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有美璇璣正

第4話·下 豆蔻年華

有美璇璣正 梨白如雪 4085 2021-05-07 20:00:00

  晚膳后,觀音婢返回寢屋,世民出堊室,如常送她,叮囑道:“如今祭禮完畢,汝好生歇息,切勿操勞?!?p>  觀音婢頷首,目光盈盈:“妾知也,二郎回罷?!笔烂衲砹松w盤中的燭芯,四下光亮驟升,“仔細(xì)看路,我目送汝?!庇^音婢羞赧一笑,轉(zhuǎn)身離去。

  阿梨小心掌著白瓷燈,在前邊引路。觀音婢執(zhí)著羅扇,就著滿天星月,順道欣賞著盛夏的夜景。

  主仆二人一時無聲。

  遠(yuǎn)處幾點螢火旋繞,給朦朧的夜色增添了幾分夢幻。觀音婢無事一身輕,忽想撲流螢,于是斂起裙角,四處追逐。

  阿梨難得見小娘子這般輕松,遂也未阻止,只是持燈立在一旁。這一年來,她主持府務(wù),應(yīng)付內(nèi)外,承擔(dān)了這個年歲不該承受的重任,若非今日見她撲螢之態(tài),阿梨竟險些忘了她才豆蔻年華。

  若個小娘子不天真?阿梨心內(nèi)嘆道。

  玩了一陣,觀音婢氣喘吁吁,倚在廊橋邊搖扇解涼。阿梨跟上來,將燈置于橋墩,接過扇子,替之扇風(fēng),因笑:“夜里蚊多,五娘早些回罷。”觀音婢點頭,于是二人下橋,準(zhǔn)備回院。

  突然,一個人影走來。觀音婢看出那人身形,條件反射般回避。阿梨伸頭觀察,小聲說道:“是李四郎?!?p>  觀音婢自然知道。不知為何,她竟有些懼怕元吉,不單因他長相兇惡,還因他明顯排斥自己。故觀音婢能避則避之,盡量避免接觸。

  “李四郎手執(zhí)鐵鍬,似往家廟而去?!卑⒗嬗^望一陣,又道。

  鐵鍬?家廟?觀音婢實在不能將二者聯(lián)系,亦不欲多惹事端。轉(zhuǎn)念一想,元吉行事莽撞,常常惹禍,萬一家廟受損,兄伯必怪自己。未免禍及自身,觀音婢決定一看究竟。

  主仆一路尾隨之,到了廟門口,他并未破門而入,而是貓身察看地面。觀音婢立在暗處,悄悄觀察。

  只見夜色中,元吉躬著身子,不時以手探地,尋到某處,他置燈一旁,執(zhí)起鐵鍬,開始掘土。

  觀音婢反應(yīng)過來,果然,一聲哐當(dāng),元吉扔了鐵鍬,兩手扒開土堆,從中取出神主。

  “小郎不可!”觀音婢急忙沖去。元吉將土覆蓋,用腳踩實,漫不經(jīng)心說道:“舊神主罷了,也無用處?!闭f著提腳欲走。

  觀音婢攔至他跟前:“神主當(dāng)埋于土,小郎切莫任性?!痹浩痤^直視她,目光陰鷙。觀音婢不為所懼,端身而立,二人一時僵持。

  意識到身量矮她一頭,輸了氣勢,元吉眉頭擰動,手臂一揮,將她推倒:“少管閑事?!?p>  掌心傳來一陣?yán)蓖?,觀音婢疼得吸氣。阿梨見狀,扔了手中燈,趕去扶主人,“四郎安能待嫂如此……”話剛言畢,他猛地回頭,狂躁齜牙,面目可怖,看得主仆二人一陣心驚。

  元吉暴躁易怒,若惹惱之,勢必與之結(jié)怨,斟酌之下,觀音婢遂也作罷。只是,他為何掘出舊神主?

  屋內(nèi)未燃燈燭,一片幽暗。借著窗外月光,依稀能見一縷香煙,繚繞在案幾上。神主前,一人長伏于地,神形虔誠。

  良久,他直起身子,凝視著神主,一如凝視著她的眼睛。

  元吉一聲苦笑,她在世時,何曾正眼瞧過自己?而他,在她葬禮上亦不曾多一絲哀傷,唯恐自己多流一滴淚,就成了一廂情愿。他羨慕大兄能夠作為嗣子主喪,更羨慕二兄作為愛子哀慕過禮,而他,只怕銘文上的一句“四息元吉”,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元吉忽然惱恨,恨自己貌丑,令她嫌惡;恨她遺棄自己,而寵愛二兄;就連智云那個異生子,亦能得她幾分疼愛;然而對他,她卻始終避而不見,他怨恨她!

  哐當(dāng)一聲,神主被拂于地,在清幽的月光下,靜穆無聲,一如她生前冷漠的臉。

  “李四郎下手沒輕重,常致奴婢傷殘,府內(nèi)上下若避怪物,五娘日后務(wù)必遠(yuǎn)之?!睂嬊般逶r,阿梨蘸了藥汁,替小主人擦拭傷口,又綁之以帶。

  “切勿告之二郎,以免引起爭執(zhí)?!庇^音婢皺眉,抿唇忍住疼痛。跌倒之時,她手掌著地,擦破手心。

  阿梨自然明白,嘟囔說道:“國夫人所生子女,大郎三郎雖不及二郎姿儀,至少品行無差,縱是李三娘,亦女中豪杰也。偏生李四郎異于常人……說來也怪,國夫人于妾生子尚能疼愛,緣何疏于所生?”

  觀音婢把玩著水中漂浮的秀發(fā),說道:“蓋因失愛于母,小郎內(nèi)自銜怨,故而性情偏激。是故教養(yǎng)子女,父母之愛者,若良方之藥引也。日后我之所出,無論其貌如何,必然愛之深切?!闭f此話時,漂著香料的水面映出她篤定的神情。

  阿梨正替她洗發(fā),聞言偷笑:“快了?!庇^音婢疑惑看她,阿梨解釋說道:“奴婢之意,五娘不久將有子嗣。”

  觀音婢反應(yīng)過來,白她一眼:“切莫浪語!”嘴角卻含著一絲微笑。

  阿梨嘻嘻笑道:“女子二七天癸至,月事來則可孕子,五娘正當(dāng)十四……”說著朝她擠眉弄眼。

  “讀了幾篇醫(yī)書,還會鸚鵡學(xué)舌了?!庇^音婢輕嗤一聲,阿梨吐了吐舌,梳洗完畢,服侍小娘子就寢。

  耳后紗帳層層降下,婢女燃了安息香后,輕步退下。觀音婢靠著瓷枕,半晌卻未合眼。她年已十四,可天癸水尚未至……對于這個神奇之物,觀音婢既疑惑又期待。

  大暑來襲,天地一片焦灼,也只有花花綠綠的裙衫,能給盛暑帶來一絲養(yǎng)眼色彩。阿琴看著大郎妾曳羅走過,目光艷羨,低首瞧了自己一身素白練衣,心中益是不平:大郎妾憑何可以除服,而她未曾幸于二郎,卻也要繼續(xù)服孝?

  阿孟瞧見這一幕,扭著身子走來:“同為妾室,然不同命也?!闭f著感慨長嘆。

  聽說她曾欲為二郎妾,阿琴哼道:“可惜,妾非誰人皆可,無品無貌者,白日作夢耳?!?p>  阿孟氣結(jié),俄而冷笑:“若為二郎妾,大可不必作夢:二郎勢必守孝三年,汝難能受幸,此其一也。且二郎長于阿郎左右,待得除孝,必隨之赴外,而汝不受寵,亦為長孫娘子所忌,必趁機棄汝于此,此其二也。且汝年歲漸長,容顏最是留不住,待得二郎回京,知是何年?此其三也。而我母乃二郎乳母,縱使不為二郎妾,也能有個好去處。是故,我何須羨汝耶?”說罷揚長而去。

  阿琴一聽,驚得一身冷汗,連忙拉她衣袖:“阿彌陀佛!怪我見識少,阿孟切勿怪罪?!卑⒚陷p哼一記,卻也留步。阿琴因問她:“依汝之見,我該如何自計?”

  阿孟嘴角一抹微笑,俄而說道:“若說計策,我確有一計?!?p>  阿琴連忙引她坐下,洗耳恭聽。阿孟說道:“男子皆愛色也,大郎期滿則除服,何也?一則起居簡陋,二則長期禁欲,常人安能忍之?昔有長孫娘子,故二郎不需人,今伊獨居堊室,安能長年不御女?汝若私下侍奉,得其歡心,必能常侍左右?!卑⑶倩腥淮笪?,連連點頭。

  傍晚滿院蟬鳴,叫得人心躁動,阿琴徘徊于角落,猶豫不決。聽見腳步聲,阿琴連忙回避。伸首一看,見是阿梨來送食,竟不見長孫娘子。

  阿琴迎上去,接了她手中食盒,討好說道:“我來?!卑⒗媸⑶殡y卻,遂也未加阻止。阿琴跟隨其后,打聽道:“娘子何不來之?”阿梨說道:“今日熱甚,娘子恐發(fā)氣疾,故未出閣?!卑⑶倥读艘宦暋?p>  入室,二郎問起,阿梨亦如此回答,二郎關(guān)切了幾句,遣她回房照顧娘子。阿琴連忙說道:“阿梨去罷,此處交由我。”阿梨遂離去。

  伺候二郎用了膳,阿琴遣人撤走食具,自顧收拾殘局。磨蹭半晌,案幾擦了數(shù)遍,終于引起二郎注意。見他疑惑望來,阿琴斗膽上前,添茶奉上。

  世民正欲遣出,見狀接過杯盞。

  待他飲畢,阿琴連忙接盞,靠近之時,手指故意碰到,奈何二郎全心在書,毫無反應(yīng)。阿琴猶豫之下,索性壯起膽子,柔聲喚他:“二郎......”

  “何事?”

  阿琴察其臉色,并無不耐,又問:“二郎將守孝三年乎?”見他嗯了一聲,阿琴作心疼狀,“二郎至孝,然若主母得知,必不忍郎每日粗茶淡飯。奴,亦不忍之......”

  世民回頭看她,目光審視。

  阿琴連又說道:“大郎身為嫡長,尚不守孝三年,二郎何須自苦耶?”

  自阿娘逝世,大兄表現(xiàn)平平,尚不及智云傷心,幾聲哀哭也只不過依禮而為,仿佛死去的只是陌姓旁人。若說元吉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阿娘未養(yǎng)過他。而大兄因為嫡長,阿娘期望甚高,偶爾切責(zé)幾句,也不過因他屢試不第而已。

  世民對此亦有微詞,因道:“阿娘所生四子,若我再不服孝,豈不寒心?”

  阿琴目光疼惜,說道:“然二郎獨居于室,無人相伴長夜,奴實在心疼?!崩^而眸光一轉(zhuǎn),“莫如......奴每夜來此,陪伴二郎如何?”

  世民目光睥睨,首次打量她。只見她頭綰墮髻,結(jié)著的绖帶更添幾分柔弱;面上敷了細(xì)粉,襯得肌膚細(xì)膩;眉眼淡淡描,透著幾分秀氣;雙唇略施紅脂,若不細(xì)看,只當(dāng)是氣色俱佳。

  有意妝過的面容確實姣好,只是不宜出現(xiàn)在這堊室,甚至令人厭惡。

  “二郎......”被他注視,阿琴垂首,滿臉通紅,等著他下一舉動。

  “出去?!?p>  阿琴抬眸,一臉驚愕。

  “出去!”

  阿琴見他臉色鐵青,連忙欠身退出。

  阿武提水至門口,入來請二郎,見阿琴落荒而逃,有所猜測,因笑:“阿琴來此,所為何事?”

  世民橫他一眼,往室門走去:“明知故問!”阿武捂嘴偷笑,世民警告他:“若娘子聽說半句,我唯你是問?!?p>  阿武立即正色:“奴必不敢多話?!币娝樕珴u和,又打趣笑道:“話說……二郎與娘子婚后如膠似漆,如今分居一年,豈不念之?”

  他自然不堪分居之苦,然而此時,他更想對阿娘盡到孝道。世民踹他一腳:“洗澡!”阿武咧嘴摸摸屁股,交桶于他后,遠(yuǎn)遠(yuǎn)避至一旁。

  世民解了衣裳,拎起水桶,往頭頂一倒,冰涼的井水嘩啦而下,淋過精壯的體魄,洗去一身熱火。

  外面日頭正盛,熱得人直想坦衣露腹。木盆里盛著冰,寒氣氤氳,建成元吉坐于冰前納涼,稍感能活命。

  元吉咒罵了一句天氣,埋怨說道:“大興熱甚,何不回東京?”建成自冰上取盞,飲了一口酒,俄而說道:“侍妾早產(chǎn),小兒不堪奔勞;再者,如今正當(dāng)酷暑,不宜趕路,待天涼再走?!痹坏命c頭。

  然而計劃趕不及變化,一月后,天氣方剛轉(zhuǎn)涼,皇帝班師回朝。因天下已亂,朝廷所征兵大多逾期未至,皇帝無心戀戰(zhàn),決意回朝。雖草草還師,卻并非一無所獲,時高麗國內(nèi)困弊,抗戰(zhàn)不利,高麗王乞降,交出斛斯政,皇帝遂也順勢罷兵。

  雖然路上被反賊搶劫了四十二匹馬,皇帝依然不減興致,畢竟,此次押回叛賊斛斯政以及高麗使者,若以此告太廟,也算宣揚功績了。

  故李建成接到家書后,只好留在大興,等待父親歸來。

  皇帝將還京的消息在大興傳開,一度成為坊內(nèi)新聞。畢竟,自皇帝登極,十載之間,在京總計不足一年,每度回京自然引發(fā)熱議。

  鮮于夫人聽聞后,開始盤算起來。

  這日,鮮于夫人去長孫府小住。如今的長孫家已不比昔日,后苑賣人造了善果寺,西廂一處宅屋賣予恒安,如今的院子,自然不比二女嫁來時闊氣,鮮于夫人深感遺憾。而今,她只盼三女嫁入唐國公府,待得那時,她仍能進(jìn)出大宅豪第。

  安業(yè)妻鄭氏知母來意,微有不悅:“李大郎常在東洛,與三郎漸疏,如今唐國夫人剛薨,不愿出游。”

  鮮于氏說道:“婚姻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唐公即將還京,只消請人去說媒,若唐公應(yīng)下,一切水到渠成也?!?p>  “請誰作媒?”

  “薛國太夫人。”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