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著花徑迤邐北行,進(jìn)入花神廟的主殿。殿頂?shù)闹亻芤呀?jīng)破了幾個大洞,紅色的陽光灌注于花神殿中,殿中梁柱被烈火熏燒得發(fā)黑、焦黃,但花神娘娘的神像卻絲毫未損,神采如常。
空羽情站在花神像前,抬頭看著她,布詩停在了他的身后,盛顏先恭恭敬敬地朝花神娘娘拜了幾拜,然后走到了空羽情身邊,“空大俠,我們該走了吧?!?p> “恰恰相反,我們到了?!笨沼鹎榻庀铝藪煸谘g的玉佩,那是一個手持鮮花的女子形象,仔細(xì)看看,倒和花神頗為相似。
玉佩發(fā)出了光彩,光華氤氳到了花神像上,一道芬香馥郁的花門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沼鹎榛仡^笑笑,走了進(jìn)去,消失了。
盛顏眼都瞪圓了,她驚訝地看著這個漂亮的、不停地虛實轉(zhuǎn)換著的花門,她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穿過花門,“我的手指消失了!”
布詩笑笑,走了進(jìn)去,他的右手留在最后,一拉盛顏,兩人一同消失在花門中,花門隨之旋轉(zhuǎn)收縮,消失了。
剛開始,盛顏覺得自己還在花神廟,因為周圍全是花,怒放的鮮花。但緊接著,她知道錯了,因為一萬個花神廟加起來也沒這里大,從他們站立的地方,直到四極,全是各種各樣的花。
望不到邊的花海。
遠(yuǎn)處時不時能看到一排樹,樹上也開滿了花,盛顏從沒有見過能開那么多花的樹,這樣的樹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
空羽情就站在他們前面,修身而立,他的身前,有一方荷塘,荷葉覆滿了水面,別樣紅的荷花亭亭于荷葉之上,享受著暖暖的日頭。
“就是這里了,”空羽情轉(zhuǎn)過了身,他嘴角出現(xiàn)了笑意,“我也好久沒來這里了,真是想念啊。”
“這是……可苗郡?”盛顏疑惑地問,她去過可苗郡,不止一次,這里有和可苗郡相似的氣質(zhì),但她幾乎可以肯定,可苗郡養(yǎng)不出這么極致的地方。
“準(zhǔn)備地說,這里和可苗郡處在一個地方,但又互不干擾。”空羽情轉(zhuǎn)過身來,他踏上了第一片荷葉,荷葉甚至沒有晃動。
“和風(fēng)之國、雨之國、雪之國一樣?”布詩道。
“你終于肯和我說話了?”空羽情頓了一下,但他好像害怕聽到布詩的回答,立刻接著說道,“應(yīng)該是,只不過那三個國家莫名的有了一道不消失的傳送門。不過,這種事情,你們應(yīng)該問問花神。”
花神?
這是花神所在的地方?
這里的花兒確實多情,連穿梭在花叢中的飛蟲都多情,花海中時有花棚,花棚中間或有種花的女子。
霧氣襲來。
是霧不是霾。
霧是濕潤的,是爽利的,是沁人心脾的。
霧是地上的云。
難道這不是霧,是香氛?
香味似濃又淡,若即還離,可以用身體的每個毛孔去感受。
抑或是,這不是香氛,是樂音?
寥遠(yuǎn)的樂聲伴著香霧在花海間沉浮,其聲嗚嗚然,若閨愁,若旅怨。
真正的香霧,構(gòu)成的必是仙境。
仙境中必有美人。
花神地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喲,姑爺來了?!币晃换ㄏ勺有Φ?。
“好久不見啊,姑爺,快把我們娘娘給忘了吧?!绷硪晃换ㄏ勺诱{(diào)笑道。
“一群鬼精靈,”空羽情笑道,“花兒呢?”
“花神娘娘在荷花亭?!?p> “去,給我準(zhǔn)備些荷露酒去,我一會兒要帶走,要最好的?!?p> “我們花神地的荷露酒都是最好的?!?p> “貧嘴?!?p> 一陣脆生生的笑聲響起,兩個花仙子拉著手取酒去了。
盛顏驚訝地合不攏嘴,連布詩古井無波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震驚之色?;ㄉ癫粦?yīng)該只在花神廟中嗎?或者說,她應(yīng)該在……兩人年輕人都沒想過花神應(yīng)該在哪里,她是神仙,應(yīng)該在天上?
“空大俠,你是說,花神娘娘在這里?”盛顏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們馬上就要見到她了。”空羽情朝前走去,他踏著一朵朵荷葉,紅色的荷花亮了起來,好像一盞盞燈。
“我已經(jīng)努力控制體重了,可是這個荷葉,”盛顏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點了一點,葉面柔軟,但是感覺很堅實,她先小心地踩上去一只腳,繼而直接站了上去,荷葉只是晃了一下,“好奇怪的荷葉,我還以為是空大俠輕功好呢,原來是這荷葉能承重。”
布詩笑笑,也踩了上去,荷葉幾乎沒有晃動,空羽情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距離,他們不緊不慢地跟了過去。
荷葉一葉高過一葉,雖然不明顯,但走了一陣后,回頭一看,花海已經(jīng)變得小了下去,不知何時,水汽彌漫開來,淡淡的花香氤氳,空羽情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霧中,盛顏拉住了布詩的手,兩人加快了腳步,遙遙的,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花亭,被一個巨大的荷葉托著。兩人腳下的荷葉越走越窄,走到現(xiàn)在,簡直如同走在兩旁都是懸崖的狹窄山梁上,好在兩旁水汽繚繞,減輕了驚心動魄的程度。
亭中有兩個人,一個是空羽情,另一位,身姿容貌正如花神殿中的花神娘娘,只是神采逼人,令人不敢直視,盛顏一直是個很自信的姑娘,以她的容顏和才干,她確實有理由如此,但此刻,只看了那女神一眼,盛顏就自慚形穢,不敢有比較之心。
布詩也是魂魄搖動,但他勉強(qiáng)控制住了表情,率先走入亭中,為盛顏留出了一個身位??沼鹎橛衷诤戎?,他好像直接用手把碧綠的酒水送入口中,但略為仔細(xì)一看,能夠看到他手中有一個幾乎透明的酒杯。
“兩位小朋友,請坐?!被ㄉ衲锬镎诡伒?,她的聲音好像同時從四面八方傳來,卻又輕柔、溫和,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試一試我新釀的荷露酒?!?p> 布詩和盛顏坐了下來,盛顏坐在空羽情旁邊,布詩坐在角落。
花神笑了,她手輕輕在圓桌上拂過,兩個年輕人身前出現(xiàn)了兩個幾乎通明的酒杯,杯中慢慢充盈起碧綠的酒水,“女孩子也可以喝的,對皮膚好?!?p> 作者按:古龍創(chuàng)造了一種非常獨特的風(fēng)格,短句子,架空的背景,冷峻的氛圍,這是一種十分現(xiàn)代化的寫法,是報紙時代的寫法,富有段落感,富有漫畫式的畫面感,這種寫法至今仍未過時。
第五十一章香郎弟弟
女神說出的話令盛顏喜出望外,她急忙拿起酒杯,入手清涼,好像酒水直接被拿在手中,酒水入口清冽,一股淡淡的暖流流經(jīng)四肢百骸,盛顏只覺自己皮膚上的毛孔都在收縮變小,她用手捧住面龐,指尖如同錦緞一樣,皮膚果然光滑了許多,她驚喜異常,很想再討杯酒喝,卻不好意思開口,卻見杯中自發(fā)地又注滿了酒。
花神的目光落到布詩身上,她輕輕頷首,“果然一模一樣,比香郎更加像你。”
“香郎還小,”空羽情道,“何況,你是神,他自然要更像你了?!?p> “香郎?”布詩疑惑道。
“香郎,我的兒子,”花神微笑著,“你的弟弟?!?p> “空大俠,你和花神?”盛顏瞪大了眼睛,吃驚地說不下去了,她一向知道空羽情風(fēng)流多情,但是和花神?而且還有了個兒子?這可能嗎?花神娘娘可是個神啊。
“不錯,我正是花中狀元郎,狀元郎自然要點真正的花魁了?!笨沼鹎楣笮Α?p> 這下,連布詩都佩服空羽情的肆無忌憚了,但花神看起來倒不以為意,“我已經(jīng)叫過香郎了,他應(yīng)該很快就到?!?p> “咦!爹爹來了。”清脆的童聲傳來,一個裸著上身,只穿犢鼻短褲的少年飛落荷亭之中,他腰間挎著一把綠色的薄劍,和空羽情、布詩腰間的劍很是相像——這個少年正是上元燈節(jié)時出現(xiàn)在花神廟中的香郎。
“香郎又長高了。”空羽情揉了揉香郎的頭,把他的劉海弄亂了,香郎自己整理起來,“爹爹,快點給我講故事,我最喜歡聽你講的故事了?!?p> “不忙,”空羽情笑道,“你沒看到有客人嗎?”
“哦,”香郎看向了盛顏,“漂亮姐姐,你好,”他又看向布詩,“咦,你長得和爹爹好像啊?!?p> 這一聲漂亮姐姐叫的盛顏很開心,再加上香郎長得實在可愛,她忍不住逗他,“你猜他是誰?”
“不知道啊,”香郎偎在花神膝邊,“娘娘,他是誰???”
“他是你爹爹的兒子,你的哥哥。”花神兩手靈活地為香郎綁了個朝天辮,讓他立刻變成了一個年畫上的福娃娃。
“哦,哥哥你好,我叫香郎,你呢?”香郎立刻說道,好像剛剛花神只是為他介紹了一個普通客人一樣。
難道他不理解哥哥的意思???布詩納悶地想著,這個男孩兒就是他的弟弟?一個空羽情和花神生下的兒子?
這一起都太不真實了,從進(jìn)入花門那一刻就開始不真實了,布詩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在夢中。
看到布詩沒有回應(yīng),香郎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起布詩。
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一個神的后裔。布詩不無苦澀地想到,自己的母親只是個最普通的女人,當(dāng)然,母親長得很漂亮,但這種漂亮反而害了她。一個女人的漂亮可以招來財富,也可以招致災(zāi)難。有的女人善于利用漂亮變現(xiàn),有的女人只會享受美麗帶來的短暫榮光,有的女人卻把美麗當(dāng)做了負(fù)擔(dān)。布詩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哪種,但她的美麗吸引了薄幸劍客空羽情。對布詩來說,他沒有見過母親因此事而得到的幸福,只看到了她無窮無盡的煩惱。
母親從來沒有提過空羽情這個名字,雖然她總是為他買“空大俠的薄劍”玩,但每次布詩問起父親,母親總是告訴他,他沒有父親。之后,他就會聽到母親偷偷的哭泣,于是他學(xué)會了,不再問這個話題,他接受了自己是一個沒有父親的人。
知道空羽情是自己的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諷刺。他寧愿自己的父親是個賭徒,是個酒鬼,是個留在母親身邊只會禍害母親的惡人,但這個風(fēng)流多金的浪子,確實是他的父親,而母親因為貧困不舍用藥,已經(jīng)病逝多年了。
香郎也是空羽情的孩子,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他的母親還是一個神。天之道,難道真的是損不足而補(bǔ)有余嗎?看到香郎坐在空羽情的身邊,快樂、單純,布詩怒火中燒,在香郎這個年紀(jì),他已經(jīng)流浪街頭,他用自己的天賦謀生,生活的很好。諷刺的是,這種天賦很可能來自于空羽情,但他從來不愿意想到這點。
布詩的眼模糊了起來,他站起身,朝亭外走去。
“布詩?”盛顏一愣,她立刻站起來,跟了過去。空羽情神色暗淡下去,花神心念一轉(zhuǎn),已明其意,香郎蹦了起來,飛到了布詩身旁,“哥哥,你叫布詩嗎?”
布詩加快了腳步,但自然快不過飛行的香郎,“你怎么了,布詩哥哥?怎么不說話就走?你是啞巴嗎?是也沒事,我會治!”
“你布詩哥哥是在生氣?!笔㈩伒?。
“生氣,為什么生氣?”香郎問道,“是香郎做什么事情惹哥哥生氣了嗎?”
這句話莫名地?fù)糁辛瞬荚?,他停了下來。布詩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剛才確實因為香郎生氣了,但,這是正確的嗎?
“沒有?!辈荚婇_口,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啞。
“哥哥,你嗓子不好嗎,”香郎伸出手,他的手中出現(xiàn)了個琉璃杯,香郎的手中在杯沿轉(zhuǎn)了一圈,杯中出現(xiàn)了光和水汽,慢慢地在杯中凝出了一滴液體,“你試試我這個,比娘娘的荷露酒還好呢?!?p> 香郎微笑著,兩手捧著琉璃杯,他目光中的真誠任何人都無法懷疑,他簡直和他手中的琉璃杯一樣,整個人都是透明的,簡單的。
人們常常稱贊赤子之心,這就是真正的赤子,他身子沒有一絲一毫的世俗之氣,這不完全是因為他是個神仙,還在于他天性的良善。
“布詩。”盛顏輕輕說道,她被香郎感染了。
“好,我喝。”布詩道,他看到香郎笑了,香郎手腕一動,那一滴瓊液滾入布詩口中,布詩只覺得精神一震,身上的疲累感和饑餓感立刻消失了,渾身神清氣爽,連耳目都聰明起來,這種感覺無法形容,絕非之前任何體驗可以相比。
“這是什么水?”布詩的情緒被極佳的身體狀態(tài)調(diào)動起來了,他不無心驚地想到,人對情緒的控制能力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qiáng),即使是冷漠如他也是如此。
“心月香溪水,我自己起的名字,不錯吧?!毕憷傻靡獾卣f,“哥哥,你別急著走啊,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最愛聽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