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府是青泥洼的大戶。劉老爺祖上做著古玩生意,傳到劉老爺已是四代。劉老爺對古玩了解稱得上行家,拿來一件物件,在手里把玩一陣,便能知曉是真是假,行里有個綽號,叫“神手利眼”。常有人對自己物件難辨真假,就會找到劉老爺。劉老爺也不吝嗇,無論何事,求與己處,一定全力以赴。因此,在青泥洼落得極好名聲。
劉家算不上榮華富貴,倒也殷實,只是這片土地經(jīng)多年動蕩戰(zhàn)亂,劉家生意也有蕭條之意。
只是有一件事,在劉老爺處是塊心病。劉老爺年輕時,還是大清朝。那時朝廷昏暗,官府魚肉鄉(xiāng)里。劉老爺每逢見到當(dāng)?shù)卮蠊俪龈?,兩?cè)必有人開道,鄉(xiāng)民肅靜回避,真是威風(fēng)凜凜,志得意滿。劉老爺心下暗羨之極,自思:“自己沒念過幾天學(xué)堂,想當(dāng)官自是不易。若是用錢買官,上下各方打點,又不知花上多少銀子。即便使錢坐上了官,同僚若知我家有余財,借上幾百幾千銀子,到時不還,撕破臉皮,揭了老底,倒是棘手之事?!眲⒗蠣斔紒硐肴ィ餍宰约汗俨蛔隽?,待有子嗣時,將這一憾事交由兒子去做,也是美事一樁。
一日,京城派一巡撫到了大連。那巡撫酷愛古玩,到大連后聽說有一博寶行,店內(nèi)珍寶古玩,稀奇東西,應(yīng)有盡有。那便是劉老爺?shù)匿佔印D茄矒峋蛣恿诵乃?,剛到大連,曾到行上瞧了一番。行上古玩對那巡撫來說雖無特別之處,但也價值不菲。
那巡撫回大連后,胡亂定個罪名將劉老爺帶走。劉老爺不知何事將自己拿下,到了牢里,巡撫身邊親信隨從有意無意說出巡撫喜愛他家古玩之意。劉老爺是聰明人,一聽便知。討來紙筆寫了封信,送了出去,告知家里將行內(nèi)珍寶拿上些許,交給巡撫。誰知那巡撫貪得無厭,送了一次,還想有下次,執(zhí)意不放人。劉老爺別無他法,只得再做書信,告知家里。
劉府管家錢順是個精明之極的人,命人將值錢寶貝藏入地窖,挑些中等物件又送了上去。那巡撫派了人到博寶行看了一圈,見不剩幾物,回去報知那巡撫,這才放人。
劉老爺遭了無妄牢獄之災(zāi),回到家里,憤懣至極,心思:劉家日后定要出個做官的,而且要是大官,至少也要比那巡撫要大。
當(dāng)真是天可憐見,一日劉老爺?shù)姆蛉孙堊乐贤蝗桓蓢I不止,想來是有了身孕,喜得劉老爺手舞足蹈。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劉老爺中年得子,便是劉一。剛生下劉一沒幾月,劉一母親得了急病去世。劉老爺對這兒子愛護(hù)有加,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劉一小時便面相清俊,家里有會說話的,常道:“少爺長大一定大有出息?!眲⒗蠣斅牶笠沧孕老?。
待劉一長了幾歲,到了讀書年紀(jì)。劉老爺始終以為:書讀得出眾,日后必能坐上大官。于是,專門派人,在大連請來名師,專門給劉一授課。四書五經(jīng),駢文八股,劉一幼時便開始學(xué)習(xí)。
又過幾年,劉一大了起來,對古玩物件有了極大興趣。劉一一念完書就會到博寶行,看人們在這談?wù)撐锛I賣古玩。劉一耳濡目染,一聽就知是怎么一回事。每到劉一認(rèn)識古玩深刻一點,便會歡喜半天。
劉老爺起先沒太留意,后來發(fā)覺劉一相對讀書更熱衷古玩,對此頗為不喜。當(dāng)晚,劉老爺將劉一叫到身邊,道:“兒?。楦高@些日子見你疏于讀書,心甚著忙。我劉家到為父,四代做著古玩生意,實已做得盡了,為父不愿讓你繼承家業(yè)。劉家還沒一個做官的,你要是做了官,而且還要是大官,將來衣錦還鄉(xiāng),光宗耀祖也是美事一件。
劉一道:“爹爹,兒不這樣以為。我若能如您一樣,精通古玩,將來繼承家業(yè),將我們劉家名聲做到奉天,乃至關(guān)內(nèi),同樣是做興門楣,光宗耀祖?!眲⒗蠣斅犕?,勃然大怒,道:“你這不孝子,你做了大官,古玩不是想要多少就多少,就如那日曾抓過為父那巡撫一般?!?p> 劉一道:“那巡撫總有事情敗露,引頸就戮之時。爹爹不以此為恨,卻要兒以那人榜樣,兒子實是做不來。”劉老爺再也抑制不住憤怒,抬手狠打了劉一一記耳光。劉老爺自打劉一出生,都沒狠說過話,更別說打了。打出這一記耳光劉老爺暗自后悔,但已覆水難收。不成想這記耳光,暗藏劉府沒落的開始。
自那晚后,劉一仍是日夜讀書、吃飯、睡覺,除此已再無他事。從前沒事還到博寶行觀弄古玩,現(xiàn)下已是不去。飯桌上也一言不發(fā),只顧埋頭吃飯。劉一從小愛吃紅燒白鯉,那晚以后也不喜吃了??蓜⒗蠣敳恢?,照舊命廚房晚飯時兩天一做此菜。初時,劉老爺不以為意,以為兒子生了幾天悶氣,過幾天會好。
后來,科舉廢除,民國初立。八股,這一縛束明清文人思想幾百年的文體徹底消除。又日本人占了大連周邊也有多年,劉老爺此時覺得自己多年花費都付之東流。但劉府畢竟門戶寬廣,收到消息也較常人靈通些。劉老爺?shù)弥婆e雖已廢除,八股不用,但民國政府仍需學(xué)識淵博,才思敏捷的讀書人。劉老爺心中一亮,便解聘了之前的先生,秘密派人到大連請了一現(xiàn)代老師到劉府。除了日本話,那老師也細(xì)心教他國學(xué)和現(xiàn)代文化。劉一天賦使然,一學(xué)就會,那老師也覺得劉一日后必成大器。
劉一十六歲時,一日,劉府門外來一大漢,手拉著一個小姑娘。管家錢順引著二人見了劉老爺。劉老爺認(rèn)出那人是關(guān)內(nèi)的堂兄田義。劉老爺幼時曾和父親到過山東見過這遠(yuǎn)房親戚。田義在山東冠縣入了義和團(tuán),留下妻女在岳母家。義和團(tuán)失敗后,妻子岳母已亡,就攜著愛女田月晗逃出關(guān)外。田義想起青泥洼有這一遠(yuǎn)親,便投奔他而來。
雖是外親,劉老爺不因此事有何疏遠(yuǎn),熱情款待,田義將事原委一說,便知來意。劉老爺見他豪爽,又得知田義有一手好槍法,便叫他訓(xùn)練府上八名家丁,田義大喜。
其時,張寶城尚在劉府家丁中,寶城槍法亦從田義處盡得學(xué)來。寶城仗著槍法好,在外面做了幾件好事,便落得“鬼槍”的喝號。后來得了管家錢順陰暗報復(fù),田義雖然求情,也于事無補,最后還是被趕出劉府,此是后話。
過了一日,劉老爺帶著劉一到了田義房中認(rèn)親。田義自然命愛女與劉一見面,月晗見劉一容貌白俊,舉止穩(wěn)重。劉一見月晗粉面紅口,發(fā)黑眉深,恰似出水的芙蓉,雨后的荷花,臉登時紅了起來。劉一頭一次見如此清秀女孩,二人年紀(jì)輕輕,暗自心動。那邊月晗亦是如此。兩邊老父皆以為二人初相識忸怩,各自笑起來,劉一、月晗極為尷尬。
當(dāng)晚,月晗翻來覆去,再難入眠。心道:今日見劉少爺神色略有緊張,見我時臉又紅起。想到這兒,月晗臉?biāo)苹馃?。另一邊,劉一輾轉(zhuǎn)難眠,心想:我第一次見如此女孩,真如天仙一般。此時便把田月晗記在心上。
次日,陰云密布,淫雨綿綿。劉一做了功課,休憩一會兒,腦中浮起盡是月晗樣貌,真是如癡如醉,不知是醒著還是在夢里,不覺撐了油傘,徑直走到田義屋外。田義父女到了劉府,起先被安排在側(cè)房內(nèi)。畢竟月晗豆蔻年花,田義請了劉老爺分兩間小屋即可,劉老爺自言考慮欠妥,仍找了兩間。
劉一不知此事,昨日到的是田義房里,今日劉一又來自是尋不著月晗。此時雖已下雨,田義仍不懈訓(xùn)練家丁。劉一敲了門,未聞屋中響動,知是無人,悵然若失,折身而回。回身時,只見一人,雙手捧著木盆,向他走來。劉一眼前一亮,那人正是月晗。隨即,劉一漲紅了臉。月晗一見劉一,本來走快的腳步也放慢許多。月晗走進(jìn)時,劉一更覺連呼吸也不順暢。
此時雨越下越大,積水已漫過半級臺階。劉一見月晗右手臂衣服已被雨水淋濕,將油傘遞給他,轉(zhuǎn)身跑去。不巧,下過臺階,絆在石縫重重摔了一跤,劉一全身被水侵濕。月晗趕忙放下木盆,撐傘跑到劉一身前,一手撐傘,一手將他扶起。劉一見月晗兩腮透紅,更絕艷秀異常。
月晗雖是草莽之女,但從小乖巧。沒等月晗出生,田義便出去鬧義和團(tuán)。月晗母親生下她不久便就死去,月晗在外婆家長大。她外婆曾是大家閨秀,只是家到敗落,落難至冠縣。嫁了當(dāng)?shù)匾粚こH思?,生了月晗母親。月晗母親長大執(zhí)意要嫁田義,外婆拗不過只得順從。
外婆從月晗小便教《女則》之類。月晗與母親不同,平時安靜規(guī)矩,善做女紅。義和團(tuán)失敗后,田義逃回冠縣,正趕上月晗外婆病重,沒幾日便斷了氣。田義帶著愛女在外漂流幾年,平日里也多虧月晗照料。
剛扶起劉一,正巧天空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照亮大地。隨后“喀拉”一聲雷響,驚得月晗不覺靠在劉一身上。月晗隨即發(fā)現(xiàn)不妥,扔下傘扭頭跑回,臺階上拿了木盆,躲進(jìn)田義屋中。
劉一第一次感到心口有一股暖流,流經(jīng)全身。劉一撿起傘走了回去。
平日,劉一對讀書做官無半點熱度,卻又不敢與父親明說,日?,嵤聞⒗蠣斢挚垂苌鯂?yán),心中苦悶之極。自從那次在雨中與月晗見面,心中便有了期盼之事,就是能夠見到月晗。一想此事,心中郁結(jié)之氣便消了大半。
自那雨后,二人見面是更是有言羞澀難講。劉一到底大方些,主動說起話來。一日老師偶感小疾,不能上課,劉一便去了劉府后院的小山河流之處。到了那處,正巧看見月晗在河邊洗著衣服,劉一大著膽子走了過去。
月晗一見劉一走到身邊,心中也是一緊,只顧低頭洗衣服。二人誰也沒說話,僵了一會兒,劉一先道:“這河水已冰涼,田家妹子切莫涼壞了手。”月晗心中一暖,背著身道:“多謝大少爺關(guān)心?!眲⒁宦犕?,嗔道:“我最不喜人叫我少爺,有人叫我少爺,就渾身不自在?!眲⒁挥X話說得重了,緩道:“田家妹子,我,,,我說的重了,我叫劉一,叫我名字就好?!?p> 月晗對劉一嗔聲倒沒在意,雖早知劉一名字,今日聽從他嘴里說出,也覺好笑。衣服也就不洗,起身和劉一說話。盡管經(jīng)上次雨中碰面,二人羞澀難當(dāng),此時身邊沒了旁人,二人倒不如之前那樣拘謹(jǐn)。
劉一也知月晗笑的什么,也笑道:“家父取了這奇怪名字。一次我問父親這名字意義如何。我爹爹道:‘為父日后想你學(xué)問第一,做人第一,做事第一,日后若能做官第一,,,?!闭f到這兒,劉一轉(zhuǎn)了話頭,接道:“總之,都想第一,于是取名叫劉一。”
月晗聽完覺得可笑,細(xì)細(xì)思之,倒也不無道理,道:“大少爺不許叫便不叫。直呼其名也是不好,按著輩分,你是我兄長,便就叫你大哥吧?!眲⒁幌驳溃骸昂茫?。”月晗又道:“‘田家妹子’這個也不好,聽著怪怪的,我叫田月晗,叫我妹子就好。”月晗在外慣了,和生人說幾句話,便如多年相識一般。劉一喜道:“妹子,妹子。”月晗聽著也覺好聽。
長到現(xiàn)在年紀(jì),劉一也沒曾出過青泥洼。就算沒有日本人,劉老爺生性也不會讓他出去,只許讓他刻苦讀書。劉一對外面了解甚少,也極是好奇,便向月晗打聽。月晗便將在外面看到的說給她聽,只是自清末起多年戰(zhàn)亂,月晗說的都是多地破敗不堪無數(shù)人流離失所的畫面。
劉一聽完心自難過,日本人來了大連,周圍地方也開始混亂起來,但又一想此刻恬靜安逸,月晗又在身旁,希望這樣時間能夠長些。待月晗洗好衣服,二人轉(zhuǎn)身便會。時已近黃昏,借著余暉,拉長了二人的影子。
自那天起,二人徹底熟悉起來,月晗夜夜都能夢見劉一那俊俏的臉龐,時常笑著醒來,一看時辰,天還沒亮,劉一亦是如此。田義乃粗魯之人,也不知女兒心思,只顧訓(xùn)練劉府家丁,同時也為劉府看家護(hù)院,以報劉府收留之恩。
花開花落,時值隆冬,天降瑞雪。劉一恐月晗屋中寒冷,于是常命人送去炭火。月晗每逢寒冬季節(jié),總是手腳冰涼,極難回暖。有這炭火,便能極大緩解此癥。月晗趁纖手靈便之時,縫了一件白絨披風(fēng),縫好后送至劉一屋中,穿在身上,裁剪大小絲毫不差,劉一心中一暖。
不久已到除夕,劉府上下一片熱鬧。白日里有掛燈籠的、貼對子的、打掃屋子的、殺豬的、做飯的,眾人忙的不亦樂乎。晚間,劉老爺特意叫上田義父女至桌上一同吃飯,劉一和月晗坐在一起,此時二人已沒了拘謹(jǐn)。席上還有劉老爺?shù)亩?、三叔兩家?p> 席間,劉老爺?shù)溃骸巴陝⒏^年極是冷清,也就家中幾人在一起吃飯而已。今年來了田家兄弟,多虧兄弟訓(xùn)練家丁,讓劉府呈現(xiàn)生龍活虎之象。聽說平日最懶的小二也勤奮起來?!?p> 小二是劉府上一懶散家丁,自打田義來了訓(xùn)練家丁,罰了小二幾次。一次田義聽說小二老母病重,就花錢請了大夫,治好了這病。小二回家時,老母對他說了此事,小二感激不已,也就勤奮起來。
劉老爺又道:“自此,劉府面貌煥然一新,第一杯先敬田家兄弟。”劉老爺端了一碗,田義忙說不敢,陪了一碗。
席上只有劉一和月晗兩個小輩不飲酒,只飲茶水,眾人其樂融融。仆人忽上了一道紅燒白鯉,劉老爺看見,道:“我兒最愛紅燒白鯉,放在他那邊即可。”上菜仆人放在劉一面前,劉一皺了下眉。
旁邊月晗看出劉一異樣,便知他不喜紅燒白鯉。趁席上眾人飲酒談笑之時,夾了燒茄莢到他碗里。劉一已不記得何時跟他說喜吃這道菜,月晗暗記在心上,眼神盡露感激??蓜⒁粎s不知月晗愛吃什么。月晗見他眼神,知他在想什么,于是夾了一塊石鍋豆腐。劉一看見也偷偷給她夾了一塊,二人相視而笑。
后山楓樹紅了六次,劉一快到娶親年紀(jì),府上眾人都覺大少爺與田家女兒最為般配,劉老爺也正有此意。劉老爺叫劉一到自己房中,劉一一見父親話語少了很多,無論劉老爺說什么,劉一都不會提出異議,即使說了什么,劉老爺定會不準(zhǔn)。但今日提及的事,劉一有些呆滯的眼神突然明亮起來。
劉老爺?shù)溃骸皟喊?!你也到了娶親的年紀(jì),小時沒有合適的人家。我看你自小與月晗要好,她和你倒有些般配。我與他父親雖有堂親,那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你二人自然不算近親,改天選個吉日給你二人訂下親事如何?”劉一一聽此話,覺得這些年只有和這次父子二人意相一致,心下透過了一束光亮。
劉老爺又道:“這兩年你該更加用功讀書,雖說現(xiàn)在亂世,但也需個拿筆桿子的,爭取進(jìn)京考個大官。”劉一把這事早已拋在腦后,只要能與月晗成親,無論做什么都會愿意。
哪成想中間出了一檔子事。劉老爺一次生意生意上,結(jié)識了同樣做古玩生意的王彥章。當(dāng)時王彥章古玩生意已是不好,只能靠打漁一項為源。中間經(jīng)人介紹求得劉老爺處,劉老爺是慷慨之人,心想:雖說我與那王彥章同行相爭,但那王彥章也算在青泥洼是有頭有臉的人,救濟(jì)一下也是好的。王彥章受了劉老爺救濟(jì),生意漸漸好轉(zhuǎn)。
王彥章攜了愛女靜淑到劉府登門拜謝,劉老爺一見靜淑,只覺靜淑溫婉大方,知書達(dá)理,月晗雖與愛兒舊識,到底難匹劉一,與靜淑倒為良配,于是有了與王家結(jié)親之意,便把之前劉一與月晗結(jié)親一事早已拋在九霄云外。
次日,劉老爺一人到了王彥章的玉器行,正巧撞見王彥章,王彥章也瞧見劉老爺,上前道:“劉兄光臨敝行,敝行真是蓬蓽生輝。”雖是客套話,劉老爺聽了也很受用。
二人到了客房,分了賓主坐下。劉老爺直入正題,道:“我有一事,想求于王兄,只是不知從何開口?!蓖鯊┱乱彩且娺^大風(fēng)大浪的人,前日受了劉老爺救濟(jì),度了眼前困境。又私下聽說劉老爺有一兒子,才華出眾,一邊人才。心里也猜著六七分:他此番來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就是為了兒女之事。
王彥章道:“劉兄不必客氣,我王彥章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受了劉老爺恩惠,有事但說無妨,我若能辦,定當(dāng)竭力?!眲⒗蠣斠宦牬嗽?,心想:真如外人所說,王彥章真是人物。劉老爺?shù)溃骸白蛉找娏罡Ы穑媸桥e止若蘭,落落大方,不似尋常大家閨秀?!蓖鯊┱乱宦牬嗽?,心中猜著已有十分。又聽劉老爺?shù)溃骸拔矣幸涣幼?,性情刁鉆,本不配令千金。只是小子不知從哪聽說令千金芳容冠華,我兒便鬧著要與令千金定親。我想二人連面都沒見,這等事怎能說做就做。今日,我特來打聽令千金是否與別家已定了親事。”
王彥章聽他說完,道:“老話說: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現(xiàn)已民國,那些老舊東西不提也罷。我亦曾問令公子風(fēng)度不凡,才高八斗,玉樹臨風(fēng)。只是小女頑劣,恐不配貴公子?!?p> 劉老爺?shù)溃骸巴跣诌@是哪里話。我也聽聞令愛學(xué)富五車,又愛寶馬良駒,實為不讓須眉。這樣算來,倒是我劉家高攀了。”王彥章心疼愛女,又知劉一確實才華出眾,心也有此意,只是不知女兒怎么想,道:“既然劉兄如此說,就讓二人見上一面。若令公子能瞧得上劣女,那倒是我王家福氣了?!蓖鯊┱逻@話顯然是要尋女兒意思,劉老爺知此意,心道:兒女之事,兩方父母定下就好,讓二人見面不是多此一舉?又想道:“這樣也好,我兒何等人物,不怕他家女兒瞧不上。為了防著日本人,劉王二人約定就在王宅讓兩家子女見上一面。
劉老爺興致勃勃回到家中,可又一想已答應(yīng)兒子與月晗定親,見兒子喜上眉梢,自是愿意,可是已與王家提了結(jié)親之意,心中暗想:先讓二人見面再說。于是叫劉一到身前,道:“為父上次解了王家危難,昨日上門已來謝過。只是來而無往,非君子之禮。明日行上有事,為父抽不開身,你代為父到王宅還禮?!?p> 劉一不知劉老爺心想何事,只想與月晗定親之事,也沒留意,自然答應(yīng)去了。
來日清晨,黑云壓城。劉一拿著傘,帶了一份回禮到了王宅。與管家來運說了來由,自然引進(jìn)。劉一到了正廳,見廳上坐著一老者,心下自知是王彥章。旁邊做著一姑娘,卻不知是誰。
劉一道:“王伯父,身體康健,家父行上有事,特命我前來看望王伯父。”王彥章聽此話說的得體,暗自心喜。靜淑在旁笑道:“這大哥哥說話文縐縐的。我家受了你家恩惠,不必這么嚴(yán)肅,倒是我家該總到你家拜會才是?!眲⒁灰汇?,王彥章道:“不得無禮。”趕忙介紹二人認(rèn)識。
王彥章張羅一桌飯菜。劉一近來想著與月晗快要定親,心下甚暢。在桌上侃侃而談。王彥章見劉一談吐不俗,也自滿意。靜淑在一旁聽劉一引經(jīng)據(jù)典,不時插話“這個我知道。”“這個我還知道?!辈恢獣r,便嘟起嘴,席上談得甚歡。
飯后,劉一拱手作別。看著劉一背影,王彥章問靜淑道:“這大哥哥怎樣?”靜淑稚氣未泯,道:“大哥哥說話甚是好聽,只是眼神有些呆呆的?!蓖鯊┱庐?dāng)時沒太在意,聽女兒這話,細(xì)細(xì)回想,確是有這么一點,卻也沒放在心上。
思量幾日,王彥章叫人往劉家送信一封,大致為:前日見令公子過神采非凡,久非池中之物。然又思小女尚幼,生性頑劣,不知禮數(shù)。再過兩年,待小女到得十七八年紀(jì)再提此事不遲。劉老爺見王彥章有答應(yīng)此事之意,又想王彥章之女年紀(jì)的是還小,再過兩年也是無礙,就歡喜起來。
可劉老爺又發(fā)起愁來,早日已答應(yīng)兒子與月晗定親,今又撮合了王家,兩頭為難,心想:幸好田義還不知此事。當(dāng)晚,又叫劉一到跟前,道:“先前跟你說要你與月晗定親,為父思前想后甚覺不妥。你二人雖非近親,然傳出去難免落下外人話柄?!眲⒁宦牫龈赣H有反悔之意,眼神漸漸失去光彩,劉老爺將與王宅定親之事說了一遍。劉一慘然道:“爹爹如此反復(fù),讓兒子左右難受。我此生只愿和田家妹子結(jié)為夫妻,如若別人,兒子恕難從命?!?p> 劉老爺也知此事要兒子立刻接受實為難事,故沒做強求??纱耸聰R在心中猶如一結(jié),又想起王彥章說再過兩年提起此事,也就緩緩擱下。
劉一回到房中,想起父親的話,心想:父親這么做實在沒把我和月晗的事當(dāng)作大事。我別無他法,只能作一步看一步。是晚,濃云重重,劉一輾轉(zhuǎn)難眠。
過了一日,劉一向老師討了一日假。那老師自打到劉府這幾年,還是第一次,老師自然答允。
劉一找到月晗,二人到了平日常去的小山河流之處。劉一與月晗,在這地方無話不談,比之劉府,二人更喜來這兒。時已仲夏,一片生機。二人心意雖通,只是從未挑明。
月晗看著細(xì)水潺潺,盛柳葳蕤,百花爭艷,又有劉一在旁,心中甚甜。劉一道:“月晗,咱們認(rèn)識已有近十年了吧?”劉一已不再叫月晗妹子。月晗道:“大哥,咱們相識已九年零九個月,那年我和父親來到劉府。還記得我倆頭次見面,都一臉窘態(tài),現(xiàn)在想來真是好笑?!眲⒁灰蚕肫甬?dāng)時畫面,宛如昨日。
劉一道:“之前我爹爹一直有許我倆定親之意?!痹玛下牭竭@,臉紅已至耳根。月晗羞道:“大哥瞎說什么。”劉一還想說出與王家的事,見月晗如此,便不在說這事。劉一又道:“月晗,我,,,?!遍L舒了一口氣,接道:“月晗,我自小與你相識,自打第一次與你見面,便想每天都能見到你,一日見你不到,就如同丟失心愛之物一般。日后不管發(fā)生何事,我都不像讓你離開我,沒你在身邊,我還不如死了?!眲⒁徊挥X兩眼模糊。
月晗還未察覺劉一已掉下眼淚,道:“什么死的活的,不許胡說,我不離開就是。”月晗不知劉老爺已有與王家結(jié)親之意,劉一也不想在此時談?wù)搫e人。劉一又道:“月晗,不管今后發(fā)生什么,我都要娶你。我不想娶別人,我只想時刻與你在一起?!?p> 月晗聽到這兒,心中一舒。隨即又想到二人有著遠(yuǎn)親名分,道:“只是我二人有著兄妹之名,恐讓人笑話。”劉一道:“管他旁人說什么,我二人又不是親兄妹,我只想娶你?!痹玛弦宦犨@話,也放下心中包袱,堅道:“大哥有如此美意,小妹不敢推辭。我愿一生都跟著大哥。無論將來有何事,我都愿一人承擔(dān)。”劉一道:“不,這是我兩人的事,怎能要你一人承受。”月晗低聲道:“我聽劉伯伯說日后要你去京里做官,,,?!眲⒁坏溃骸霸玛希y道你不知我嗎?我不愿做官,只想繼承家業(yè)。只是爹爹不許,我毫無辦法,從小到大,我都做著自己不愿做的事。你知道我有多苦悶嗎?但是一想起每天我能看到你,這都不算什么。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別的我都不想?!倍讼噘艘黄?,說著情話。只聽鳥兒喜叫,微風(fēng)吹響。
另一邊,劉老爺眉頭緊鎖,日日思索兒子婚事。飯吃的也比平日少了許多,古玩物件上也差點看走了眼。管家錢順是眼尖耳利,心思投巧之人。錢順見劉老爺這幾日渾渾噩噩,似有心事,上前道:“老爺,小的進(jìn)劉家也有年頭了,近日見老爺一反常態(tài),與往日大不相同,有心事就和小的說說,說不定小的有辦法為老爺解憂呢?!?p> 劉老爺忽然想起錢順平日主意不少,或許真能幫的這忙。于是將事情一道說了出來。錢順聽完,如鼠般的眼睛一轉(zhuǎn),便有了主意,道:“老爺,依小的看,王老爺在青泥洼算的上一號人物。他定了兩年之后再提此事,便八九能成。但也別全信了他,先許準(zhǔn)少爺同田家女兒膩著。兩年以后,若王老爺不準(zhǔn)這事,便讓少爺與田家女子成婚;若王老爺肯了此事,便與王家結(jié)親?!?p> 劉老爺沉吟半晌,道:“若日后少爺不肯與王家女子成婚,如何?”錢順道:“這個交給小的,小的自有一番說辭,可教田家女兒不再纏著少爺,少爺能與王家姑娘結(jié)親。”錢順將那話說給劉老爺,劉老爺聽完,心道:雖說礙著面子,但為了兒子,也只能這么做。當(dāng)下便贊錢順主意不錯。
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劉老爺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這等事情也看不出?只是心系愛兒,亂了方寸。那錢順也并非善類,他已斷定王彥章兩年后定會與劉家結(jié)親,與月晗成婚是萬萬不能的。這計策一出,是蒙混了劉老爺,也沒把劉一、月晗心中所想當(dāng)作回事。錢順看出劉老爺不想讓劉一繼承家業(yè),一心要兒子做官。雖說現(xiàn)已亂世,但偌大家業(yè)還是能維持下去。自打田義來到劉府,錢順夜里難有好夢,田義又是劉老爺遠(yuǎn)親,又有一身武藝,只道日后會由田義繼承劉家,于是便動了不正心思,一心想把田義打發(fā)走人。這一此錢順瞧準(zhǔn)機會,雖說要到兩年以后,這也能等,便出了這等主意。
自打那以后,劉老爺一句沒對劉一提過結(jié)親的事,劉一也不問,這兩年父子二人極少說話。劉一也享受靜謐時光,沒有任何人任何事介入到與月晗二人世界里,自小到大從未有過這般日子。每天,劉一下了學(xué)課便找到月晗。二人最喜到那小山處,見過那晝夜寒暑,春夏秋冬。晝時,露珠圓潤,萬物初醒;夜里,殘月幽明,亮星點點;寒間,北風(fēng)送雪,眾蕓長眠;暑至,艷陽當(dāng)天,長空湛藍(lán);春日,推陳出新,棄眠爭先;夏日,花紅柳綠,叢間留香;秋日,天高云淡,樹枯風(fēng)嗖;冬日,銀裝素裹,再候來春。這變化循常,二人卻想在一起的日子不變。
兩年后盛夏,劉一隨劉老爺?shù)搅送跽犃思腋概c王彥章的談起劉一與靜淑的婚事,猶如晴天霹靂,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自己怎樣回到家中。劉王二人定下下月初五為兩人訂婚。晚上,劉一到了劉老爺房中,道:“爹爹真要我拋下月晗,與王家姑娘成婚?”劉老爺?shù)溃骸澳闩c王家姑娘正是天造地設(shè),堪比鴛侶。月晗雖與你兩小無猜,但絕非良配。更何況我聽說王家姑娘詩詞歌賦亦是精通,平日與你也有話說,他日你做官時更能配做的官中夫人。”
劉一苦笑道:“兒今生只愿與月晗結(jié)為夫妻,就算他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兒也瞧不上一眼。至于做官,非兒所想,兒也不愿去想?!眲⒗蠣斅犕?,大罵劉一不孝。劉一說完,不管劉老爺在說什么,始終一言不發(fā)。
次日正午,劉一去找月晗,路中見到田義,劉一見他形色低落,死氣沉沉。上前道:“田伯伯,昨日還好好的,今日看起來怎如此低沉?”田義慘然道:“少爺別再找我家月晗了,我父女二人今日便會關(guān)內(nèi)去了。”劉一一聽這話,更如刀子般插進(jìn)胸膛,忙問其故,田義低頭不答。
原來,早上錢順受了劉老爺意,給田義送話。錢順自將早已想好的話對著田義說了出來。錢順道:“田老爺,我家老爺讓我傳話。自打您來了劉府,劉老爺沒曾虧待過您,分您房子,供您吃喝,連我們小的也都當(dāng)您與劉老爺無異。當(dāng)然,您為劉府訓(xùn)練家丁,看家護(hù)院,做了不少事。田老爺沒來前劉府上下一片懶散,自打您來了,這習(xí)氣也就改了過來。算來您也報了劉老爺恩情,算是兩清,互不相欠??涩F(xiàn)下,劉老爺要與同在青泥洼的王家結(jié)成親家,想是要定下親事的。我家少爺與那王家姑娘算得上才子佳人,實是良配。只是我家少爺?shù)K著您家姑娘,不肯與王家姑娘訂婚。我家老爺不愿與少爺爭吵,傷了父子和氣。他日我家少爺定是做大官的,就算與您女兒成了夫妻,他日若是被別人知道我家少爺岳丈是大清義和團(tuán)的,難免不讓人笑話。”
田義平日素知錢順絕非善類,不愿得罪于他。田義原想也是以為劉老爺會答應(yīng)劉一與月晗定親,經(jīng)錢順一說,心中所想頓時化為泡影。田義雖是粗人,也知月晗深慕劉一,只是他父女二人投奔劉府而來,為免閑話,不便主動提起此事。
田義聽完錢順的話,就想與劉老爺當(dāng)面說清。錢順又道:“田老爺不必去找我家老爺,我家老爺也不會見你,這是他給您的東西,小的也不知是什么,只是讓小的帶來?!卞X順掏出一物遞給田義。田義一看是封信封,拿來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幾張銀票。田義自然懂得其中意思。錢順什么時候走的,田義也不知,只是呆呆站在那,回過神時,已是下午。
田義折身至月晗房門前,輕敲幾下房門,沒聽見里面有動靜,又敲了幾下,依舊無聲。田義已察覺不對,用力踹開房門,往里面一瞧,登時暈了過去,倒在地上。劉一恰巧經(jīng)過,見田義狀,趕忙進(jìn)去一看,不覺腦中一陣眩暈,眼淚早已落下,原來,月晗早已面白如紙,懸梁自盡了。
劉府上下頓時慌亂起來,錢順知事已鬧大,恐劉老爺責(zé)怪,早就收拾行李跑的不知何處。劉一見桌上有張草紙,近前一看卻是兩張。劉一拿起,先看了第一張,上面蠅頭小楷,筆記雋秀,上面寫道:
爹爹,我自小與外婆住在一起,難見父親一面。后雖見面,卻遭動亂,在山東飄零五載,已難再活下去。幸虧出了關(guān)外,到了青泥洼,蒙劉府收留,已是大幸。早日我在連廊處聽得錢管家與你談話,深知爹爹定會離開劉府,那是我再難見劉少爺一面。我與劉少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然我深知自己難配及劉少爺。劉少爺不嫌女兒粗鄙,愿一生相伴,女兒亦當(dāng)誓死跟從。女兒知爹爹將我養(yǎng)大實屬不易,只是我若不能與劉少爺長相廝守,生不如死,我死后爹爹就會不必再出劉府。原諒女兒不辭而別。
劉一看完淚水模糊雙眼,已看不清別處。此時劉老爺與劉府眾人已到了月晗房間,劉老爺在旁一邊命人把月晗放下來,一邊命人扶田義到床,一邊命人去請大夫,此時顧不上劉一了,心下暗自后悔。
劉一擦了眼淚接著看第二封,只見上寫著:
大哥,我二人打小相識,青梅竹馬,意通心合。想起在小山只有我們兩人,說著只有我倆知道的話,心里早已知足。然我聽聞大哥要與王家定親,深知大哥定然不從。我爹爹知道此事定會帶我離開。早些年大哥說一日不見小妹都不可,然小妹何嘗不是如此,想到今后不能再與大哥相見,真不如死了。當(dāng)年在小山上小妹說過:‘無論會有何事,小妹愿一人承擔(dān)。今小妹先去那邊,爹爹也不會出劉府。父大于天,大哥也好順從劉老爺之命。生死有命,只是長短罷了。大哥切不可以我為念,切盼快快將小妹忘記。
劉一看完在意淚流滿面,低聲道:“月晗,你怎知我會把你忘掉。今生今世我都不會把你忘記,下輩子我只愿生在尋常家里,那時我們再相見,要做幾世的夫妻?!眲⒁煌蝗淮笮Φ溃骸拔一胤孔x書啦!來日我要進(jìn)京為官?!?p> 劉老爺在旁見兒子一反常態(tài),趕忙跟了出去。劉一進(jìn)屋,把劉老爺鎖在屋外,劉老爺大急,道:“兒?。】熳尩M(jìn)去,快讓爹爹進(jìn)去?!敝宦爠⒁辉谖堇事暤溃骸熬龁枤w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庇值溃骸皝硎强昭匀ソ^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yuǎn)別啼難喚,書被摧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秀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yuǎn),更擱蓬山一萬重。”那“劉郎已恨蓬山遠(yuǎn),更擱蓬山一萬重?!币痪洳恢盍硕嗌俦椤?p> 劉老爺在外聽著也不知是何意,還道劉一真就回去讀書,放下心來。劉老爺還在想著月晗屋中的事,心里早被牽了過去。房里許久已沒了動靜,待劉老爺回過神來時,推門一看,劉一也懸梁自盡。身上披的,還是月晗前日里為劉一新縫制成以擋今年風(fēng)雪的白絨披風(fēng),劉老爺見此狀,哪里還堅持的住,兩腿一軟,昏厥于地。
劉府經(jīng)此大變,已是人心惶惶。田義不知何時醒的,口流液誕,神志早已不清,大叫道:“我女兒沒死,我女兒沒死?!币婇T外有一身影走過,叫道:“在那兒,她在那兒?!弊笫种钢伺艹鋈ァ?p> 劉老爺悠悠轉(zhuǎn)醒,想起愛兒已喪,月晗已死,痛苦至極。又想到也沒法再見田義和王彥章,心下更是矛盾。想到此處,有人來報:“老爺,田家老爺突然發(fā)瘋奔走,已不見蹤影”劉老爺聽完更是心至谷低,下床走路已是不能。
過了一日,劉老爺神智稍轉(zhuǎn),命人將兒子和月晗連同那白絨披風(fēng)一起葬到后院外的小山中。劉老爺上了歲數(shù),又經(jīng)家中巨變,再難主事,再加上錢順逃走,劉府亂作一團(tuán),博寶行更是難以維持,日日夜夜以淚洗面。
不巧又有一事徹底將劉府壓垮。時日本人修筑鐵路,由于經(jīng)費緊張,便打了大連以及周邊富賈人家主意。一日,一隊日本兵闖進(jìn)博寶行,行里人一見是日本人,登時沒了主意,面面相覷。日本人見物就搶,很快洗劫一空。領(lǐng)頭的正是少佐池田立。池田立帶人又搶了幾戶人家,到了王宅卻停了腳步,望著門前的“王宅”大字,沒有進(jìn)去。
劉府下人走的走,逃的逃,只剩劉老爺一人。劉老爺回想起劉一從小到大時候,自己無甚地方做的過錯。突然想起一事:劉一說想要做什么事時,還是六七歲時候。從那以后,在沒說過想做何事,都是我要他做。劉老爺想到這兒剎那好像清醒過來,可過了一會兒仍以為自己毫無過錯。想來想去,想去想來,突然大叫一聲,往后仰了過去,一動不動。
王彥章也聽的劉一因何而死,之后劉府巨變。等王彥章到劉府時,只見庭院破敗不堪,斷石折木分撒一地。進(jìn)了正房,見劉老爺躺在床上,顯是沒了氣息。王彥章出錢將劉老爺葬了,以表當(dāng)年救助自己之恩。
靜淑也聽的劉一自盡,心中一震,心道:幾天前還見到劉一公子,今日卻聽說已死。難道是因為與我定親才自盡的嗎?聽說他有一遠(yuǎn)房表妹同樣自盡,難道真是因為我?想到這兒,靜淑心里更加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