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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璇璣正

第10話·下 玉汝于成

有美璇璣正 梨白如雪 3683 2021-04-20 19:17:07

  世民果然趕去大興。

  “我本無忌故友,今來拜訪,有勞通傳?!?p>  阇者作揖:“回稟小郎君,主人皆在居喪,暫不便接客,實所抱歉。”

  世民亦知唐突,無奈之下,問了陵墓所在,作揖辭去。

  新春的陽光冰涼如水,浸得連綿山野一片冷清。翻了新土的寬闊地面,刻有蓮瓣花紋的兩根石望柱矗立于地,與墓前盤踞的石人、石羊、石虎共同守護亡者神靈。兩個人影一前一后走在通至墓碑的神道上,給冷清的墓地平添幾分人氣。

  世民跪至神道碑前,三行頓首禮,抬首仰望碑上述說墓主人生平的銘文,回想昔日音容,尤言在耳,而今再見,已是黃土垅下,英魂永隔。

  “將軍……”世民長叩于地,“世民不知將軍已故,罪該萬死!”說著伏地痛哭。

  “二郎節(jié)哀……”

  良久,阿武勸道:“將軍泉下有知,必不怪于二郎,再若不還,或?qū)㈠e失親迎禮……”

  端門戲場自昏達旦,綿亙八里,給解除宵禁的上元夜錦上添花。是故剛至黃昏,坊人早早出門,趕去觀戲,途中卻看到盛大的親迎之列。

  “誰家結(jié)親?”

  “說是鉅鹿郡公男迎娶唐國公女?!?p>  “當真是樁好親事!”

  “是也。”

  秀寧執(zhí)扇坐于車中,卻無半點喜悅。忽地,鼓樂聲戛然而止,只聽路人大呼:“障車者來也!”

  只見燭火融融中,一兒郎立似玉樹,唱道:“自古事冠人倫,世錦鳳紀。庭列鼎鐘,家傳踐履。關(guān)中豪族,隴西望郡。雖榮開國承家,未若因官命氏?!惫?,只見地面設(shè)有荊棘、樹枝等,障車兒郎攔車不讓。

  秀寧聽出世民的聲音,喜上眉梢,他終來相送了!因是倚窗聽他與護車兒郎唱答。

  “兒郎偉!且看拋賞,畢不尋常。金銀器撒來雨點,綺羅堆高并坊墻。音樂嘈雜,燈燭瑩煌,滿盤羅餡,大榼酒漿?!闭宪噧豪沙按?,人群駐足以待,期待婿家散發(fā)酒食。

  護車兒郎唱道:“兒郎偉!總擔將歸去,教你喜氣揚揚。更叩頭神佛,擁護門戶吉昌。要夫人娘子賢和,會事安存,取個國家可畏忠良?!?p>  障車隊撤開荊棘、樹枝,婚主散發(fā)錢財果品,同沾喜氣。

  世民深望一眼車幔,朝柴紹道:“若爾負心,我定不饒你!”

  柴紹連道:“世民但請放心,我柴紹必不負于三娘,若違此言,不得好死!”

  “二郎!”秀寧不顧阻攔,揭?guī)ざ觯萝噥?,世民沖上前去:“阿姊!”傷別的二人全然不顧人群的驚嘆聲。

  秀寧執(zhí)之對泣:“阿弟……”

  女儐相遞團扇于秀寧,勸道:“城門將閉,娘子切莫耽誤吉時。”

  世民替之拭淚,強作歡笑:“阿姊去罷……”遂退路旁,目送車列出城而去。淚眼朦朧間,世民望見幾個高壯婢女,行狀似男子,雖覺奇怪,卻也無心探究其中原因。

  上元夜的洛陽城燈火如晝,人群熙攘。只聽絲竹聲聞數(shù)里,光照天地,半月前的恐慌早已煙消云散,華夷圍坐戲場,歡娛如常。

  人皆夜游,諸坊里一片安靜。齊王府的一處廂房,卻傳來男女茍且之聲。

  事畢,喬令則欲走,韋氏不舍,環(huán)之嬌道:“齊王忙于追查逆賊,郎無須急去。”

  喬令則笑道:“卿未得盡興乎?”

  韋氏臉色怨怨:“郎每來匆匆,極少伴我母女……”

  “我亦不得已,若為人發(fā)覺,榮華毀于一旦也?!?p>  “妾知也,只因不舍喬郎……”

  美人含淚,任是再多顧忌也無法顧及,喬令則撲之于榻,笑道:“齊王盼得子嗣,若卿生子,日后齊王登基,必當為嗣也?!表f氏嬌嗔一聲,卻也迎合而去。

  戲場至旦乃散,觀者紛紛回返。顯仁宮一處長廊,幾個宮婢簇擁著新加封的淮南公主回殿,其后遠遠跟著一個人影。

  行至拐角,淮南公主忽道:“爾等退下?!?p>  “諾。”

  淮南轉(zhuǎn)身笑道:“千牛左右跟隨于我,未知有何指教?”

  果然,宇文皛自墻后閃出,走近低笑:“原是淮南公主在此,某以為遇見故人,故而一探究竟?!?p>  淮南輕笑:“千牛左右紅顏無數(shù),誤認亦在情理?!?p>  宇文皛攬之近前:“近處相看,越發(fā)相似了……”

  “何處相似?”

  宇文皛手指其面:“此眉此眼,無不相似也,”移至嬌唇,細細撫弄,“至于此唇,一試便知……”

  糾纏片刻,淮南驚退幾步,搖首道:“不可如此?!?p>  “昔在山洞,卿未曾膽怯,今何故也?”

  “春夢一場,千牛左右何須念之不忘?”

  宇文皛攬之不放,深情道:“然某入夢太深,難忘卿也……返京以來,日日思卿不見,生不能死。及見卿于冊封禮,終得復生也?!?p>  果然,淮南聞言動容:“此話當真?”

  “當真!”

  淮南抿嘴一笑,拔簪相贈:“此簪贈汝,以結(jié)同心也?!?p>  宇文皛回贈玉銙帶:“必不相負?!?p>  淮南雙頰通紅,一步三回頭離去。宇文皛叼著金簪,得意而返。

  “觀音婢,元娘來也。”

  “姑姑!”“元娘?!?p>  元娘不住抹淚:“姑姑受委屈了……伯祖父抱恙,故未還京,我私自去信,為三嬸發(fā)覺……”

  “三嫂可曾為難?”

  “姑姑放心,有三叔在,伊不敢也?!?p>  觀音婢頷首,半晌嘆道:“阿娘所言甚是,與其受制于人,莫如出府……玉鳳凰?”見她手執(zhí)錦囊,笑顏凝住。

  元娘笑道:“物歸原主也?!?p>  觀音婢欲接,忽又疑道:“三嫂貪財,豈會予之于汝?”

  元娘笑道:“我再三討要,伊不勝其煩,故而予之?!?p>  觀音婢將信將疑,云阿見狀,氣惱道:“事到如今,爾何必瞞之?”

  “何故?”

  云阿道:“鄭氏欲將元娘許給濮陽郡公之子?!?p>  原來,年中在薛國公府,濮陽郡夫人攜子歸省,見元娘而悅,欲聘之,許以厚禮,鄭氏自然滿口應(yīng)承。

  觀音婢驚訝:“孝期未畢,焉能嫁娶?”

  云阿嗤道:“此其一也。其二,坊間曾傳濮陽郡公丑穢之事,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郡公子好與市井兒斗雞,豈是良人?”

  觀音婢頷首:“萬勿從之?!?p>  元娘凄然一笑:“我幼失雙親,不過任人主宰罷了,若非宇文家,便是張家、李家。且有從姑在,郡公府不敢欺我,姑姑無須擔憂?!闭f著交玉鳳凰于觀音婢,“阿翁曾云,玉鳳凰乃姑姑護身之物,不可離身?!?p>  “元娘……”

  “姑姑無須內(nèi)疚,府中言我無用人,今我從于三嬸,伊還玉于我,也算人盡其用罷……”元娘釋然一笑,“我須回府,以免三嬸察覺?!?p>  送走侄女,觀音婢緊握玉鳳凰,傷懷往事之時,亦感慨當下。仿佛一夜之間,阿耶去世,她們被逐出府,元娘孤苦無依,倘阿耶尚在,也不至如此……這般想著,阿耶竟真來了夢里。

  依然桃紅柳綠,依然雅閣傍水,阿耶閑坐榻上,把玩著落雁弓。

  “阿耶……”觀音婢依然立在帷邊,遲疑須臾,依至他膝旁,低聲喚著:“阿耶……”

  阿耶笑問:“誰惹觀音婢不快?”

  “阿耶必然長壽,是耶?”

  阿耶微怔,繼而頑笑:“汝未適人,我豈會死耶?”

  觀音婢埋首嗔道:“阿耶胡言!”

  阿耶朗聲大笑,依然聲如洪鐘:“汝豈不欲嫁人乎?”

  觀音婢噘嘴哼道:“凡夫俗子,非我所愿也。”

  “何謂不凡?”

  觀音婢躺于其膝,掰其手指一一數(shù)著:“須有阿耶之奇謀、阿伯之姿儀、阿舅之才學、阿兄之度量……”窗外陽光穿過阿耶那只巨掌傾至臉上,晃得眼皮沉重,腦中現(xiàn)出一具黃金四目面具,觀音婢喃喃道:“還須有天神之威力……”

  “此奇人也!”阿耶笑道,“汝果不負我望,長孫晟之女也,須心志奇人!”

  “然不知奇人所在……”

  “奇人來也。”阿耶忽朝一人道,“我以愛女托汝,不可相負?!闭f罷身形消失,手中落雁弓飛向榻前之人,穩(wěn)穩(wěn)落在他手中。

  “阿耶!”觀音婢欲去追尋,卻見那人伸手挽之,臉上戴著的,竟是那張黃金面具。觀音婢緩緩伸手,欲摘下那副面具,一聲天雷將手驚了回來。

  “五娘!”小娘子尤懼雷夜,阿梨悉將燭炬點亮。

  觀音婢睜目,枕邊一片濕漉:“阿梨,我夢見阿耶了……”

  阿梨執(zhí)之慰道:“五娘哭罷……自來高家,五娘未曾哭之,哭罷……”

  觀音婢低泣,阿梨輕撫其肩:“此處無人,五娘不如好生一哭,或能舒坦些……”

  觀音婢伏在她肩頭,埋首大哭。阿梨輕聲撫慰,感同身受。

  “阿梨為何追隨于我?”阿梨哄她睡下時,觀音婢問道。

  阿梨掖好被衾,聞言笑道:“奴幼失父母,無一親人,幸得五娘善待,乃有安身之所。五娘雖為主人,奴卻視五娘為親。”

  是也,人各有苦,比之元娘、阿梨幼無雙親,其母兄尚在,舅氏亦相親善,何必自憐耶?觀音婢動容,半晌說道:“阿嬭曾云,汝有一姊,尚在掖庭,汝非無親人?!?p>  阿梨怔然,幽幽嘆道:“十年過去,未知阿姊生死……”

  待小娘子入眠,阿梨輕步退出,自柜中取出沉香木簪,手指一一撫過“百千妙色”四字凹痕,喃喃道:“彼簪今安在……”

  屋外電閃雷鳴,照出慢撫過沉香木簪上“無量光明”四字凹痕的干皺手指,安靜的屋室良久響起一聲嘆息。

  婢女問道:“彼簪即此簪哉?”

  “是也。”老媼頷首,戴簪于花白髻上,緩緩嘆道,“開皇二十年那場廢立太子,多少親人死別,多少骨肉分散……”說罷長久沉默。

  婢女感同身受,嘆道:“每場廢立,多少人家破人亡……”

  老媼見她眸色哀傷,慰道:“世事多變幻,人生總難料。道盡途窮之處,焉無峰回路轉(zhuǎn)?不懼當下,無畏將來,玉汝于成也。”

  婢女頷首,心下一陣感激。相識以來,老媼從未問她出身,而她也刻意不提。然而每逢迷茫之際,老媼總能數(shù)語寬慰之。有時,她甚至懷疑,老媼早已看穿一切,知她何所從來、欲往何處而去……

  “大業(yè)六年三月,煬帝巡江都而去,留仲熾公鎮(zhèn)守東都,其年十月卒官……”老媼不知婢女所想,轉(zhuǎn)而敘道,“所幸后有文獻公,促成先帝后之婚事?!?p>  “福不唐捐也,聽聞文獻公深得先帝敬重,蓋因文德皇后也。”

  老媼頷首:“是以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行善方能積德,德者,福之基也。爾謹記之,不論身居何位,須行善事,以留余慶也?!?p>  婢女鄭重點頭,卻未曾料及,當她一朝顯貴天下,玩弄權(quán)利股掌之時,正是此句忠告為她挽留了最后一絲尊嚴……

  思緒回到往事里,老媼深陷的眼眸復又迷離,口中輕輕吟道:“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梨白如雪

1.《隋書·長孫熾傳》:六年,幸江都宮,留熾于東都居守,仍攝左候衛(wèi)將軍事。其年卒官,時年六十二。謚曰靜。子安世,通事謁者。   2.障車是親迎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盛于唐朝。隋時障車習俗沒有具體記載,推測主要是祝福,文中節(jié)選于唐代司空圖《障車文》,采以對唱方式。后來障車逐漸演變?yōu)橄蚧榧宜饕斘?,甚至出過人命,為當時一些官員詬病,上書要求廢除,后來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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