之恨,勢不兩立。這殺子之痛,豈能不報?在獸人看來,這位后世來的同胞是英勇就義,這不僅達(dá)不到擒賊先擒王的效果,反而能激勵他們士氣,更加猛烈的反攻倒算。”
能傣道:“掌門所言極是,雖然目前取得了些許勝利,但強(qiáng)敵仍在后面……哇!好香??!”轉(zhuǎn)頭看去,飛雪已揭開鍋蓋,一股熱氣蒸騰升起,伴著暖香,能傣看到鍋內(nèi)碼著一大盆八寶飯與四小壇子瓦罐,飛雪先乘上兩碗飯,食指朝鍋中心一勾,提起蒸盤,里面咕嘟咕嘟煮著半鍋湯,能傣雙眼冒光,癡樂道:“人參野雉湯?”飛雪笑而不語,祝踏嵐笑道:“是不息峰上的雪參,文瑏。大補(bǔ)的,快嘗嘗。”能傣接過雉湯,邊喝邊叫好:“好鮮!好,好,好!美味佳肴呀!”喝完又要了一碗,盛時身子側(cè)向火盆,屁股懸于石凳上,搔耳摸須,只感時間變慢了許多,好不難熬,引得飛雪忍俊不禁,強(qiáng)努著內(nèi)勁讓手腕不抖。
祝踏嵐見他饞相畢露,莞爾搖頭,舀了一勺八寶飯放入嘴中,嚼道:“你還是老樣子,文瑏。當(dāng)年我想見識見識那‘羽化五衰’奇功,你都一再推脫,卻被一小毛女娃兒,用幾道菜就套出了來了,見食忘友啊你?!?p> “非也?!蹦艽鼋舆^滿滿一碗,勻速歸位,急著溜邊喝了一口,燙得嘴不住張合,“貧道與掌門在虎爪池切磋時,就用上了那‘羽化五衰’,只是掌門您沒察覺罷了。”
“哦?是嗎?”祝踏嵐淡淡道。
能傣仰脖送湯入了喉,道:“是的,遙想當(dāng)年掌門與貧道二人風(fēng)華正茂,掌門您更是有一股子揮斥方遒的霸氣?;⒆Τ厍写栉渌?,掌門揮動竹棒,神態(tài)悠閑,招式是又快又準(zhǔn),貧道看的是眼花繚亂,心中暗暗驚佩,貧道記得掌門當(dāng)時活學(xué)活用,以棍代刀,使出一招‘八方藏刀式’,力如千斤,激起的水浪如暴風(fēng)驟雨般勢不可擋,掌門可還記得貧道是如何化解的嗎?”
祝踏嵐尋思了片刻,遲疑道:“祝某記得文瑏你是先用了一招‘波龍返’,緊接著被我橫棍擋回,你接住棍子時,身子點于荷葉之上,便化解了祝某的攻勢?!蹦艽龅溃骸罢崎T好記性,正是那輕輕一點,貧道才化解了掌門的那招式,貧道當(dāng)時只參悟到了‘小五衰’,用得便是其中的‘浴水著身’卸力之法。所謂‘浴水著身’,如青蓮不染于水,現(xiàn)衰時似枯竭發(fā)膚,浴水沾身引入內(nèi),如江河匯聚。貧道見掌門如此神力,豈有不蹭之理?借著這股勁道,才停住身子浮在水上,要不然就成了落湯雞了?!闭f時用勺子舀出一塊野雉肉,笑吟吟的吃了起來。
祝踏嵐挺腰恍然:“原來如此,難怪文瑏你當(dāng)時身姿朝下,與波龍返的收勢相反,祝某當(dāng)時還納悶?zāi)亍闭f時,湖外有一名灰發(fā)女熊貓人款款走來,飛雪迎了上去,問她:“連繼師姐,你怎么來了?”那女子道:“噢,我找掌門有事。”飛雪小聲道:“掌門有客……”祝踏嵐放下碗道:“無妨,都是不是外人。文瑏,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白鶴院的連繼。這位是迷蹤島冥想洞天的能傣道長?!?p> 那女子拱手作揖道:“見過能傣道長?!蹦艽鲒s忙放下碗回禮:“江湖人稱‘神機(jī)妙算’的連女俠,貧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呀!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吶!”祝踏嵐道:“甚么事如此急?”連繼笑道:“是掌門您先前答應(yīng)的事,我們院的布魯塔盧斯·土巖已兌現(xiàn)了承諾,希望您趕緊賜名呢?!弊L埂芭丁绷寺?,邊思索邊問:“這么快……你們沒幫他吧?”連繼笑道:“那孩子勁頭十足,還用得著我們幫么?他一完成那五千次提水功,就跑來央求我一定要在今晚要來,我讓他回去等著不可胡鬧亂跑,便趕緊來找掌門您商量了。”
祝踏嵐斜眼瞅了一眼桌對面,能傣自顧自的喝湯吃飯,全然不顧這邊事,他稍定心神,緩緩道:“既然原姓土巖,就姓個‘石’吧,他名前面有藍(lán)色之意,名上便來個‘青’字,石青,石青,雪山……石青山?這名字怕他扛不起,不行不行……”
“誒,雪停了?”能傣突然驚詫,眾人聞言抬頭一瞧,不覺間大雪已停,灰云飄散玉盤正圓,祝踏嵐拍桌叫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月出皓兮,就叫他‘石青皓’吧。對了,回去不要忘了告訴他,他的新名與新姓皆與他原名有關(guān)的,可算音譯,并非篡改撰起,要他不滿意可自行改換?!边B繼領(lǐng)命回去,待她走遠(yuǎn),祝踏嵐低笑道:“祝某代徒兒謝過了?!?p> 能傣笑道:“掌門您哪里的話,天晴了雪停了,要謝您也得謝那月亮?!弊L剐α寺?,問道:“文瑏,貴派收的島外弟子,必須要按照咱們的姓氏歸化嗎?”能傣道:“那倒不用,我派辛慈副掌門曾定下規(guī)矩,派中無避諱,不可強(qiáng)行更名。這事兒看他們自己了,想繼續(xù)使用本名就用,想要一個與咱們一樣的名字,咱們也便幫取了,當(dāng)然自己起也行,當(dāng)初曾有名人類弟子給自己取名‘妲煞镲’,女旦妲,煞氣的煞,樂器小鈸的那個镲,只因以后諢號叫個‘煞镲浪人’,貧道也不反對,她開心就好。”飛雪“噗嗤”一樂,給能傣舀出幾塊野雉肉,祝踏嵐干笑幾聲:“呵呵,原來是這樣,看樣子我們是想到一塊了?!?p> “嗯,姓甚名誰也只不過是一個代號,只要初心不妄,便無所謂了?!蹦艽隹戳搜郯藢氾垼俸僖粯?,開始轉(zhuǎn)話頭,“就說這次護(hù)送傷員的那劣徒吧,他本名繆繆·金卡垃,未行拜師禮,便追著貧道要一個名字,貧道當(dāng)時也無準(zhǔn)備,他要得急,貧道當(dāng)時也不好推脫,看著眼前的一碗芋圓吃不得,隨口說了一個滿堂芋,他一聽喜不自勝,從此便以‘孟塘雨’自居了?!?p> 三人同時笑了起來,飛雪道:“道長,您那徒弟是孟滿不分的嗎?”能傣攤手道:“有可能,畢竟剛學(xué)習(xí)咱們的語言,聽岔了也很正常,貧道想了想,叫孟塘雨也行,雖犯了三才相克之理,但他喜歡就好?!弊L雇铝粒?xì)細(xì)琢磨:“孟塘雨……孟,塘雨?!洗郝勶L(fēng)雨滿塘,纖纖織霧隱花墻?!F派以救死扶傷為己任,這名字可謂貼切又雅致呢?!蹦艽龅溃骸爸x謝掌門替那徒兒找補(bǔ),要不咱們走一個?”說時嘴與眼睛不住往鍋內(nèi)瓦罐努,還問了句“這是青玉巫祝露嗎?”
祝踏嵐無奈笑道:“是的,文瑏。知道你喜愛喝這個,特地溫了這幾壇?!闭f罷便叫飛雪拿來兩個酒盅,自己親手斟滿,遞給能傣:“嘗嘗,還是不是老味道?!?p> 能傣抿了一口,雙目微瞇,嘆了一口氣,只覺此情此景配此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也不多說,飲盡杯中佳釀。
祝踏嵐隨即跟上,拱鼻咽下酒后問道:“文瑏,你那徒弟沒問名字的含義么?”能傣道:“這倒沒有,不過貧道倒是查了一下他的名字,‘繆繆’在巨魔語中是海上靈風(fēng)的意思,金卡垃也是個較有地位的族姓,為狩獵神賜福之意?!弊L沟溃骸斑@不挺好的嗎,那他為何執(zhí)意改名呢?”能傣晃著酒杯,意味深長道:“或許是對咱們文化情有獨鐘吧。就和這青玉巫祝露一樣,島外人非要叫它青玉巫婆老酒,一下子就把原先用來祭天的佳釀叫成了邪性的刷鍋水,嘖嘖嘖嘖……”祝踏嵐皺眉苦笑道:“也不至于如此,文瑏你這次叫他護(hù)送傷員,是到了行修之時了?”
能傣點頭道:“確實,要算起來,其實還應(yīng)該再早些讓他外出,只不過之前他突然頓悟了仙法,貧道只得讓他閉關(guān)清修,如今修期已滿,遇上這事兒也算是緣分,便遣他去了。”祝踏嵐沉聲道:“即是文瑏選中的弟子,必是冥想洞天的棟梁之才,在此遙祝護(hù)送順利,祝某干了這一杯。”干完轉(zhuǎn)向飛雪道:“去瞧瞧你師父那邊進(jìn)展如何了,然后到后廚要一盤翠蒸肺魚,做到四五成端來?!?p> 飛雪走后,席間無話,兩人卻不尷尬,祝踏嵐一直望著明月,一陣寒風(fēng)疾刮來,喟嘆間姑見能傣自行盛湯,那一剎即逝的動作,讓他想起同吃同住同樂的少時時光,不自禁感嘆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他如今已是一派掌門,而能傣則在迷蹤島上修煉傳道,至今聚少離多,慨嘆:“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p> 能傣聽后跟道:“唯愿當(dāng)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庇弥讣馔屏送凭浦?,祝踏嵐沒搭理他,自顧說:“先師曾有告誡,習(xí)武之人應(yīng)學(xué)藝、創(chuàng)術(shù)、修心……文瑏,你說我們都到這個歲數(shù)了,還要修什么呢?”能傣放下碗,看著對面的好友,微笑道:“貧道認(rèn)為仍還是修心。”
“嗯?”
能傣繼續(xù)道:“貧道認(rèn)為,心先正己,然后度人,不為羽后留名,只愿為存善驅(qū)煞之輪增一份力量。”祝踏嵐挑眉道:“文瑏庇于神真子大人身邊,耳語目染下,果然有見眾生的大格局呀。”能傣搖頭道:“掌門莫笑貧道了,咱倆都這個歲數(shù)了,哎呀……回想起來,年少時的夢想有幸實現(xiàn),但入了此番,卻發(fā)現(xiàn)年少時無知的可以,不知這份責(zé)任的分量,慶幸貧道先師及時點化,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付之不效,傷了派宗之名?!弊L雇蝗粏柕溃骸拔默佉灿X得祝某拒絕部落不妥是嗎?”
能傣笑道:“貧道不敢,是感到意外?!币娮L篃o打斷之意,續(xù)道:“掌門既是影蹤禪院之首,不可能不知煞魔的危害,此番馬莫川代表部落找到貧道,貧道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其中定是有些許誤會,才導(dǎo)致掌門做出如此決定?!?p> 祝踏嵐苦笑道:“是啊,我影蹤禪院與煞魔斗智斗勇又不是一天兩天了,當(dāng)初為了阻止加爾魯什釋放煞魔,祝某連自己性命可都不顧,怎這次突然不管不顧起來了?!憋嬒卤芯坪?,起身走到亭邊,看著凍上的湖面道:“斯人已逝,祝某心中不免幽思。唉……也罷,也罷。對他而言,回到過去,至少糾正了他父親的錯誤,也算抹去了他心中的一道業(yè)障?!彼谥械臉I(yè)障,正是格羅瑪什·地獄咆哮帶頭喝下惡魔之血,致使獸人淪為燃燒軍團(tuán)奴隸之事。
與島外人接觸后,他得知加爾魯·地獄咆哮什之所以心念念要打造純獸人的部落,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他一直被父的錯誤飽受折磨,背負(fù)恥辱又極度渴望洗贖污點之人,大多內(nèi)心會變的扭曲起來。
這今日的人物卻死于了過去,祝踏嵐怎么想都覺得即悖繆又諷刺。
“回到過去重新開始就能一雪前恥么?換來的只是新的征伐……”只見祝踏嵐喃喃自語,右手凌空向前揮劈,一道藍(lán)氣斬風(fēng)落下,咔咔數(shù)聲悶響,面前的冰層開始皸裂破碎,“加爾魯什要復(fù)仇清算,聯(lián)盟部落要捍衛(wèi)疆土,祝某要保一方安寧,都是各有各的想法。戰(zhàn)爭之輪不斷向前,周而復(fù)始無從避免?!闭f時湖面的碎冰搖曳相撞,東一咣啷,西一噶嚓,好似一場場打斗,此起彼伏,沒有定數(shù),也不曾停止。
“掌門說的極是,不知……”
祝踏嵐打斷能傣的話,反問道:“你覺得加爾魯什·地獄咆哮是個什么樣的人?”
“平心而論,他算是亂世的一名梟雄。但他過于急功近利,做出用煞之事,不是十惡不赦的歹人又是什么呢?”能傣思索了番,肯定道。
祝踏嵐嘆了口氣,點頭道:“按照咱們的標(biāo)準(zhǔn),加爾魯什·地獄咆哮無疑是個徹頭徹尾的‘反派’,武力至上、獸人至上、歧視和平、鄙夷止戰(zhàn)、打壓聯(lián)盟、欺凌盟友……這些都沒得辯駁。但,不能因為他是個野哉的反派,就否定他存在的合理性。畢竟是大薩滿祭司薩爾推舉他登上的部落大酋長寶座的,薩爾又是部落各族人推選出來的酋長,這自然就代表了大部分部落人的想法?;蛟S在部落里,就是有人喜歡他那樣的人物,或者他的行事風(fēng)格,符合部落人的胃口?!?p> 能傣疑惑道:“掌門,您這話什么意思……”
伴著碎冰聲,祝踏嵐緩緩轉(zhuǎn)過身:“祝某來給你講講那天的事情吧?!?p> 話說島外這邊,在泥鏈鎮(zhèn)西南的山道之上,有一青衣臟辮的巨魔,正大步沿山道迤邐而上,身邊卻不見同伴的蹤影。
“就你話多?!?p> “就你懂的多?!?p> “剛剛那個是什么,你也說不出來,你不是能么你,吃癟了吧你!”
他邊走邊低低念叨著些什么,這里山勢頗陡,山道沒有鋪設(shè)石級,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木欄,十分不顯工程,巨魔委折上了兩道險坡,見對面山崖上虬結(jié)著巨碩的荊棘團(tuán),槃根錯節(jié)欲奔瀉而下,他長舒了口氣,回身再俯視山下,塵泥沼澤的密林已如草皮。
他便是孟塘雨,自山腰后便領(lǐng)先一眾人走在最前面,他心中默想:“山澤遙見招,何事乃躊躇?僅為閑茬故,不忍言索行。良辰入胸懷,挈杖去針湖。荒涂無行人,回顧見朽澤。煞魔又就治,功德自然建?!闭孕械靡庵畷r,聽到山下傳來歡聲笑語,也不再造詩,趕忙提氣上山,過了良久,聲音漸遠(yuǎn),他又低聲吟道:“我本就是君子,怎會因人言改節(jié),可笑?!闭f罷心情大好,滾氣到下盤,猿嘯一聲,邁開“幻瓏步”急行一陣,走至路徑漸窄,順著山道轉(zhuǎn)過一個彎,身前突然大亮,停步定睛俯瞰,山下碧藍(lán)一片,土黃的石峽兜著光滑如鏡的海水,不免嘆道:“好壯觀吶!”
巨魔看到的正是千針石林,在上古時代這里本是平原荒漠,西窄東寬,北高南低,菲拉斯一代的河流順著地勢,自西向東沖刷著這片荒漠入海,時間一長便帶走了這里的細(xì)沙,等到地形更變,河流改道,東部的湖泊變成了巨大的鹽堿地,西部的狹長的山谷內(nèi)也露出了巨多尖塔砂巖。
沒有了水,經(jīng)過長時間的風(fēng)蝕,砂巖尖塔逐漸成了砂巖柱,走在谷底,那一根根的圓柱形砂巖柱,像石做的樹林般從峽谷底部拔地而起,也因此得名“千針石林”。待到牛頭人來到這片區(qū)域,在許多尖塔上都建有橋梁,將峽谷兩側(cè)彼此聯(lián)通,又為了方便旅商,部落在此的西北部建造了壯觀的升降梯,規(guī)模比雷霆崖的還要巨大,可惜在妖龍禍?zhǔn)聲r,海水倒灌了這里,雖然西部峽谷的砂巖柱林依然聳立于水面之上,東面的平原卻已成為了汪澤,那升降梯自然也被毀了。
欣賞之間,忽見西面山路行來四名地精,孟塘雨一瞥便知來者不善,這四人一色的云紋棕甲,人手一把金瓜錘,原本翠綠的皮膚曬得黑黝黝,尖長的耳朵也全無彈性隨身子晃動,木然盯著他急步而來。
“這山里居然有匪徒?”孟塘雨心中犯嘀咕,架起棒子,剛想展開輕功迎上去,只聽對面一人喊道:“閑雜人等讓開!莫要擋了道路!”孟塘雨心中一凜,這四人并非沖著他來,暗勸自己即便對方是土匪,也不能因多管閑事而再有耽誤,當(dāng)下收棒挺腰,朝山體那面撤步讓出了道。
“多謝!”交錯間,領(lǐng)頭的地精點頭致謝,徑直往山下奔去。
“客氣!”孟塘雨作揖回禮,好奇這地精怎會懂得熊貓人的語體,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腦中一條亮線劃過,暗叫不好:“這不是我來時的路么?今天這一路上除了我們再無他人,這幫人莫非是沖著特蕾希去的?”登時背后一涼,轉(zhuǎn)棍往后一搭,“呔”叫一聲,提氣而出,朝山下躍去。
這一路上可不太平,無緣無故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不止一件,孟塘雨感覺這幫地精與先前的獸人是一路人,耳聽得腳步聲往山下而去,迅速跟上,那一干地精身手不凡,又貪趕路而不顧身后,縱是孟塘雨輕功了得,也尋不得半點蹤影。
孟塘雨邊跑邊心想:“嗯?這幫人是甚么來路,伸手如此之好!要真是沖著小娃兒去的,那可麻煩了!”奔了會兒,終在一處山崖上望見了那四名地精并肩而立。他趕忙屏氣吞聲,隱身于一巖石之后,探頭窺視,見那領(lǐng)頭的攔在路中,叉腰持錘如一排穿衣的小鋼炮,他左手旁的地精道:“大哥,干完這件差事,今天就別再使喚弟兄們?nèi)ケ边吜?,那幫癟犢子太沒信譽(yù)了?!蹦穷I(lǐng)頭的冷笑一聲,點頭道:“嗯,回去后我找波爾商量商量,那種沒油水的買賣……”他話聲未畢,突聽山下有笑聲漸近,領(lǐng)頭的探頭望了望,道:“來了,快收拾收拾,別傷了主人的面子?!彼娜粟s緊拽領(lǐng)聳肩,又清了清嗓子,將錘子托在胸旁,抖袖提膝立穩(wěn)后,便不再動了。
孟塘雨心中吐槽道:“劫道還擺金剛姿?我看有疾在首,不治恐晚矣!待爾等稍一松懈,打你們個措手不及!”算了一下,此時四人的注意力,都在山下,倏地躍起,踏石飛身,掄舉龍麝棒裹風(fēng)掃下。
此時的四名地精背對孟塘雨,領(lǐng)頭的聽到身后風(fēng)聲,卻不慌不忙道:“正合計你什么時候出來呢,這么大的個子,蹲在那不憋屈嗎?”話音一落,站在最左面的地精急轉(zhuǎn)身子,提錘揮架,只聽“鐺”的一聲,紫竹棒頭順著地精的勁道反彈回去,狠命撞到巨魔的面門。
這一招來得及快,孟塘雨先是腦子一懵,緊跟著面上火辣辣的疼,身子一晃,踉蹌落地,那地精也不給他喘息的機(jī)會,推錘急沖,嘴上還冷嘲道:“就這點本事?”孟塘雨見他出手如此矯捷,一驚之下,轉(zhuǎn)身吐納,也不假思索,一招“波龍返”送出,只聽啪的一聲,自己的棒子又打到了自己的顴骨上,力道甚是強(qiáng)勁,面上又多了一道涼颼颼的痛感,電光火石間他竟中了自己的棍子兩下,惱怒之余,身子再也支撐不住,腳后跟一滑,仰倒在地。
兩人的打斗聲止住了山下的笑聲,不一會的功夫,就聽到亂步登近,孟塘雨聞到一人喊道:“桑吉,你在干嘛!”他認(rèn)出那是泥鏈鎮(zhèn)的一名衛(wèi)兵的聲音,也顧不上起身,趕忙叫道:“快離開這里!這幫人是來綁架侏儒的歹人!”
“歹人?”
“什么歹人?”
“孟大師,你怎么了?”
“哎呀,你們怎么打來了呀!他是你們老板的客人?!?p> “啊?他?怎么可能!他可是從山頂過來。”
“我能騙你嗎?”
“對呀對呀!特威斯?fàn)柦^不撒謊?!?p> “那他偷襲我?”
“偷襲?”
“對!偷襲!”
七嘴八舌間,孟塘雨也頓感凌亂,聽到泥鏈鎮(zhèn)的衛(wèi)兵解釋過后,那帶頭的地精“嗨”了一聲,訕訕道:“原來誤會了呀。”命出手的地精趕忙扶起地上的巨魔,又道:“我們從山上過來時,他就一直跟在我們后面,到了這里,他還躲在那石頭后面偷襲我們,是個正常的都會覺得有問題嘛!”
跟在后頭的吉爾雯、翟秋靈、特蕾希此時也到了這里,看到孟塘雨坐起后,三人皆是一驚,接著同時“噗嗤”笑出了聲,一道紫醬色的十字瘀痕,正正好好的將藍(lán)皮巨魔的臉分成四瓣,樣子是又好笑又可憐,翟秋靈咬著后槽牙捅了兩下身旁的暗夜精靈,小聲道:“注意控制情緒,卡多雷?!奔缟系奶乩傧㈩^埋在她朱色秀發(fā)之中,抖著肩耳語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都感覺自己在騎機(jī)械陸行鳥?!奔獱桍┯梅ㄕ鹊穆诡^遮擋視線,鼓起腮幫子,咕嚕道:“艾露恩在上,我……我……我忍?!?p> 孟塘雨定了定神,見到眼前三人的樣子,只覺胸口熱血涌,突然喉頭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扶他的地精被噴了半身,驚呼:“壞了,壞了,剛剛用力過猛了。頭兒,這可咋整!”巨魔一個白眼,徑自暈了過去。
吉爾雯三人見到,知他是當(dāng)眾失了顏面,氣血沖腦才暈了過去,轉(zhuǎn)笑變憂,吉爾雯趕忙上前查看,摸到孟塘雨心臟部位,感覺到有異物,又將手移到胸口正中心,念了一道咒語,一股圣光之力傳入巨魔體內(nèi),等聽到他輕輕嗯了一聲,大家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
吉爾雯攙扶著孟塘雨緩緩站起,看他又吐出一口鮮血,趕忙詢問:“孟大師,現(xiàn)在怎么樣?”孟塘雨只覺臉上與胸內(nèi)劇痛,低頭不語,瞥見半身血污的地精,嘴頭上再不敢硬,低聲道:“秋靈妹子,幫我從葫蘆里倒出一顆金瘡藥來,謝謝?!钡郧镬`應(yīng)聲放下特蕾希,解下棒上的葫蘆,拔開塞子,托起孟塘雨的手掌,給他倒了一顆棕色的藥丸。
“謝謝。”孟塘雨服下藥,扭肩掙脫精靈的手臂,拿回自己的竹棒,咳道:“剛剛我以為這四位是沖著我等護(hù)送的傷員的惡人,所以才會出手。”那帶頭的地精賠笑道:“噢,孟大師你怎么不跟著大部隊走,這弄得我們甚是尷尬呀?!泵咸劣旯笆痔撊醯溃骸案魑挥兴恢?,我等一路上遭遇了許多偷襲,也是怕了。故在下先行一步在前面探路,也是防范以未然。”翟秋靈帶頭恍然“噢”了聲,正色道:“原來塘雨兄走到前面是這個緣由呀,真是有心了?!?p> 領(lǐng)頭的泥鏈鎮(zhèn)衛(wèi)兵見誤會已消,趕緊道:“行,那這樣我們也算完成任務(wù)了。四位,我給你們介紹下,這四位就是接你們?nèi)ズ寰魄f的侍衛(wèi),這位是齊普羅·酒醒,是他們的老大,這三位是桑吉·海馬刀、艾瑞迪斯·酒塞、阿瑪麗·鐵觚。”介紹完吉爾雯眾人,又寒暄了一番后,泥鏈鎮(zhèn)的衛(wèi)兵也就不再多說,自行下山回去了。
齊普羅詢問道:“孟大師,你身子可還好?”吉爾雯道:“孟大師功力深厚,休息一下就沒事了?!饼R普羅“哦”了一聲,轉(zhuǎn)頭朝著剛剛出手的桑吉道:“你先行一步,囑咐他們把急救包拿出來?!鄙<敌︻I(lǐng)命,扛起錘子便往山奔去。
翟秋靈瞧著桑吉離去的背影,看出了些許門道:“這位兄臺是學(xué)過砮皂寺的功夫吧?”阿瑪麗驚道:“血精靈認(rèn)得?”翟秋靈點頭道:“是的,那位是叫桑吉吧?嗯……這位兄臺步伐穩(wěn)健,身材健碩,一看就是練外家功夫的?!碧乩傧5溃骸伴L的壯不一定學(xué)過功夫的,人家就不能是名英勇的戰(zhàn)士了?”翟秋靈指著遠(yuǎn)處道:“你看他剛剛登山的步伐,喔,走遠(yuǎn)了看不清楚了。就他剛剛闊步向前,飛快靈活,登山如履平地,用的正是砮皂寺的一門叫‘羚蹄縱’的輕功?!闭f罷看向身旁地精手中的兵器,又道:“架臂提膝,腰板微微前傾,這不是金剛伏魔姿又是什么?你們應(yīng)該都是砮皂寺的俗家弟子吧?”艾瑞迪斯聽后拱手道:“血精靈見多識廣,小弟甘拜下風(fēng)。我們哥兒幾個正是砮皂寺的弟子。”
吉爾雯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他使得是那個寺的輕功?!泵咸劣甑瓝尨穑骸俺e皂寺地處盤龍脊外的一個島上,整島四周全是懸崖峭壁,出行不便,那里的僧侶為了出行,效仿山羚在巖壁行走的步伐,久而久之,便自創(chuàng)了一套特殊的行動方式,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我之前跟著他們,即便施展開了‘幻瓏步’,也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钡郧镬`點頭稱沒錯,齊普羅道:“還需要再休息一會兒嗎?”孟塘雨道:“不用了,咱們繼續(xù)趕路吧?!闭f完讓特蕾希繼續(xù)坐在翟秋靈的肩上,自己拄著棒子跟在部隊后面。
吉爾雯不放心他,說道:“孟大師,不如我背你上山吧。”孟塘雨搖頭道:“我可以的,不用了?!钡郧镬`給吉爾雯使了一個眼色,精靈也就不再言語,只是跟在巨魔身后,以備不時之需。
登到山頂看到海已是過了正午,特蕾希望著山下,感嘆道:“哎呦,這里都變成這樣了,還有法待嗎?估計這地方肯定是棄了?!泵咸劣曷牶?,微怒道:“就算是再艱苦,這里也還是部落的領(lǐng)地?!碧乩傧V朗亲约赫f錯了話,趕忙解釋道:“我只是感慨妖龍給咱們帶來的傷害,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孟大師。”身處隊尾的阿瑪麗卻道:“侏儒其實說的沒錯?!彼娜私允且惑@,隊前的齊普羅道:“是啊,雖然名義上這里仍是部落的領(lǐng)地,但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抬手引眾人看向東南方:“自從海水倒灌形成汪澤,菲茲爾·銅栓和普茲克在閃光深淵中部修建了賽艇平臺,將原先的賽車改成了賽艇項目,走水路的商船路經(jīng)那里還要向他們交過路錢,而非向部落交稅?!闭f完帶隊又往前走,拐了兩個彎,視野更加開闊,特蕾希輕輕哇了一聲,據(jù)她了解,黑龍帶來的災(zāi)禍巨大,原本住人的地方現(xiàn)如今應(yīng)是斷垣殘瓦,一派蕭索之象,但在眾人游目環(huán)顧,山下的巖峰海島上,卻林立著熊貓人風(fēng)格的屋瓦建筑,往來船只穿梭于島島之間,哪有丁點廢墟的樣子。
正在吉爾雯等一行人吃驚時,齊普羅洋洋得意道:“我家主人從商貿(mào)王加里維克斯那里買下了黑云峰與亂風(fēng)崗一帶的山峰,建起了酒莊。經(jīng)過多年多的攻堅建設(shè),這里已呈現(xiàn)出生機(jī)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我家主人居功至偉矣?!本弈c血精靈均感震怒,孟塘雨氣的直哆嗦,低吼道:“部落又不是他加里維克斯一人的,領(lǐng)土怎可說賣就能賣掉!”齊普羅不以為然:“這個小弟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再說了,你們部落現(xiàn)在有功夫收拾這里的爛攤子嗎?如若不是我家主人,這里多半就會被恐怖圖騰的牛頭人霸占,那樣就麻煩了吧?!闭f完也不等客人辯駁,囑咐了句“跟緊了”,就朝山下走去。
特蕾希與吉爾雯聽后雖感無語,但他倆畢竟歸屬聯(lián)盟,此刻也不好開口,只好沉默觀景。孟塘雨與翟秋靈則是憋屈,他倆均知地精所言非虛,因此事爭論起來,也是自找沒趣,只得當(dāng)做剛剛耳朵進(jìn)沙,扣扣了事。
又過了兩個時辰,眾人已行到海旁,波濤沖擊巖石,轟轟之聲不絕,不遠(yuǎn)處的平灘上,桑吉見到他們,飛速迎了過來,手中提著一個木箱子,連忙道:“孟大師您怎么樣,這是船上的急救箱,我特地拿下來的?!泵咸劣陣@了口氣,壓火擺手道:“不用了,我謝謝你的好意,我乃迷蹤島冥想洞天的織霧僧,區(qū)區(qū)小傷何足掛齒。咱們直接去見你家主人吧?!蓖录{間催動真氣,竹棒一撐,大步朝著碼頭的小船走去。
眾人上到靠岸的小舟,桑吉開啟發(fā)動機(jī),徑直朝著停泊在兩峰之間的大船開去,引著客人上了大船后,舵手才拔錨開船,眼見風(fēng)帆升起,船頭緩緩轉(zhuǎn)向西北,特蕾希道:“你家主人是名熊貓人嗎?”桑吉道:“不是,我家主人是地精。”特蕾希疑惑道:“這就奇怪了,島上全是熊貓人的建筑,這里的船也是熊貓人的帆船,就連你們這些也都是會武僧的功夫,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固執(zhí)的地精能干出的事情。”
這時,一名地精舵手笑著走來:“我家主人酷愛熊貓人的文化,吃穿住行均學(xué)習(xí)熊貓人,主人聽說此次前來的有迷蹤島的武僧,很是高興,一早就囑咐了我們要好生款待?!碧乩傧Ec兩名精靈三雙眼睛互對一番,同時看向船頭那青袍飄飄的巨魔,好似臉上都刻著“這就是你們的好生款待嗎?”
孟塘雨聽到后轉(zhuǎn)身湊了過來,從腰間掏出一個小方盒,在眾人面前打開,眾地精們踩著貨箱一瞧,眼中生出貪婪,桑吉驚呼:“這可是稀罕物?。 本弈б娪腥俗R貨,喜不自勝,從里面夾起一片藏藍(lán)色茶葉,服下后眼睛瞬間充滿碧色,翟秋靈知道這正是那晚給她服下的雷光聚神茶葉,用一片就可提高功力,救人或運功,都能輕松凝氣聚神。
在一干地精的注視下,孟塘雨吟了句“慈悲無量”,右手捻著劍訣舉過頭頂,化氣為實,晃動間,手腕上的三顆碧珠盤旋降到頭頂,誦療傷口訣后,碧珠滲入臉中,在眾人的驚呼中,那十字的瘀傷漸漸消逝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