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陳蘭為了兒子的婚禮能夠體面一些,不得不放下長輩的架子去向蘇浩林張嘴。她沒說借,因為有借就有還,她不想將來還要還這筆錢,所以只拉著蘇浩林訴說這些年她跟蘇長河兩個人有多么不容易,一肚子苦水倒出來,蘇浩林雖然聽得心不在焉,但想到跟自己一起長大的蘇浩楊,還是心軟了。當下把自己的手包打開,把里面兩萬多塊錢的現(xiàn)金遞給了張?zhí)m。
“二嬸,這是我買家具的錢,你看我那屋子雖然收拾了一下,但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不過……既然浩楊結(jié)婚等用錢,先給他用吧。”
陳蘭沒想到蘇浩力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兩萬多,一時有些慌亂,拿著錢喃喃的說道:“哎喲,這多不好意思?。∫弧野涯愕艿苤八哪菑埓步o你抬過來你先用著?”
蘇浩林擺擺手說道:“不用了,天冷了,我弄些磚頭盤個炕,晚上睡覺還暖和。浩楊的床你給我奶奶換了吧。我奶奶那張床翻個身就嘎吱嘎吱的響,我真怕哪天夜里床板斷了再把我奶奶給摔出個好歹來。你跟我叔的名聲可不好了!”
“是是是,我回去就給換。那個……大壯,你晚上來家吃飯??!我燉你最喜歡吃的大白菜燉豆腐?!标愄m捧著兩萬多塊錢興高采烈地走了。
幾天后,蘇浩林帶著秦冬嶺托著幾個行李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秦冬嶺看著鋪著新草席的土炕,高興地直接跳上去打了個滾。
“先別太高興了,這炕雖然暖和,但每天都要加柴火燒,你以后不許睡懶覺,每天早上起來負責劈柴?!碧K浩林說著,打開一個麻包拿出一床被子來鋪在草席上。
“林子,以后咱們哥兒倆要大被同眠了?”
蘇浩林一邊鋪床單一邊罵道:“滾!你睡這頭兒,我睡那頭兒。這中間放一張炕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p> 秦冬嶺靠在被卷上悠閑地翹著二郎腿,若有所思地問:“還有一個問題,你每天早上開車送我去公司再去工地有點繞,我是不是再去買輛車呢?”
“你用自己的錢,買飛機我都沒意見?!?p> “我好歹也是公司的董事長,怎么能不配車呢?!”
“公司沒錢?!碧K浩林把自己的被子整理好,轉(zhuǎn)身去收拾衣服。
“沒錢你還給你二嬸兩萬多?你小子就活該受窮!”
蘇浩林轉(zhuǎn)身看著秦冬嶺,輕聲說道:“那是給浩楊結(jié)婚的錢,浩楊是我唯一的弟弟……”
秦冬嶺忙舉起手來打斷了蘇浩林的話:“好了好了,你弟弟從小就對你好,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給你留一半兒!這事兒你說過一千遍了不用再重復了?,F(xiàn)在去做飯吧,我餓了?!?p> “我沒買吃的,你收拾一下我們?nèi)ユ?zhèn)上買點。”蘇浩林說著,伸手拿了秦冬嶺的外套丟到他身上。
“大壯?大壯?”窗外有人喊。
蘇浩林忙答應了一聲開門出去看見來人是蘇婆婆一手住著拐杖一手挽著個籃子,于是忙迎上去接過籃子,問:“奶奶,你怎么來了?這天都黑了,有什么事兒不能等明天?”
“我怎么來了?我來給你送吃的!”蘇奶奶指了指蓋著布的籃子,扁這嘴巴哼道:“你二嬸今晚蒸的大包子,我拿了一半兒給你送來了!她整天說我偏心偏心的,我今兒就偏心給她看看?!?p> “蘇奶奶好!”秦冬嶺從炕上跳下來給蘇婆婆問好。
“好,你好!”蘇婆婆覷著眼睛看秦冬嶺,好半晌才看清楚了是誰,立刻拉下臉問:“你怎么在這兒?”
蘇浩林忙拉過秦冬嶺介紹:“奶奶,這是BJ秦伯伯的兒子。就是我爹當兵時候的老首長——秦伯伯,記得吧?前些年我在BJ混多虧了秦伯伯照顧我,后來去日本也是秦伯伯幫我辦的。這些年多虧了秦哥照顧我,你可不許不待見人家?!?p> “既然這樣,為什么他跟桑玉勾勾搭搭的?朋友之妻不可欺!”蘇婆婆對這件事情非常計較,任憑蘇浩林這般解釋都不能釋懷。
“嗨!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蘇浩林說著,先開籃子拿了一個大包子遞給秦冬嶺,“你不是餓了嗎?先吃一個?!?p> 秦冬嶺也不客氣,接過包子來啃了一口,贊道:“嗯,香!”
蘇婆婆給了秦冬嶺一個白眼,抬手先開自己的衣襟,摸摸索索的拿出一個布包來,說道:“你說你整天泥里水了的忙活能賺多少錢?一下子就拿出來兩萬多!你自己還沒娶媳婦呢還顧著別人!”
蘇浩林眼看著蘇婆婆把布包一角一角的打開露出里面一摞粉紅色鈔票,納悶的問:“奶奶,你這是干嘛?”
“這些年你給我的錢都在這兒了,還有我自己撿棉花攢的一點,統(tǒng)共就這些。你拿去添置點家具,趕緊的把婚事辦了吧。浩楊年底就要成親了,你這個當哥哥的不能落在弟弟后頭!”
蘇浩林捏著那厚厚的一沓子錢,估摸著至少有三萬,他默默地算了一筆賬,自從他大半夜離開家跑去BJ到他從日本回來的那些年他從沒往家里寄過錢,回來之后偶爾買些吃的喝的,一共也沒給幾次錢。倒是今年被二叔偷偷賣桑葚的錢被自己搶回來之后又被老太太給要了去,可這些錢加起來也沒這么多?。?p> “奶奶,這錢……是我二叔給你的?以我二叔那性格也不能夠??!你可別是偷我二叔的錢?。∥抑滥闾畚?,你……”
蘇婆婆抬手一巴掌拍在蘇浩林的腦門上,罵道:“你個小王八羔子!我是什么人?我能去偷嗎?!”
蘇浩林嘿嘿一笑,伸手摟住蘇婆婆瘦小的肩膀,撒嬌般的搖了搖,說道:“奶奶,你哪兒來這么多錢啊?”
“哼!這里面有一萬多是上次你二叔賣桑葚的錢,你搶走了又被我要了來的。剩下的是我這些年自己攢的?!碧K婆婆不滿的推了孫子一把,“放開我,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住你揉搓了!”
秦冬嶺在蘇婆婆的另一邊坐下,好奇的問:“奶奶,你這么大年紀了,怎么攢這些錢的?”
“怎么?我這么大年紀了就是白吃飯的廢物了?我不能上地里干活,但我有手有腳??!別的活兒我干不了,裱糊的手藝我還是行的。我給壽衣店里做活兒,那些紙樓紙馬,童男童女,還有花圈壽衣什么的,我都能干!”
蘇浩林只覺得一陣酸意自胸肺之間頂?shù)奖橇?,抬手按了按鼻孔忍住眼角的淚,故作玩世不恭的樣子抖著手里的錢,埋怨著:“嘖……奶奶,你七十五了!還整天這么瞎忙活!這錢我不能要,你自己留著吧?!?p> “我給你的你就拿著!你爹死得早,你娘又跟人跑了!我不管你誰管你?我這一輩子就是欠了你們老蘇家的!”蘇婆婆說著,把錢塞回蘇浩林的懷里,拄著拐棍兒站起身來,嘴里念叨著“欠你們蘇家的”顫顫巍巍的出門去了。
蘇浩林捏著那一摞粉紅票子半天沒說話。秦冬嶺送蘇婆婆回來看見他這幅德行,又學著蘇婆婆的樣子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笑罵道:“混賬小子,想什么呢?”
“我忽然覺得我他媽真是個混蛋?!碧K浩林說著,抬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臉。
“嘿!這話兒怎么說?”秦冬嶺伸手又拿了個大包子,在蘇浩林身邊坐下來吃。
“我奶奶年輕時守寡,把我爹和我二叔養(yǎng)大,又給他們?nèi)⑵蘅粗麄兩印_@若在別人家,也該享天倫之樂了。可是卻因為我……七十多了也不得閑!你說她攢這些錢得多不容易???就我二叔那脾氣,油鍋里的錢也恨不得撈出來花,他知道我奶奶做手工賺錢,能不去摳唆?”
“你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隳茏龅氖腔礊榱α?,好好工作,努力賺錢,賺大錢,蓋別墅,娶媳婦,然后把奶奶接過來享清福。”秦冬嶺說著,拿起一個大包子塞到蘇浩林手里,“現(xiàn)在,趕緊的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賺錢?!?p> “就知道吃!”蘇浩林接過包子來狠狠地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罵道:“吃貨!”
蘇婆婆送來的大包子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不但蘇浩林在這個冬天干勁兒十足,連秦冬嶺每天也是起早貪黑,一顆心都撲到了公司的生產(chǎn)上。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不留神又到了年底。
一進臘月的門兒,村里的婚嫁喜事就多起來,不管是在家種地的還是外出打工的,都借著過年辦喜事,一來是圖這個長假,二來是新年的時候家里添人進口也算個雙喜臨門。蘇長河夫婦也是這個打算,把兒子蘇浩楊的婚事定在了臘月二十二。
堂弟結(jié)婚,身為兄長的蘇浩林理應回家?guī)兔埩_,但是工期緊張,工地上忙的不可開交,他實在抽不出時間,到了臘月二十這天晚上才抽出空來去他二叔家問問有什么事情能幫上忙。
蘇長河夫婦看在那兩萬多塊錢的份上也不計較,陳蘭拉著蘇浩林說:“迎親那天早上要用你的車去接新娘子,你這個大伯哥當司機不合適,你替我們找個合適的人開車去。屬相忌諱虎,牛,蛇這三樣。其他的都行?!?p> “用我這車?我這車能接新娘子嗎?”蘇浩林回頭看看自己那輛白色的越野,心里知道陳蘭這是想省錢,于是笑著擺擺手說:“這事兒你甭管了,我給弄輛好車來?!?p> “你給弄輛什么車?”陳蘭不放心的問:“人家說了要白頭到老,這接新娘子的車要白色的。”
“放心放心,這點事兒我能不懂嗎?保證給你辦好。”蘇浩林說著拿出手機來給付友華打電話。前天他剛陪著付友華一起去提了新車,白色的寶馬5系,給村里人接新娘子足夠有面子了。
付友華這段時間經(jīng)常跟蘇浩林在一起,因為利益勾連,他們兩個人已經(jīng)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聽說蘇浩林的堂弟結(jié)婚想用新車去接新娘,立刻就答應了,連司機不用另找了,富華的司機屬相就剛剛好。簇新的寶馬車用紅玫瑰裝點起來之后分外的喜慶,在村里一停就引起了眾人的圍觀。陳蘭很滿意,拿了一個裝著二百塊錢的紅包給司機,連聲說辛苦。
臨近中午,喜宴即將開始的時候,付友華親自到了,并上了一千塊錢的份子錢。由此,蘇浩林在村里人的地位又高了一層——堂弟結(jié)婚,朋友都來隨禮,這表明混得不錯,連村里人也都覺得極有面子。蘇長河專門把付友華請到首席,讓村書記徐國富陪坐,又把秦冬嶺也請過來一起。秦冬嶺是京城來的大院子弟,徐國富也知道,當下自然不能怠慢,倒茶遞煙,很是熱情客氣。秦冬嶺從小就是場面上混大的,什么大人物兒沒應付過?今天這點小場面對他來說游刃有余。堂屋首席上笑語喧嘩,讓其他席面上的親友們很是艷羨,大家私下議論,知道這些外頭來的貴客都是蘇浩林的朋友,都忍不住對蘇浩林咂舌稱贊。
蘇浩林也存了一份“借東風”的心思,開宴之后就拉著秦冬嶺一起向各桌敬酒,叔叔大爺嬸子大娘叫得親熱,客氣話說了一火車,新郎官蘇浩楊的氣勢都輸了他一籌。宴席結(jié)束的時候天都快黑了,蘇浩林跟秦冬嶺都喝的酩酊大醉,連付友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最后被村里幾個年輕小伙子扶著送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