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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大雜燴

幼麟一

有點大雜燴 今早打老虎 13707 2021-11-07 21:40:29

  封東城的夜晚靜得像一潭水,沒有絲毫起伏,一切顯得那么安謐……

  此夜深人靜之際,卻有一處庭院內(nèi)立著四個未眠之人,破壞了這份美好的安謐。

  月色朦朧、繁星滿天,庭院里除了樹枝的搖擺聲和寥寥幾聲蟬叫,一片寂靜。

  “天色已晚,你如此形色匆匆,又背著包袱,是要往哪里去?”

  中年男人手持一根長棍,立在門口,在黑夜中低聲喝道,月光冷清清地照著他略顯憤怒的臉。他左右兩旁,各站著一位同樣手持長棍的家丁。

  “上山祭拜老師。”

  中年人面前的年輕人一副恭敬的姿態(tài),低頭拱手回應(yīng)。

  中年人譏諷地冷笑了兩聲。

  他一眼就看出了年輕人在撒謊,他對年輕人實在太了解了。他知道,除非順手且沒有危害,否則年輕人只會做自己認為有用的事情。雖然年輕人極為尊敬他自己的老師,但去祭拜他老師這件事,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利益,在年輕人認知中絕對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年輕人的謊言:“你會去祭拜南山先生?我看,你是要去投奔唐國吧?”

  “父親,王室已是大廈將傾,眼下,唯有另則明主才是長遠之策,您向來任何事都以家族為重,怎么如今卻不想著這點?”

  抬起頭,棕瞳的年輕人一襲青衣,身軀凜凜,相貌堂堂,面對中年男人的質(zhì)問,不卑不亢地回應(yīng),對于自己被看穿的謊言一點也不在乎。

  中年人面色瞬間漲紅,幾欲開口大罵,最終卻是怒極反笑:“可笑至極,我族世受王恩,豈能因今日王室衰微,就行背棄之舉?”

  年輕人長嘆了一聲,眉宇間流露著對眼前人執(zhí)迷不悟的無奈:“王室早已放棄了自己,您為何看不見呢?”

  長棍在地上奮力一砸,發(fā)出巨大的碰撞聲,中年人怒斥:“你怎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不知怎地,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庭院里噤若寒蟬,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都不說話了。

  “啾啾,啾,啾啾”,一只黃鸝鳥飛上了庭中白楊的枝頭,鳥叫聲打破了寧靜。

  這種鳥腦笨膽大,不知道怕人,對空氣中彌漫著的火藥味沒有絲毫察覺。

  年輕人撇了一眼黃鸝鳥,隨后收回目光。

  “七十年前,高祖父唐守愚,前來封東為官,天子許他禮官之職,世代承襲。父親,我說的沒錯吧?!蹦贻p人沒有正面回應(yīng)中年人,而是選擇另說一段族史。

  “不錯?!敝心耆宋⑽㈩h首,怒色收斂了幾分。

  “高祖父當年有‘王佐之才’的名號,為何天子不許高祖父司徒之職,卻只許高祖父一禮官?”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年輕人向前踏一步,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這是因為...因為......”中年人陷入了思考,遭到突如起來的質(zhì)問,久久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思考過,他的父輩也沒有給他留下答案。

  “那是因為王室知道自己滅亡已成定局,無回天轉(zhuǎn)日的可能,倒不如向七國表示自己無再君臨天下之心,多過幾年舒暢日子。王室亦有自知之明,您為何卻不自知呢?”年輕人語氣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地說道。

  說完之后,年輕人長吐了一口氣,感覺很是舒暢。這些話他在心里憋了好幾年了。

  年輕人話語的每一個字都如一把鋒利的匕首一般刺在了中年人的心上。

  匡扶王室,是中年人自己、父親、祖父、曾祖父四代人堅守的信念,他一生都為了這個信念而活著,現(xiàn)在年輕人卻說王室自暴自棄,不需要匡扶,他們四代人做的一切事情全是徒勞。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區(qū)別?

  “你!你這逆子!李忠唐忠,把他綁起來!”中年人的五官因憤怒擰到了一起。

  他不可能接受年輕人這種現(xiàn)實的說法,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年輕人。氣急敗壞地只能朝兩旁的家丁吩咐把年輕人綁起來,這樣能讓他感到好受點,如果年輕人能承認他自己剛才說錯了話,那就更再好不過了。

  但年輕人氣血方剛,怎么可能會同意,他知道今日兩個人是不可能再有心平氣和討論下去的機會了,收回假心假意的恭敬,冷笑兩聲:“呵,您今天是還要再大義滅親嗎?”

  簡單的一句話,讓中年人這座本就處在爆發(fā)邊緣的火山直接噴發(fā)了。

  他舉起手中長棍憤然一揮,頂部狠狠地砸在地上,與長棍相接的磚塊出現(xiàn)輕微的裂紋:“荒唐!那是他自己不忠,死有余辜!”

  年輕人名叫唐博淵,李姓唐氏,而眼前與他對峙的中年男人,則是他的父親,王都六卿之一,執(zhí)掌祭祀禮儀的太宗,唐居正。

  七年之前,唐博淵之兄長,唐瑞平,在其一友人婚宴上,酒后大醉,直言吐道:“寧愿為楚國一小吏,也不想承父親官位?!?p>  這句話被有心人宣揚出去了,屆時,整個王都對此事議論紛紛,也很自然地傳進了父親唐居正耳里。

  他聽后大發(fā)雷霆,直接帶人將正在朋友家中吃席的兒子抓回來,讓他跪在祖宗靈堂內(nèi),丟給他一柄寶劍,逼迫他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自裁。

  唐瑞平苦苦哀求父親不要這么做,無果,回應(yīng)他的只有父親的冷眼相待,他最后只得選擇拔劍自刎。

  這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正巧碰上唐博淵的老師南山先生出游,唐博淵歸家正好撞見了這一幕。

  在門外,他總感覺兄長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自刎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滿含淚水的眼睛里只透著絕望。這對年僅十一的唐博淵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此后六年,他一直跟著南山先生在山中修學(xué),期間沒有回過一次家,直到去年學(xué)成歸來。但回來后也是極力避開與父親見面。

  “跟您這種老頑固,多說無益,您要攔我,就休教我動手了?!碧撇Y冷冷地說。

  他解下背上的包袱,從中取出一把四尺半的長劍,拔出了藏在劍鞘內(nèi)的寒鋒。

  這是一柄冷冰冰的古劍,銀色的劍刃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淡淡的光芒,恰如黑夜中的明月,劍柄和劍鏜上纏著一只墨黑色的麒麟,神情悲傷無比,瞳孔以冰晶石點綴,上面散發(fā)著陣陣極寒之氣。這柄劍自鑄成以來,已經(jīng)歷了一百多個春秋,上面銀白色的劍氣可上沖斗牛。

  照夜烏麟,這是它傳世的名字,乃是一百六十年前夔天子命人用淬炎銀鍛造。淬炎銀硬度不輸于優(yōu)質(zhì)鋼鐵,但重量卻只有其一半不到,揮舞起來極其靈巧輕便。

  四尺半的劍相當少見,這種長度通常都是無鋒的重劍。但因為淬炎銀的輕巧,這柄劍可以完全按照一般寶劍樣式鍛造,甚至還額外添加了一個較長的劍鏜,才硬生生地把重量湊到四斤。

  麒麟,神獸也,相傳其通體金黃,可這柄劍上的麒麟?yún)s是墨黑色。據(jù)說,本來這麒麟的確是按金色鍛造,只是這柄劍鍛造完成之時,恰逢國之重臣,太傅陳公德遭衛(wèi)國公衛(wèi)無忌殺害。

  這劍頓時發(fā)出鳴顫,好似哀鳴之聲,仿佛是為陳公德之死而悲痛,隨后烏光大現(xiàn),金黃褪去,這麒麟也變成了黑色,原本端莊的儀態(tài)也變成哀傷,世人皆稱贊此劍為義劍。

  天子為了紀念這位老忠臣,將此劍放在名臣堂內(nèi),供奉于陳公德的畫像前。

  直到唐守愚出現(xiàn),那時候,夔王室衰微,天子的寶庫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奇珍異寶可以賞賜給殿下諸臣了。于是有人提議將此劍賜給唐守愚,忠臣配義劍,絕配。糊涂的天子一聽,也覺得合適。于是,這柄劍就隨夜明伯之爵,一并授給唐守愚。

  在唐守愚死后,照夜烏麟一直被放在唐氏祠堂內(nèi)供養(yǎng),四十余年沒有出過鞘。

  取劍的時候,唐博淵只剛剛摸上劍鞘,他就似乎聽到了劍內(nèi)寄居的麒麟之魂的低語。

  “帶我走吧?!彼路鹇犚妱φf,那是一個蒼勁、老邁的聲音。

  傳說這是一把魂印兵器,鍛造者將麒麟的魂魄放在了里面。

  從前他只當是個故事聽,但現(xiàn)在他相信了。

  無法拒絕那個聲音的語氣,他拿起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祠堂。

  塵封百年的麒麟劍,終于顯世了。

  “你怎么敢把祖?zhèn)鞯膶殑δ贸鰜??逆子!”唐居正勃然大怒,手中長棍直指唐博淵,手因憤怒有些顫抖。

  唐博淵沒有看父親,豎起照夜烏麟,望著麒麟散發(fā)著寒氣的眼睛:“路過祠堂,順手就拿出來了?!?p>  “那你現(xiàn)在用劍對著我是什么意思?”唐居正額上青筋暴起,繼續(xù)逼問。

  “父親要阻攔我,孩兒只能拔劍相迎?!痹挳叄撇Y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唐居正,手中古劍又握緊三分。

  氣氛逐漸焦灼起來,唐居正瞪著眼,唐博淵冷眼看他,四目隔空相望,空氣中,仿有刀光劍影閃過。

  “好??!好?。±钪姨浦?,不必留手,給我打死這逆子!”唐居正怒不可遏地吼叫著,這聲音就仿佛沉雷滾動一樣,傳得很遠很遠,激醒了一片熟睡的飛鳥,漆黑的夜空中頓時多了些富有生氣的裝飾。

  唐博淵看著父親身后二人,面色一沉,如臨大敵,弓腰,步伐不斷變動,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李忠唐忠,是父親撿來的孤兒,和他大哥同歲,以前一直和大哥一起練武,他很清楚二人的實力,不敢小覷。

  可是李忠唐忠久久未動。

  唐居正等得著急,轉(zhuǎn)身向后呵斥道:“我命你二人動手,聽見沒有!”

  二人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唐居正。

  “動啊!你們倒是動啊!”一向言聽計從的家奴如今卻對他這個家主的命令充耳不聞,這是要造反嗎,唐居正拿起棍子打向二人。

  打了幾棒后,唐居正注意到二人臉上有淚滴落下,然后看見李忠嘴皮子微微翻動,低聲說了一句:“老爺,對不起。”

  二人忽然向前沖了一步,一左一右架住了唐居正的胳膊,把他按倒在地上。

  唐居正被二人突然按到,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們這是要幫唐博淵逃跑!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怎敢如此忘恩負義,忘記是誰在你們快要餓死的時候,把你們帶回來的嗎!”唐居正劇烈掙扎了幾下,可唐忠李忠兩人力氣太大,除了手和小臂之外,他身體根本動彈不得。

  “老爺,您的大恩大德,我二人永生永世不敢忘。只是二少爺說得對,王室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唐忠抑制不住淚花,哭得很厲害,李忠亦是如此,“您隨便在路邊拉一個人問,都是這個答案。只有您這樣的人,還一心想著扶夔。大少爺當年說得一點也沒錯,這件事您做錯了!”

  “住口!你...你們,氣煞我也!”唐居正面色鐵青,好像頭上都開始冒起青煙,他舉起棍子,用長棍的末端猛叩二人,想讓他們放開自己。

  唐博淵有些出神,一時未反應(yīng)過來,長鋒出鞘,他已做好了和二人搏斗的準備,可是父親那邊卻起了內(nèi)訌。

  “二少爺,你發(fā)什么愣,快走??!”李忠仍挨著唐居正不停地棍打和責(zé)罵,衣物遮掩下的身體已經(jīng)青一塊紫一塊,他面色痛苦,帶著淚水,聲嘶力竭地朝唐伯約高喊。

  唐博淵這才回過神來,長劍收回鞘中,一溜跑出了大門,不時地回頭看向門內(nèi)的李忠唐忠二人,目光有些復(fù)雜。

  等到奔跑聲消失,唐博淵已經(jīng)完全沒入黑暗時,二人才松開了手。

  唐居正一被放開,立刻起身沖到門口,想在眼前一片黑暗中找到唐伯約的身影??墒墙稚峡諢o一人,靜悄悄的,只有一些昆蟲的鳴叫。

  他身子瞬間軟了下去,扔下手中長棍,靠著門框,唐居正緩緩滑坐下,整個人看著有種無力感。

  他的目光空洞,喃喃自語:“我族世食夔祿,滿門忠臣,今到我這一代,卻生出了兩個不孝子,不思忠君報國,只想著求取功名利祿。悠悠蒼天,為何如此對我?”

  靜了許久,唐居正顫顫巍巍地起身,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向屋內(nèi),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明日我就去向陛下請罪......”

  經(jīng)過在地上長跪不起的李忠唐忠身邊時,他停下腳步,想了一段時間,微弱地說:“唐忠李忠,我問你們,如果夔朝遭到蠻夷入侵,回天乏術(shù),你們二人作何選擇?”

  唐忠仍保持跪姿,沒有片刻猶豫答道:

  “您當年說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唐忠自然是誓與國家共存亡,我.......”

  唐忠沒有再說下去,他不笨,一下就明白唐居正的話外之意了。

  “唉,今時的王室與那時的夔朝又有何區(qū)別呢?我無顏面見陛下,更愧對列祖列宗,待我自裁以后,你二人隨便找一處地方葬了我吧?!?p>  說著,唐居正繼續(xù)走向屋內(nèi)。

  “靈歌....我來陪你了......”

  門前的燈籠照著唐居正的背影,沒有了平日里的挺拔,到是有些駝背,看著憔悴而頹唐,時間在他身上帶走了很多,但不包括他的意志,可現(xiàn)在,一直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意志也沒了。

  “老爺.......”跪在地上的兩個強壯男人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那黃鸝鳥依舊停在枝頭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次日清晨,唐忠李忠二人披著白色的喪服,推了一輛車,車上放著唐居正的尸體,鏟子和刀。

  封東郊外的天空是湛藍色,山坡上綠茵如錦,盛開著斗艷爭妍的各色鮮花,如同一大片翡翠上鑲著各色各樣的奇寶異石。一陣微風(fēng)拂過,花田里流轉(zhuǎn)著淡淡的五彩光暈,就像遺落在人間的璀璨星星。

  那是唐居正生前最愛來的地方,據(jù)說是其與早逝的亡妻玉靈歌初見之地,唐忠李忠二人埋葬了唐居正之后,跪在其墳前拔刀自刎。

  血滲進大地里,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亦如他們本人一樣,兩個小人物的死并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變化。

  可風(fēng)卻變了,從清爽的微風(fēng)變到猛烈的颶風(fēng),鮮花們被颶風(fēng)嗖嗖地壓在地上,沒有了平日里明艷的色彩,換來的是哭泣的聲音,因為它們那美麗的花瓣全被颶風(fēng)給奪走了。

  風(fēng)變了,或許是在為唐忠李忠兩人的死在哀悼,或許是為一個忠臣世家的滅亡而惋惜,也或許本就該變化,只是恰逢兩人自刎。

  總之,地處中原的封東郊外刮起了罕見的大風(fēng),那是亂世之風(fēng)。

  正是這陣無始的亂世之風(fēng),把年幼的麒麟吹到了宋國的淮陰城,讓他與命運中的另外一人相會。

  .......

  唐博淵駕馬出了封東城,途經(jīng)小城該野過夜。次日上午四時,他擦了一擦有些紅腫的眼睛,再次啟程,兩個時辰后,終于出了王畿之地,到達了宋國邊境小城南鄉(xiāng)。

  雖然南鄉(xiāng)也處貢州地界,可是這里的百姓不像王畿之地那樣,臉上終日不見光彩。他們生活不算特別富足,但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笑得很開心、自信,畢竟宋國不像夔王室那樣弱小,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會有諸侯來犯。

  唐博淵很喜歡這的民風(fēng),百姓都很淳樸好客,不用花錢,只要說自己是異鄉(xiāng)人,在集市上逛一圈,依靠“品嘗”,基本能吃個半飽。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因為如果有人真這么做,第二天大家就都認識他了。

  但唐博淵本著“反正沒人認識自己”的想法真就這么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后,唐博淵再次上路,他本來的意圖是先往北方走,去平州的衛(wèi)國看一眼,他對昔日的霸主之國很感興趣??墒窃趧倓傫偝龀峭鉀]多久,有一陣狂風(fēng)從背后襲來,徑直吹向正東方,那是宋國大城淮陰的方向。

  他對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不敢興趣,的確,本來這并不對他的計劃造成什么影響,可是胯下的馬兒不知道為何,發(fā)了狂一樣地追逐狂風(fēng),奔向東方,無論唐博淵怎么鞭撻它都不停蹄。馬速很快,他也不敢跳下,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坐在馬背上等馬跑累了停下。

  在馬剛剛揚蹄的一段路,狂風(fēng)距離自己還不算太遠,約摸在千米之內(nèi)。有那么一瞬間,唐博淵感覺看到狂風(fēng)中有一人一騎,完全籠罩在黑色里,身上散發(fā)著詭異的氣息。

  他覺得自己是眼花了,揉了一下眼睛,狂風(fēng)中的身影果然消失了,這件事情他沒有放在心上,當時的注意力都在跨下發(fā)狂的馬身上,很快就忘了這事。

  出乎意料,這馬竟然在那么快的速度下連續(xù)跑了一個時辰。那時候再往北方的平州趕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除非他愿意露宿荒野。對于有輕微潔癖的唐博淵來說,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迫不得已,他只能繼續(xù)往東趕。

  又是兩個時辰后,已近九時半了,潔白的月亮點綴著深藍的夜空,唐博淵抵達了宋國大城淮陰,淮陰是座名城,它曾是馳國的國都,馳國滅亡之后,其一直作為宋國在貢州的經(jīng)濟中心存在?;搓幱凶呱?,約摸兩千米高,叫午陽山,曾經(jīng)這里一度被認為是華族母親河的淮陰河的發(fā)源地,雖然一直有傳聞?wù)f淮陰河發(fā)源于雍州西部的云來山,但信的人很少,直到三百多年前,盤踞深山的羌族被晉國、秦國、巴國聯(lián)手消滅,雍州西部得到開發(fā)之后,天下才確定淮陰河確實發(fā)源于云來山。

  淮陰城相當繁華,雖已入夜,但城內(nèi)燈火通明,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路邊商販吆喝聲不絕于耳。

  從高空俯瞰,整座城池流光溢彩,而淮陰的鬧市在一眾流光內(nèi)最為絢爛奪目,猶如眾星捧月一般。

  唐博淵牽著白馬,踏著婆娑的月影,在鬧市華街穿游。高竿上彩旗如林,迤邐的樓臺歌舞升平,一眼望不盡,隨著麗人們秀足蓮步帶起了脂香彌漫的微塵。幽婉欲斷的簫音,呼喚著彩鳶期約歸去,只聽歌女們歡歌四起。『引自劉辰翁《寶鼎現(xiàn)·春月》,有改動』

  周邊的行人都有意識地避開唐博淵,也許是因為怕馬失控,脫了韁繩,飛奔起來傷人,但也或許是因為他這一天一夜急著趕路,滿身大汗沒有換洗衣物,更未清洗身體,又正值夏季,地處中原,空氣濕潤,身上都發(fā)臭了。

  實話實說,就算不著急趕路,他自己也懶得換洗衣物,平時在家里都是隨手丟給家仆的。就算是跟著南山先生修習(xí)的時候,也是隔三差五地把衣物送下山,找當?shù)卮迕駧退逑础?p>  而對于周圍行人都避著他走,他并沒有感到有被歧視的感覺,反倒莫名的有些慶幸。

  從兄長去世算起,七年的時間,太長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孤獨了。從母親死后唐博淵就不喜歡別人碰自己,可是淮陰的集市熙熙攘攘,很難不跟別人擠到一塊?,F(xiàn)在他們愿意主動避著自己,對唐博淵來說是相當稱心。

  淮陰城里有太多東西是封東沒有的,少數(shù)唐博淵聽老師南山先生或是同門師兄提起過,多數(shù)則是聞所未聞。

  像是飄香四溢的炸蘿卜絲餅,外形精致工巧的紅棗子糕,還有讓他敬而遠之的淮陰臭豆腐.......

  其實唐博淵很喜歡吃臭豆腐,但僅限于炸的,對淮陰這種軟趴趴的,而且還沾滿香醬的臭豆腐,他是一點也提不起興趣來,總覺得有些不倫不類,明明是臭豆腐卻配香料。

  “老板,這個是什么?”

  唐博淵在一處賣點心的小攤前停下來,指著一個棕色的、圓圓的、像餅卻不是面做的小食。

  手里正忙活著做糖人的老板瞄了眼唐博淵指的方向,說:“噢,這個啊,核桃酥。口味滋糯,很甜。要來一個嘗嘗伐?一文錢就夠了?!?p>  “好?!?p>  老板給了唐博淵一張薄紙,讓他自己將核桃酥包起來嘗嘗,老板自己還要繼續(xù)捏糖人,騰不出手來。

  唐博淵直接挑了最大的一塊,沒有絲毫猶豫。

  “咋樣?”老板忙活完手里的糖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松脆細膩,好極?!碧撇Y邊吃邊說。

  “那客人還要些嗎?”

  “嗯....來七個吧?!?p>  “好嘞,這就給您包起來?!崩习迥昧藦埓蠹?,輕車熟路地隨便抓了連著的七個包住。

  忽地,唐博淵止住老板,連點了七個最大的。

  “謝謝你?!?p>  無視了老板鄙夷的目光,唐博淵沒有感到一絲不好意思。

  接過包紙,唐博淵遞給老板七文錢后,繼續(xù)朝集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趕,那邊擺了張寬大的圓木高臺,周圍擠滿了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像是要舉辦什么活動。

  一個中等身材、大腹便便、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沿著臺階登上高臺,唐博淵耳邊嘈雜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

  中年人手籠在袖子里,高聲笑言:“諸位父老鄉(xiāng)親,我蘭保國初到貴地,今日設(shè)下擂臺,比武招親,不滿三十者皆可以參加。一個時辰后,誰能站在擂臺上,誰就能娶到我女兒?!?p>  “比武招親,頭一次見哦?!崩夼_邊上人頭攢動,唐博淵挺想就站在擂臺邊上看,可惜人太多了,擠進去得難受死。

  那中年男人一下擂臺,就有一看著十七八歲的小伙,手握一柄漆黑如墨的七尺長槍,,兩步跳上了擂臺。

  這小伙長槍斜握,抱拳向擂臺下說:“列位父老,就由我趙某人拔個頭彩吧。”

  “好!”

  “好!”

  擂臺下的人群呼聲一片。

  又有一人上臺了,是個略顯肥胖的人,一身布衣布鞋,長得是張娃娃臉,揮舞的卻是一把霸王開山斧。

  兩人拱手互相拜過,通報姓名后,隨著一聲鑼響,比武就正式開始了,周圍的人群也逐漸安靜下來,靜悄悄的,空氣都仿佛凝結(jié)了。

  持槍者上身微微下壓,左腳前踏一步,右腿向前微彎,把身體的重心轉(zhuǎn)移到右腿上,手中長槍點地,如螳螂獵殺前的最后一刻,已經(jīng)是蓄勢待發(fā),只要右腳重重一蹬,就可向前突刺。

  對面的持斧者知道持槍者這一式的爆發(fā)力,保持極警慎的態(tài)度,手中四尺長的斧子置于身前,不斷改變持斧的手勢,令人無法判斷他進攻的意圖。

  持槍者不想放棄這頗有爆發(fā)力的一招,不動;持斧者也不敢輕易靠近,不動。

  雙方僵持不下,持續(xù)了大概三十秒左右。

  臺下人群看得著急,已經(jīng)不再保持安靜,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更有甚者直接喊到:“還打不打啊???”

  或許是受到言語的刺激,持斧者按捺不住了,他開始緩緩向前進。

  步伐凌亂,沒有章法,唐博淵的武藝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很一般,但他也看得出來男子心已經(jīng)亂了,反觀持槍者,仍然保持不動,面色不變,呼吸勻暢。

  除非持斧者能做到力量和技巧上的完全壓制,否則的話,這把比賽不用看,唐博淵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持槍者贏了。但是如果真能做到力量和技巧都壓制持槍者的話,這樣的人肯定不至于聽了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心亂如麻。

  持斧者暴起前沖,斧子正面向前,他的意圖是先擋下持槍者的一槍,然后就可以借助前沖的慣性,和持槍者近身交戰(zhàn)。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巧。近身作戰(zhàn),斧子絕對比長槍靈活得多。

  持槍者也知道這一點,他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長槍抬起,槍頭正面朝向持斧者,右腳后滑,腿微微彎曲,大喝一聲,猛地發(fā)力。長槍和人仿佛形成了一個整體,就如一支離弦之箭射向了中年人。

  持斧者早就做好了準備,身體向右傾斜,舉起手中利斧,高過頭頂,想直接將長槍的槍頭砍下來。

  持槍者眼看長槍可能要刺不中,左腳斜向后重重一蹬,調(diào)轉(zhuǎn)槍頭,繼續(xù)刺向持斧者。

  持斧者沒有料到持槍者反應(yīng)如此迅速,還能改變方向刺向他。他想要抵擋住對方這一擊猛刺,可是手中斧子還在頭頂,已經(jīng)來不及回防了。

  此刻,他只能選擇將斧子向后甩,借助斧頭的重量,讓自己向后倒下。

  “碰?!彼さ乖诘厣希瑫r把斧頭上揮,他認為也許持槍者會因為慣性,剎不住車,還往前沖,自己就能乘他槍尖朝前時,給他毫無防備的腹部造成重創(chuàng)。

  斧子才剛剛從地面揮起來,黑色的槍尖卻已經(jīng)抵住了他的下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持槍者居然停住了,他仿佛早有預(yù)料,腰部發(fā)力,長槍向左急轉(zhuǎn),把沖擊力卸掉后再轉(zhuǎn)回來。

  “我認輸!”生命危在旦夕的持斧者扔下了利斧,大聲喊到。

  持槍者收回長槍,拱手一拜:“承讓?!?p>  臺下頓時歡呼聲不斷,直到第二位挑戰(zhàn)者上臺。

  持槍者在戰(zhàn)勝了中年人后,又接連獲勝幾把,可惜最終體力不支,終于還是下了擂臺。

  唐博淵看得有些出神,都忘記自己和馬飯都沒吃,還餓著肚子了。

  這馬也是非常奇怪,周圍那么吵鬧,它居然睡著了,這樣也好,省得唐博淵擔心馬因肚子餓而鬧脾氣。

  圍觀的人群都對持槍者敗下陣來感到惋惜,覺得要是他晚點上去就好了,說不定能站到最后。不過他本人到?jīng)]什么遺憾,下了擂臺,坐在路人給他的搬來的板凳上,直言說道他父親早已給他定下了婚約,今日就是手癢了,想和人比試比試。

  臺上現(xiàn)在是兩個青年人在比武,一個手拿雙锏、個子矮小,另一個舞的是一把大戟,身材強壯。

  持戟者想以大開大合勢壓制持锏者,可事與愿違,對方頗為靈巧,根本摸不到。

  終于,一番激戰(zhàn)過后,持锏者磨光了持戟者的體力,一腳飛踢在持戟者手上,持戟者感到吃痛,手一松,武器跌落在擂臺上,被持锏者踢出場外。

  喪失了武器,持戟者自然只能下場了。

  人們?yōu)槌诛嫡吒呗晳c賀,而持锏者卻臉上見不得一點笑容,半跪在擂臺上不停地喘氣,剛才高頻率的閃躲,不僅磨光了對手的體力,同時也大量消磨了他自己的體力?,F(xiàn)在他要好好利用這短暫的空隙恢復(fù)體力。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娶到蘭員外家的千金了。

  又是一人翻身上臺,和持锏者拜過后正要開始比試。

  唐博淵身后傳來如雷鳴般的巨響。

  “都讓開!我來!”

  唐博淵回過頭,看見擋在他身后的人群極速地向道路兩側(cè)散開,神情驚恐,像是在躲避可怕的野獸。

  人群散開后,映入唐博淵眼中的是二十多號人,各個目露兇光,腰間別著一把砍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為首的是一個虎背熊腰,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眼神狠辣,身高八尺的壯漢。

  唐博淵也想跟著人群散開,可是馬睡地死死的,他拉不動。道路中央,除了那個壯漢和他身后二十多人,竟只剩下唐博淵他一人一馬。

  “老兄,你倒是動一下啊。”唐博淵使勁地拉著韁繩,馬卻像生根似的站住,一動不動。

  唐博淵其實并不怕這個壯漢,無論是他父親節(jié)那王都六卿之一,還是唐國宗室后裔的身份,隨便拿出一個來都能給這種民間惡霸嚇個半死。

  他只是很討厭麻煩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服軟說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沒必要浪費時間。

  也不管馬了,唐博淵走到路中央,隔著老遠對壯漢等人作揖喊道:“諸位壯士,我李某無心冒犯,只是這駑馬睡著了,拉不動。”說完,唐博淵小跑到了路邊,和恐懼的人群站在一起。

  稱自己為李某,而不是唐某,是因為姓氏的氏,是根據(jù)封地的名稱來的,氏不包括在姓之中,如果他稱自己是唐某,那就是變相地暴露自己身份,而姓唐的,無一例外,要么是唐國宗室后裔,要么是他們的家仆。

  那群人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臉上神情扯高氣揚,仿佛對眾人的害怕和唐博淵的服軟非常滿意。

  為首的壯漢朝馬走去,那馬一點也不自覺,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后的危險,還在熟睡。

  到馬側(cè)身,那壯漢停了下來,他大吼一聲,揮出一記重拳,打在了馬的肚子上。

  馬終于醒來了,它被打出去了兩米遠,摔在地上凄涼的悲鳴著。

  壯漢身后的那些地痞流氓不約而同地稱贊起壯漢力大無窮、英雄蓋世。

  唐博淵很是心疼,但也不說出來,只在心里默默念叨。

  壯漢繼續(xù)向前走,拉住高臺邊緣,腿微彎曲,竟一個直跳上了擂臺!

  沉重的身軀砸在擂臺上,發(fā)出一聲巨響,他看著臺上兩人,抬起粗壯的手勾了勾手指,一副狂拽的樣子:“怎么,你們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兒看到本大爺還不跑?想和爺搶女人嗎!一起上來吧,我怕你們單獨上撐不過爺一招!”

  然后負手而立,擺出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態(tài),甚至還象征性地打了個哈氣,他赤手空拳,根本不在乎兩人手中武器的危險,以此表示對二人的蔑視。

  那兩人造此等大辱,卻沒有一點憤恨,唐博淵從他們臉上看到的只有害怕。

  果不其然,二人逃下了擂臺。

  跟隨壯漢的那些地痞流氓開始譏笑那兩人無膽,同時夸壯漢是英氣逼人,讓敵人不戰(zhàn)而栗。

  “曹處,你這惡霸,也敢來參加我女兒的比武招親?你不怕我向官府舉報,把你抓起來嗎!”

  蘭員外在擂臺下的人群里,指著壯漢,氣憤地喊道。

  原來這壯漢名叫曹處,此人兇強俠氣,力大無窮,是淮陰城有名的惡霸。如果只是他一人還好,衙門的護衛(wèi)都夠收拾他了,但他背后還有二十多個小弟跟隨,并且和一些貪官污吏勾結(jié)在一起,打著“收保護費”的名頭,惡意搜刮民脂民膏,淮陰百姓對他們是敢怒不敢言。當?shù)厝税阉蛡髡f中的淮陰河里的蛟龍、午陽山上的吊睛白額虎并稱“三害”,而曹處排在三者第一。

  “比武招親,人人有份,誰規(guī)定我不能參加!況且我犯了什么事?官府憑什么抓我?”壯漢豪橫至極,都不正眼看一眼吳員外。

  “你,你這無賴......”蘭員外面色漲紅,貌似被氣得話都不會說了。

  他全身都在顫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恐懼,他很害怕曹處,但他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女兒嫁給這樣的人會是什么樣子,估計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當場暈死過去了。

  他攥緊拳頭,終于是下定了決心,擠出人群,沖到路面中央,高聲喊到:

  “吾不忍小女嫁給這種惡霸,哪位壯士愿意救救小女!我蘭某愿獻上黃金四百兩!”

  這句話在人群中瞬間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四百兩黃金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尋常人家就算不吃不喝百年也掙不到。

  唐博淵注意到了有些個熱血青年蠢蠢欲動,想要上去挑戰(zhàn)。四百兩黃金實在是太多了,得到這些錢,這輩子吃穿都不愁了,難免會有人心動。但他自己心中卻是風(fēng)平浪靜,他清楚自己的本事,這種送死般的行為,未免也太愚蠢了。

  這時曹處大喊一聲:“誰敢?!”

  這一聲恍如泰山壓頂,抑制住了竄動的人群,仿佛讓他們感到喘不過氣來。

  疲倦的月亮躲進了云層休息,只留下幾顆星星像是在放哨。眼見一個時辰快要到了,可遲遲未見挑戰(zhàn)者的身影。

  蘭員外四下張望,見無一人愿意站出來,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蒼天吶,您難道真的忍心看到我的心頭肉嫁給這樣的惡鬼嗎?”

  那些地痞流氓一點不覺得蘭員外可憐,反到哈哈大笑起來。

  曹處舔了一下口水,肆無忌憚地說道:“哎,蘭保國,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兒,我可是饞了好久了,還有你這四百兩黃金,待我和你女兒成婚后就當嫁妝一并送給我吧,哈哈哈!”

  唐博淵雖然是個怕麻煩的人,但事到如今,他是看不下去了,想要亮出自己唐國宗室的身份讓這些地痞流氓散去。反正對他而言也沒什么損失,還能增長在宋國的名氣,方便以后出仕。

  唐博淵走到路中央,路邊多數(shù)行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多為不解和擔憂。他長嘆了一口氣,正想要說話,可遠遠地聽到了馬蹄聲。

  唐博淵轉(zhuǎn)過身,看見一匹梅紅的快馬踏著黃色的塵煙飛奔而來,馬上坐著一位身長將近九尺,濃眉大眼、闊面重頤、威風(fēng)凜凜、年齡二十左右的好漢,他腰間別著一把三尺寶劍。

  “我來比武!”好漢雄厚有力的聲音響起。

  這好漢勒住韁繩,急剎住馬,停在了唐博淵身邊。他面對二十幾個潑皮無賴毫不畏懼,鎮(zhèn)定自若。

  “你這廝不怕本大爺我嗎?”曹處揚起頭,神情倨傲。

  “我若懼你,非陳伯符也!”好漢右手在馬背上一撐,腰部旋轉(zhuǎn),斜跳下馬。

  曹處的那些跟班仿佛被這好漢身上無形的氣質(zhì)給逼退了,紛紛向兩側(cè)靠,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這好漢扶起跌坐在地上哭泣的蘭員外,說道:“先生請別哭了,我會替你除了此賊,挽救你的女兒?!?p>  “當真?”蘭員外停止哭泣,抬頭看向好漢。

  “當真?!焙脻h點了點頭。

  好漢繼續(xù)向前走,到擂臺邊,手拉住擂臺,就和剛才曹處一樣,“蹭”的一下跳上了擂臺。

  “比什么,赤拳還是兵器?”好漢氣勢如虹。

  “赤拳有何意思?當然得比兵器了!來人,取我的刀來!”

  只見在曹處四十多個跟班中,跑出了一位不足弱冠的小伙,雙手捧著一個長條白布。

  他跑到擂臺邊,雙手奉上白布。

  曹處彎下腰,掀開白布,從中拿起了一柄長刀,約摸四尺長,刀身為深青色。

  三尺之劍收在劍鞘中,陳伯符手摁在劍柄處,隨時準備應(yīng)戰(zhàn)。

  唐博淵望著擂臺上對峙的兩人,猶豫了片刻,朝陳伯符喊道:“這位英雄,我的劍好,你用我的!”

  當即解開包裹,取出麒麟劍,穿過二十來個地痞流氓中間,跑到擂臺附近將劍丟給陳伯符。

  陳伯符接過這四尺半的古劍,掂量了一下,很輕,長劍不應(yīng)該這么輕,劍鏜和劍柄上的黑色麒麟又刻畫地精致無比,許是一把禮劍?

  但這個疑惑很快就被打消了。他拔出了藏在劍鞘的冷鋒,銀白色的劍身微微鳴顫,劍鏜上的麒麟眼里,似有藍色的寒氣流出,仿佛里面寄居的麒麟之魂躁動不安。

  很快,劍身停止了鳴顫。

  “好劍啊?!标惒D(zhuǎn)劍身,指尖輕輕劃過劍脊。

  “這位兄臺,此劍可有名字?”陳伯符向臺下的唐博淵問道。

  “銀輝墨麟?!碧撇Y想了想,回了一個假名,畢竟照夜烏麟可是把名劍,容易引人聯(lián)想。

  陳伯符將古劍豎于胸前,隨后揮舞了幾下,他要盡快熟悉它的長度。

  “銀輝墨麟....名副其實的好劍啊,長得很像叔父描述的放在先祖畫像前的“義劍”照夜烏麟,許是仿制的吧?可惜太輕了,不太適合我,但也總比我自己的劍要好?!边@段話陳伯符是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說的,他并不想讓人誤以為他對這劍有覬覦之心。

  其實唐博淵一點也不擔心陳伯符會貪圖占有照夜烏麟,他遞劍前的猶豫,只是因為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東西。

  唐博淵家族中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照夜烏麟是認人和認主的,只有得到它認可的人,才能揮舞此劍。若品格惡劣的人想要握住,只會傷到自己。而只有它的主人,才能發(fā)揮出此劍真正的實力。唐博淵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仁義無雙之人,只能說比大多數(shù)人有更高一點的道德底線。能揮舞此劍,多半是承蒙高祖父唐守愚的蔭澤,依仗家族血脈。

  不過烏黑的麒麟不是純正的麒麟,不能用一般麒麟象征的品格來評判。也許,它在等的就是唐博淵這種性格的人?

  至于照夜烏麟是否有認他為主,唐博淵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不打算將照夜烏麟轉(zhuǎn)贈給任何人,哪怕照夜烏麟認某人為主。

  這劍是他少數(shù)珍視的東西,關(guān)于這一點唐守愚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在乎,就是很在乎,沒有理由。

  凡是他珍視的東西,那就永遠是屬于他的,這個認知貫徹唐守愚一生也沒有改變。

  陳伯符此刻舞劍沒有遭到反噬,足見其是一位真君子。

  而那惡霸曹處,貪婪的目光已經(jīng)毫不掩飾地凝聚在照夜烏麟上。

  陳伯符將他自己的寶劍交給了唐博淵保管。

  舉起古劍,鋒刃直指曹處,劍身上寒光一閃,陳伯符義正嚴詞地說:“曹處!今日我陳伯符就要替天行道,用此劍斬了你這惡霸!”

  “哈哈哈哈,黃口小兒,好大的口氣!我看,今日殞命的怕是你吧!”曹處狂妄地回應(yīng),隨后暴起,沖向陳伯符。

  長劍高舉于身后,陳伯符雙腿微彎,肘部前頂,做好了隨時斬下的準備,目光緊緊盯著沖過來的曹處。

  銀白的劍影閃過,狠狠地砸在青綠的刀鋒上,碰撞中發(fā)出巨大的鏗鏘聲,火星在青綠和銀白的閃光中迸射。

  曹處驚訝于有人居然能和天生神力的他硬碰硬的對刀,有些出神,詫異地看了一眼陳伯符,心里一寒,又迅速收回目光。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也足夠了。青綠的光芒倏然閃滅,照夜烏麟在剎那間蕩開了曹處的青色長刀。

  陳伯符借助巨大的反震力,反轉(zhuǎn)手腕,長劍直刺向曹處的面門。

  長劍破風(fēng),空氣自麒麟的耳朵兩側(cè)流出,破風(fēng)聲仿佛咆哮。烏黑的麒麟以冰晶石鑲嵌的雙眼散發(fā)著九幽極寒之氣。

  陳伯符將古劍用作長槍,在短短的一瞬間發(fā)出的唯一的一刺,沒有后勢也沒有變化,只是一記直刺。

  卻是必殺的直刺!

  麒麟的咆哮聲撲面而來,曹處的步伐已經(jīng)凌亂,他慌忙中舉刀招架。

  可銀白的劍鋒勢不可擋,麒麟急嘯著撕碎了青綠的刀身。

  “噶擦”一塊塊碎片落地之時,長劍沒入了曹處的胸口,穿膛而出,鮮血順著劍刃,滑落到劍鏜,滴答滴答地落下。

  “呲”,陳伯符拔出長劍,高高舉起。

  曹處跌跪在地上,手中只剩半截的青色長刀落到了擂臺下。

  曹處抬頭看向陳伯符,其接近九尺的魁梧身軀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散發(fā)熒熒白光,宛若高天上的武神。

  長劍上的麒麟,已經(jīng)變動了悲傷的神態(tài),冰藍的瞳孔威嚴而不可侵犯。

  不論是圍觀的百姓,還是曹處的跟班,沒有人在這時刻敢說什么,因為這一幕是無比的莊嚴肅穆:月神賜下祝福,手持長劍的武神,在對惡鬼進行正義的審判。

  “不要殺我.......”曹處驚慌失措地求饒。

  他的話沒有說完,神情停在了最后的驚恐。

  銀白的劍光一閃而過,曹處的頭顱滾落到擂臺邊緣,無首的尸身濺起血花。

  一代惡霸曹處,殞命劍下!

  人們爆發(fā)了如雷鳴般的歡呼雀躍聲。

  卻在這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了。

  “殺,殺了他,為大哥報仇!”剛才遞刀給曹處的那個年輕人喊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唐博淵注意到那些地痞流氓的眼里大多都泛著淚花,很難想象他們這種人居然會對為首的那個惡霸有這么深厚的感情,居然紛紛為他落淚。

  “殺!還有那個給他送武器的人,也殺!”跟班中有人喊道。

  唐博淵沒有多意外,他早就料到了如果那壯士贏了,那他們二人必會遭到這些地痞流氓群起而攻之。

  不過他猜想的理由是他們貪圖自己的寶劍,而不是因為報仇。他很好奇其中的緣由,但此刻他沒有時間關(guān)心這個了,二十多號人已經(jīng)要沖過來了。

  “停下!”唐博淵咆哮了一聲。

  曹處的跟班、騷亂的人群、擂臺上的陳伯符,所有人都停下來了,目光投向唐博淵。

  他們都被唐博淵響徹云霄的一聲怒吼鎮(zhèn)住了,這個看著斯文的富家公子居然能發(fā)出這么大的吼聲。

  “快上馬!”唐博淵喊道,隨后一蹬腿,胯下白馬立刻揚蹄,飛馳而出。

  這是來自他小時候的經(jīng)驗,唐博淵發(fā)現(xiàn)人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吼聲,往往都會愣住一瞬間。每次他小時候打架打輸了,都是采用這種方式逃跑的,可惜,只能生效幾次,后來那些人有經(jīng)驗了就不會發(fā)愣了。

  剛才他眼見敵人都要沖過來了,就一聲怒吼把他們都鎮(zhèn)住,事實證明確實非常有效。

  唐博淵趁著擂臺比武的時候,悄悄地把自己的馬和陳伯符的馬遷到了擂臺后邊,那是曹處跟班們的視覺死角,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陳伯符受到提醒,比曹處的跟班快一步回過神來,將古劍收回鞘中,直接縱身躍下,落到了馬背上。

  “駕!”陳伯符雙腿加緊,再用劍鞘為鞭,抽打馬的屁股。

  馬受到鞭撻,立刻向前沖了出去。只留下又氣又憤、卻無可奈何的曹處跟班們,看著陳唐二人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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