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崖前的峽谷幽深狹長,深不見底,凌晨第一束陽光折射下,會飄逸出淡藍(lán)色薄霧。站在狼崖上瞻望,整個峽谷滿目碧藍(lán),像天空那樣的純藍(lán),少年稱這里為藍(lán)崖。
昨天晚上少年平生第一次,作息之后,閉眼便是噩夢。總夢見一個眉目陰鷙的人,來搶他的三只小綿羊。搶去三只小綿羊也就罷了,還殺了吃肉。
實在受不了噩夢的折磨,少年半夜爬到山頂,睜著眼在狼崖坐了一宿。
直到天放亮,金光在空氣中搖曳生姿,少年的內(nèi)心才感到寧靜安詳。
太陽的光芒驅(qū)走蒙蔽在心靈上的陰霾,少年覺得不僅自己的身體,就連自己的精神也完全融進了太陽光芒之中,整個狼山便是最美好的精神樂土,一切內(nèi)心浮躁的欲望突然得到了釋放解脫,這里就是最適宜自己生活的圣地。
少年覺得一輩子待在狼山與三只小綿羊作伴挺好,不由為昨天動念貪圖中年男人所謂大造化感到羞愧。
中年男人的話透著古怪,不像是來和他告別,而是像與這個世界告別。
趁著日上三竿要放羊還有段時間,少年決定在狼崖坐等中年男人到來。
狼崖,在狼山的最高峰上。
少年心里算計過,太陽過了三竿,他便回準(zhǔn)時去,絕不耽誤放羊。
狼山地處北方,具有北方山脈的共性,大部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并無多少美感。狼山的峰頂,即使是夏天依然是滲骨的陰冷和冷寂。峰頂有一塊籃球場那么大的礫巖,光滑平整的像是從狼山峰頂長了出來一塊腹肌。
這個地方就是狼崖,再向前是深不見底的峽谷深淵。
少年視線里一直空蕩蕩的。
正失望的時候,狼崖邊上很突兀多出一件物事,就在眼皮底下,被少年一眼鎖定,看得清清楚楚是憑空出現(xiàn)的。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骨牌,有半指厚。吸引少年的是骨牌的樣子,外形和紋路都和小馬王廟背后五幅云紋狼頭巖畫其中的一幅完全一樣,骨牌上的云紋線條都是陰紋刻法,可以說是迷你版的狼頭云紋巖畫被制成了骨牌模型擺在這里。
沒有其他選擇,這個骨牌肯定就是中年男人讓少年來狼崖的目的。
少年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骨牌。
就在少年的右手觸碰到骨牌的時候,一股陰寒從骨牌里涌了出來,少年瞳孔放大恐懼極了,本能的瘋狂甩手,想把骨牌扔掉,但是毫無辦法,骨牌落地生根就像長在了他的手上。
少年很快就不掙扎了,因為這股陰寒的東西,居然是一個人一生完整的意識。從出生開始,事無巨細(xì),是一個人完完整整的一生。到五年前為止,整整六十四年人生,是中年男人的低調(diào)奢華、波瀾壯闊的人生過程。
最重要的是,這個骨牌,還是這個人的身份象征。認(rèn)牌不認(rèn)人,可以說,憑這個骨牌,少年便得到了這個人的一切。權(quán)利、財富等等,他所有的一切。
少年哪里還不明白,他拒絕了中年男人慷慨的贈予大造化,結(jié)果,中年男人又給予了他一場更大的造化。真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無意間拋棄了一棵小樹,反而得到了一座廣闊的森林。
手執(zhí)骨牌,少年的心卻支離破碎。
兩天一夜,初時因為中年男人的一句話,攪亂了少年平靜無波的內(nèi)心。拒絕中年男人告別時的大造化后又后悔,執(zhí)念起時內(nèi)心如惡疾纏身痛苦不堪,徹夜難眠。好在這些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少年在早上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得到超脫,心境重新得到寧靜。
然而,生活總會在不經(jīng)意之間,給你迎頭一擊。好事又從天而降,龐大的像一座山壓頂而下。
心安理得的收下,還是放棄?
收下就下狼山去人世間走一程。
放棄就守在荒涼的狼山,重復(fù)日復(fù)一日的白天和黑夜交替。
中年男人去了哪里?是像狼群一樣從狼崖跳下去了?活著還是死了?
“轟”
少年被執(zhí)念像狗皮膏藥似的纏的難受,頭疼欲裂痛苦萬分,不耐煩地仰天大吼一聲,心里一發(fā)狠,把骨牌再次扔向峽谷深淵。
他打算一了百了,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就讓骨牌給中年男人去陪葬吧(少年潛意識還是傾向于中年男人跳峽谷而死)。
可是,這次骨牌扔是扔掉了,但并沒落入峽谷深淵,而是懸空在少年的頭頂三尺之上。
一種微弱的共鳴聲從骨牌傳來,仔細(xì)聆聽,正是少年剛才大吼時發(fā)出的那個“轟”字聲音。
少年聽得一怔,“轟”是五幅云紋狼頭巖畫中最后一幅巖畫的名稱,他只知道這么叫,并不知道其中蘊含的意義。
剛才也是無意間的一吼。
少年心念一動,伸出右手,果然,骨牌乖乖的悄無聲息落入手中。翻來覆去的仔細(xì)觀察,骨牌并無異樣。他又大吼一聲“轟”,和先前一樣,像是得了號令,骨牌噌的一下升到他頭頂三尺之處。認(rèn)命吧,推不掉了,很古怪,身體里如同住了一個中年男人的靈魂,很奇妙的感覺。
心存萬一,抱著僥幸,少年心中對三只小綿羊告了罪,在狼崖待了整整一上午。期待再次見到中年男人。沒有萬一,中年男人不是和他躲貓貓,除了山頂?shù)娘L(fēng),狼崖上什么都沒出現(xiàn)。
“回去吧,三只小綿羊應(yīng)該餓壞了,大不了以后見到中年男人把骨牌還給他?!?p> 當(dāng)福運來臨的時候,行走的每一步都有它獨特的意義。
少年回到半山腰小廟旁的居住石室門口,突然感到一切是那樣的陌生。這種感覺發(fā)生的非常自然,從狼崖到小廟的短短過程,卻像是自然就經(jīng)歷了歲月長河洗禮,少年的心性不知不覺間變的像中年男人般成熟。
習(xí)慣的走到旁邊羊圈前,很明顯,三只小綿羊看到他的一剎那,嚇得瑟瑟發(fā)抖,全都低著頭縮最里邊癱軟在地上。相由心生,自小相依為命,平時甩都甩不掉的三個小跟班,已把他視若兇鬼夜叉,自動和他劃清界限,幾年相處的緣份說沒就沒,僅只半天不見面便硬生生活成了兩個世界。
可能以前的世界在三只小綿羊眼里,簡單純良。它們活的自由自在,胸中無累,自是一腔太平。
自已呢?回到昨天的自己,在狼山和三只小綿羊相依為命的過完一生?
“一個平凡的人如何不留遺憾過完一生?”
中年男人的話,言猶在耳。
能發(fā)出這樣的捫心自問,難怪這個男人寧可選擇死,也不愿茍活。
不過,少年的直覺,是中年男人沒死,或者說,沒真正死去。
這些也已經(jīng)不重要,少年相信中年男人一言九鼎,即便將來還活著,也不會對自己不利。這依然是少年的直覺。
生命是有限的,如果窩在狼山,活十三歲和活一百三十歲并無區(qū)別。
要在以前,少年心里是不會有這么多雜念的。可留在陰紋骨牌里中年男人的意識打破了少年的以前的思維習(xí)慣和生活習(xí)慣,潤物細(xì)無聲的就主導(dǎo)少年的思考與行為,而他還一無所知。
并且他還要感謝中年男人,人被情緒控制時,智商為零。
“小伙伴啊,對不住你們了。我要去燕京城,必須乘坐火車才能去,乘坐火車就得買票。你們也知道我沒錢,沒錢就不能買到火車票,就只能賣掉你們了?!?p> 少年自顧自說話,三只小綿羊把頭埋在自己的懷里不理他,像是早就預(yù)料到了它們的命運結(jié)局似得。以往見到少年像是見到親人般的撒歡“咪咪”叫聲還歷歷在目,眼下這般光景,少年傷心的不能自已。
上次有這樣的經(jīng)歷,還是五歲那年一個早晨醒來,在旁邊這個石屋里乖乖的從天明守到天黑,父母永遠(yuǎn)沒有回來。
從此,少年的親人就變成了小綿羊。而他則變得表面陽光和堅強,內(nèi)心卻極為陰暗和脆弱。準(zhǔn)確地講他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殼,現(xiàn)在被中年男人的意識占據(jù)。
中年男人的意識強大無匹,卻沒有自主意識,只能說是一段人生經(jīng)驗。
而少年是一張純潔無暇的白紙,中年男人的意識是一副創(chuàng)意無限卻無載體的潑墨畫,兩者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
其實,少年的無知差點害了他。
中年男人是把他當(dāng)做了一個賭注。
在接觸到陰紋骨牌前一刻,幸虧他的身體在陽光的照射下,精神和整個狼山達(dá)到共鳴共融。在那一刻,他的體魄,就是狼山的體魄,所以中年男人強大無匹的精神能量罐體而入才沒摧毀他。
陰差陽錯,少年能發(fā)出“轟”,陰紋骨牌當(dāng)時就認(rèn)主。
陰紋骨牌神秘莫測,如此認(rèn)主超出了中年男人的想象。當(dāng)然,中年男人也算計不到會這樣,事情的發(fā)展與他的設(shè)計完全是兩回事。
其中的過程危若累卵,稍有不慎,少年就是尸骨無存的下場。可有驚無險,少年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