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落井下石的親人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西平很少去荔枝公園,他覺得他必須這么做。
與其說他有高尚的人格,不如說他因為過度的自卑,不敢坦然接受這份純真的愛。
楊嵐培訓(xùn)班結(jié)束之后,被父母安排去珠海上班,臨走之前她特意到公園來找西平,把自己要離開江口的消息告訴他。
西平悵然若失,這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女孩在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席之地。
楊嵐離開后,西平又恢復(fù)了以前的日子,公園里仍舊和以往一樣,來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
十月底,一個身材高挑長相清秀的女孩出現(xiàn)在公園,十八九歲的樣子,別人都叫她阿蘭,也是剛從老家過來的,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在公園,白天在公園打牌,半夜躲到附近廠房的樓梯口睡覺。
因為她的美貌引起附近混子的覬覦之心,在某天半夜,在某廠工人下班鎖門之后,她又和前幾天一樣悄悄爬上樓去睡覺。
卻不料有兩個混子悄悄跟在她身后,這一幕正好被路過的西平看到,擔(dān)心阿蘭會出事,也悄悄跟著上去。
兩個混子在頂樓對阿蘭動手動腳,阿蘭苦苦哀求兩個混子放過自己,兩個混子哪肯放過快到手的好事,強行要脫阿蘭的衣服,眼看就要得手,西平再也忍不住,沖向前去要他們住手。
兩個混子警告西平少管閑事,否則就對他不客氣。說罷又要繼續(xù)去脫阿蘭的衣服。西平用力把他倆推開,喊著阿蘭快走。自己則攔在兩個混子的前面。
阿蘭趁機跑下樓走了,兩個混子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對西平恨得咬牙切齒,當(dāng)即對西平一陣猛揍,西平想反抗,因長期挨饑受餓營養(yǎng)不良,哪里是兩個混子的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胸口的肋骨都被打斷了三四根,兩個混子還不解氣,揚言說以后見他一次打一次。說罷便揚長而去。
西平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感覺全身奇痛難忍,斷了的肋骨刺在呼吸道上,差點沒讓他就此背過氣去。
頭蓋骨上也被打破了一大塊,可以說,他沒死在這里,已經(jīng)算是一個不小的奇跡。
西平去派出所報案,民警很不耐煩接待了他,要他自己先去做個鑒傷報告。
西平口袋空空,哪有錢做鑒傷報告,全身劇痛難忍,只得回到公園,躺在亭子里等待天亮。
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的頭會經(jīng)常性疼痛,經(jīng)過幾次艱難無比的排便之后,總算沒有再出現(xiàn)呼吸不暢的情況。
不過還會時常吐血,他知道自己有了很深的內(nèi)傷。
在他被打的第三天,阿蘭流落風(fēng)塵,在沙田村一家夜總會做了小姐,上班當(dāng)晚她將她的初夜以一千一百塊的價格賣給了一個四五十歲的港佬。
在沙田村夜市,阿蘭遇到滿身是傷的西平,擦肩而過,沒有一言半語,仿佛從來就不認識西平這個人。
西平也不覺得她有什么不對。他挺身而出本就沒指望她能報答自己,這只是他做人的底線,如果他眼睜睜看著兩個混子糟蹋阿蘭而不制止,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過了中秋天氣越來越?jīng)觯髌礁杏X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經(jīng)常咳血,知道不能再滯留在江口,厚著臉皮問表哥借了路費,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
村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村前建起兩排三層樓房,西平家也建了兩間新樓,不過跟西平關(guān)系不大,因為房產(chǎn)歸他的哥哥東平所有。
老房子已空廢,父親住在東平的新樓里,大姐夫婦都出外打工,母親住在大姐家照顧外甥和外甥女。
從某種意義上說,西平已經(jīng)沒有了家。他只得跟著母親也住在大姐家,過上寄人籬下的日子。
母親跟他解釋說,建房子的錢全部是東平出的。西平佯裝相信,心里雖有幾分不是滋味卻沒有很在意。
就算他在意,也沒人在意他的想法。
他已經(jīng)成了病秧子,瘦骨嶙峋,咳嗽起來沒完沒了,沒人看好他還能恢復(fù)到以前樣子。
父親直接說,以后對他沒有指望,就當(dāng)沒有這個兒子。
母親卻沒有放棄他,精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冷了給他買棉衣,雖說質(zhì)量不好,可穿在身上同樣暖和。
他腿上的毒瘡又復(fù)發(fā),母親把她以前摘的金銀花泡水給他洗腳,洗過幾次,還真的就好了,而且以后沒有再復(fù)發(fā)。
母親聽別人說吃田七可以治內(nèi)傷,特意買了幾兩回來,每天用開水泡給他喝,喝了一段日子,西平的咳嗽果然好多了,也沒有再咳血。
外甥女在省城讀師范大學(xué),很少回家,每次回家除了進門時會叫他一聲舅舅,幾乎不會跟他說一句話。外甥十四歲,在讀初一,迷戀網(wǎng)絡(luò)游戲,經(jīng)常在鎮(zhèn)上網(wǎng)吧玩的徹夜不歸。
西平認為外甥年紀還小,這樣對他的身體不好,就責(zé)備了外甥幾句,要求外甥每晚必須在十點鐘之前回家。
東平正好在家,冷笑說,自己都管不了自己,還有臉管別人,住在外甥家,卻還管起主人來了。
西平被氣苦了,他不明白,外甥年紀小不懂事,自己這個做舅舅的怎么就不能管管了?東平的話,似乎話里還有話。
西平看不得東平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跟東平爭吵起來,揚言說自己過得再差,也不會求到他的面前。
第二天,大姐夫小仁從江口打電話回家,說不同意西平住在他家,若岳母非讓西平住下,那讓岳母也搬出去,讓兒子跟他奶奶過。免得西平賴在他家以后趕都趕不走。
西平的心在滴血,他沒想到親情會如此脆弱,為了一個屁大的事,趁機發(fā)飆,赤裸裸把人性最陰暗的一面展示出來。
母親掛了電話,二話沒說把自己睡的床拆了,收拾衣物,帶著西平回到老屋住。
就算再苦再累再難,她也不能放棄自己的兒子。
要不怎么人們都說,母愛是世上最偉大的愛!
以前家里還有二萬多的積蓄,東平結(jié)婚花了家里一萬多,建房子把家里的錢掏了一個空,母親手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錢,她起早貪黑在地里種菜,然后拿到街上去賣,有時還會跟別人去山里幫人摘楂子和橘子,只要能賺到錢,母親什么臟活累活都愿意干。
父親在旁冷嘲熱諷,說她放著舒心的日子不過,偏偏要跟著那個短命鬼受罪。
西平在家修養(yǎng)的大半年,恢復(fù)了一些元氣,能幫著在地里做一點事,覺得在家賺不到錢,不想再看著母親為了自己受苦受累,跟母親說想出去打工。
母親堅決不讓他出門,說他這么弱的身子出去能做什么事,有誰會要你這樣的人,讓他再呆在家里養(yǎng)一段時間的病。
西平在家呆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除了有時還會頭暈,其他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他再跟母親提出要出外打工時,母親沒有再攔他,畢竟兒子的未來還得靠他自己打拼。她為西平收拾好行李,湊齊了路費,囑咐他到江口之后,去大姐家住,就算受幾天氣也沒關(guān)系,只要找到事做,好好做事,以后就不會有人看不起你了。
西平到鄰鎮(zhèn)坐大巴到了江口,身上只剩十幾塊錢,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知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
他沒打算去大姐家,他不會以踐踏自己的自尊為代價換取一個棲身之所。
就在他彷徨無計之時,聽到有人叫他,他聞聲看去,見到同村的小軍正沖自己招手。
小軍問他住在哪里?
他說剛從家里過來,還沒有住處。
小軍說,他以前的床鋪到月底到期,他如果沒別的地方去可以先到那里住幾天。
他跟著小軍來到富華村統(tǒng)建樓的605房,房里住了四戶人家,都在附近上班。
沒想到小學(xué)同學(xué)小東夫妻也住在這里,小東對西平的到來并沒有多熱情,反而是他老婆紅秀對西平問長問短,要西平跟他們一起吃飯。
西平見紅秀有三十多歲,年紀似乎比小東大了不少,有些疑惑。小軍看出他心里的疑惑,悄悄告訴他,紅秀其實原來是小東的二嫂,后來他二哥來江口打工,被查暫住證的民警抓上車,企圖逃跑,在警車還沒停穩(wěn)就往下跳,結(jié)果被摔死了。那時小東還沒娶親,頭腦有些不靈活,很難娶到好的女子,紅秀又生了兩個小孩,也很難再嫁人,經(jīng)過雙方父母商量,讓紅秀跟著小東過,倒也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
小軍把剩下的東西拿走,要住到他老婆那邊去。跟西平說,這里你可以住在月底,如果你要繼續(xù)租的話也行,只要交房租就可以。
西平問要不要交押金?
小軍說,我有押金在這里,等你手里什么時候?qū)捲T俳o我,不急。說完把房間的鑰匙給了西平,拿著行李袋走了。
西平還打算問他借點錢的,見他走的匆忙,只得算了。
因為在車上一夜沒睡,西平感覺整個人全身難受,簡單洗了一個澡,躺在床上要睡,想到自己袋里只有十來塊錢,過三四天就到月底,不知去哪里把房租賺到手。
思來想去,突然想到可以去路邊擺江湖殘棋,只要買兩副象棋就可以開張。想到這里,他再也睡不住,起身出門去附近的新華書店,找出幾本講解江湖殘棋的書,記住幾個棋局和應(yīng)法,真的就花五塊錢買了兩副象棋,去路邊擺殘棋了。
西平找了一處行人較多的路段,蹲下身子開始擺棋,因為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心跳的厲害,雙腿還不停在顫抖。
擺好棋局,西平的心情穩(wěn)定不少。沒過多久,就有不少人蹲在前面仔細觀看棋局,似乎在推算棋路的變化。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西平問他要不要玩一把。
男子問怎么玩的?
西平說紅棋先走,和棋紅勝,不能長將長捉,否則作負論處。
男子說,我是問你多少錢一局?
西平兜里只剩五塊錢,就說五塊一局,只是擺著玩玩的,不是為了賺錢。
男子拿起棋不假思索走了一步,西平見他第一步就走錯了,知道他中了陷阱,擔(dān)心對方輸了會賴賬,掏出兜里的五塊錢,要男子也拿錢出來押著,誰贏誰把錢拿走。
男子很爽快從兜里掏出十塊錢,說就下十塊的吧。
西平雖知道包贏,可自己只有五塊錢,只得笑著說,不玩大的,五塊玩玩就好。
男子沒有堅持,把十塊錢給了西平,拿著棋走了起來。男子接連輸了六局,很爽快又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丟在棋盤上,拍拍屁股走了。
其他人也有幾人要下,沒多大功夫,西平又贏了幾十塊,心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沒想到賺錢會這么容易。
擺了一個多鐘頭,賺了一百一十塊錢,房租有了著落,西平心里的石頭才落地,見棋攤前沒有了人,就把棋收起來回去了。
之后幾天,西平每天傍晚都出去擺棋,每次都有不錯的收入,最多一次賺了二百多,到月底交租時他手里已有五百多塊錢。
他交了七十塊的房租,匯了三百塊回家,打電話告訴了母親,跟母親說不要太節(jié)省,要注意保重身子。
母親責(zé)怪他不該寄錢,說出門在外手里應(yīng)該多留點錢,在家再不好,起碼有飯吃,在外面若沒有錢,就得餓肚子。
西平含著淚打完電話,開始計劃找工作的事。
有人介紹他進紙盒廠,因為經(jīng)常要搬貨,他的身體吃不消,干了三天就沒干,工資沒拿到一分。
又跟著四根學(xué)裝水電,什么布線,安裝插座,安裝開關(guān)什么都沒問題,主要是打槽的活讓他受不了,每次都把他累的半死,晚上睡覺感覺骨架都要散了,肋骨斷裂處隱隱作痛,西平擔(dān)心會舊傷復(fù)發(fā),跟四根說不做了。
四根把工錢算給了他,在打牌時,別人問起西平學(xué)水電的事,四根不屑說,西平太懶,不是做事的料。
西平好吃懶做的名聲便在統(tǒng)建樓傳開了,也沒人再給他介紹工作。
好在他能時不時出去擺殘棋,倒也能過得下來。
海英得知西平住在隔壁,趁休假的時候故意買了好菜,要招待西平。西平只吃過一次,就不再去了,他知道海英這是在還人情,覺得她這么做完全沒有必要。再說他了解冰芽為人小氣,自己跟海英走的太近容易惹來是非,自己倒沒什么,萬一搞得海英家庭不和,自己豈不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