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曳影鳴劍錄

第二十二回 罪魁禍?zhǔn)祝?)

曳影鳴劍錄 馬賀布衣 18427 2021-08-16 00:34:00

  胡耆堂苦費(fèi)了大半天唇舌,豈料得到的仍是甘延壽的滿口拒絕??粗恃訅蹐远o比、視死如歸、毫無回旋余地的表情,心底里大失所望自不待言。他強(qiáng)行咽了幾下干澀的喉頭,擠出沉悶壓抑的嗓音道:“此事切望閣下三思而后定。”甘延壽愈加無可動搖道:“古人曰:‘道不同,不相為謀?!誓硨幙梢悦嗟?,也決不會替王爺去動呼韓邪單于一根毫毛?!?p>  胡耆堂驟然瘋狂大笑,俄而喟嘆道:“甘大將軍啊甘大將軍,本王原以為你真?zhèn)€才不世出,僅只暫且埋沒于奸佞糟糠之間,等得時來運(yùn)轉(zhuǎn)之機(jī),足可共謀宏圖偉業(yè)。孰知你在天翻地覆的巨浪襲來之前,不過是個迂腐淺見、畏縮怯懦的鼠輩而已。我呼揭耆堂英明一世,竟也有看走眼之時!”言畢,又是仰天長嘯,聲如蒼狼雄嚎,久久不止,聞?wù)唠y不為之動容。

  甘延壽平心靜氣,恍如渾然不覺,直等胡耆堂酣暢淋漓而歇,才略表歉意道:“承蒙王爺錯愛,甘某資才誠不足論,只能辜負(fù)王爺?shù)囊环湃魏晚w略了?!焙忍帽梢牡溃骸氨就跖c你已無話可說,就此作別,敢請往后好自為之?!备恃訅勐犚妼Ψ搅ⅠR送客,感覺有些出乎意料,端坐不動道:“甘某的兩位兄長,還望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釋放他們隨甘某一同離去?!?p>  胡耆堂露出為難的神色,支吾道:“把他們交給你未嘗不可,但恐怕你們不便將其二人帶走?!备恃訅塾犎粏柕溃骸皡s是為何?”胡耆堂遮遮掩掩,狀似推諉道:“事生意外,其實怪不得本王。”甘延壽心里一驚,催促道:“王爺趕緊把話說明,是非曲直往后再論?!?p>  胡耆堂整理了一下衫袖,坐直腰板道:“那日本王在趙信城中單獨(dú)解見光華法師,指望他到余吾谷龍城把你請來,但他完全不相信本王是出于好意,蠻橫堅拒,并趁機(jī)脫身而逃。本王及眾手下追拿不及,料想他多半會尋你報訊,便任由他去。果然不出本王所料,今日他端的把你領(lǐng)到了這里來。可是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不明真相,咬定本王已將光華法師處死,無論本王如何解釋,決計不信,只管日夜對本王激憤唾罵。漸至怒火積郁攻心,坐立不安,臥不能寐,繼后粒米不進(jìn),兩個差不多同時生出一場大病,暴熱暴寒不止,百藥無效,以致連續(xù)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此等羸弱不堪的情狀,你如何能讓其二人更受鞍馬勞累!”

  甘延壽憂心如焚,細(xì)細(xì)斟酌胡耆堂的言語神情,沒察覺有何貓膩,急欲見到了無法師和劍牘先以弄明究竟,遂道:“既然這樣,懇請王爺高抬貴手,容許我等即刻前去探看?!焙忍醚垡姼恃訅廴珶o指責(zé)之言,好像如釋重負(fù),舒眉展顏道:“他們兩位就在臺下的洞牢內(nèi),你們移步即至。”

  甘延壽作速立身而起,卻機(jī)警加問:“了無法師和劍牘師兄已病重垂危,王爺還要把他們關(guān)在監(jiān)牢里面么?”胡耆堂微顯愧疚道:“兩位仁兄皆是武功蓋世的高人,請恕本王莫敢掉以輕心,不過已將就牢獄之可能盡力關(guān)照?!备恃訅勐犚姾翢o破綻,跨步急趨烽火臺的石階而下。

  該烽火臺上盡管離地面有數(shù)丈之高,但歐陽華敏的內(nèi)功耳力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在臺下靜候不去,悉將臺上二人的如數(shù)言語聽了個清楚明白。駐騎在旁的光華法師卻遠(yuǎn)不能比,對甘延壽和胡耆堂的談話全然不曉,看見甘延壽下了烽火臺,速喚歐陽華敏一齊下騎迎上,欲加過問,然則礙于胡耆堂也下了烽火臺,就緊跟在甘延壽身后,便暫且把話頭打住。

  其實甘延壽也不便將與胡耆堂商議之事向光華法師和歐陽華敏明言,只向其二人說知要到洞牢內(nèi)去見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便敦請胡耆堂在前引路。胡耆堂傲然向歐陽華敏和光華法師粗略點(diǎn)頭,即轉(zhuǎn)身招呼甘延壽與其二人徑向那有如虎口大張的山洞走去。歐陽華敏心知肚明,邁步跟上。此際正對著胡耆堂的后背,何其想趁機(jī)將他拿下盤問家仇,可是已得耳聞師父劍牘先生和了無法師的景況,無奈強(qiáng)忍住手腳,以望盡快見到師父再說。

  光華法師仿佛對洞內(nèi)的情狀心有余悸,走走停停,東張西望,不一會兒就遠(yuǎn)遠(yuǎn)落在了后面。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欲見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心切,顧不得光華法師拖拉磨蹭,緊隨胡耆堂快步進(jìn)到那倚壁安置有鐵牢的寬闊主洞之內(nèi)。

  但見洞中的概況幾如光華法師所陳述,只是僅有十多名匈奴衛(wèi)士守在里面,烏海四兄弟、北海雙鷹及其余眾衛(wèi)士全不見蹤影。而靠近暗河的一側(cè)多結(jié)了一座爐灶,兩條由數(shù)根碗口粗的竹身接駁起來的煙囪從灶臺直通到穹頂,從石縫間伸往洞外。爐灶上架著一個煎藥的瓦煲,爐膛內(nèi)正生著微火熬煮,濃濃的藥氣裊裊蒸騰,緩緩向四周擴(kuò)散彌漫。

  那些匈奴衛(wèi)士有的在劈柴生火,有的在整理藥材,有的在洗滌供茶膳所用的器皿。個個似乎忙得無精打采,對有人從洞外進(jìn)來視而不見,連一句招呼都沒有。

  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最著急關(guān)注的是那些與洞壁連在一起的鐵牢,一間一間的游目搜尋??墒撬娎蝺?nèi)皆空空如也,直至在偏僻角落的一座巨大鐵牢里面,終于看到了兩具身形裹蓋著厚厚的被褥,并排匍匐在牢底整潔層疊的墊席上。其二者僅留兩大團(tuán)蓬松枯發(fā)向著外側(cè),一個滿頭雪白銀絲,一個烏黑凋敝,加之從各自側(cè)埋著的臉形判斷,赫然皆與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一一對應(yīng)。

  胡耆堂目視那牢內(nèi)二者,直沖甘延壽和歐陽華敏道:“快快去探一探罷,說不定今兒的情形會好轉(zhuǎn)了一些?!备恃訅酆蜌W陽華敏聽得胡耆堂的指認(rèn),發(fā)覺那鐵牢的門鎖已除去,牢門隨時張開著,倉促間全沒多想,雙雙向鐵牢內(nèi)二者奔去。

  就在兩人先后接踵進(jìn)入鐵牢,急不可耐欲查探那牢內(nèi)二者是何狀況的當(dāng)兒,牢底的墊席突然一沉,兩人的腳下猛地裂開一道巨大的陷壕。兩人猝不及防,把持不住身形,直墜入陷壕里去。兩人立知中了暗算,大聲驚呼,幾乎同時踏空縱躍而起。

  本來以兩人的武功身手,躍出陷壕決非難事。然而值此千鈞一發(fā)之際,牢內(nèi)躺著的二者冷不丁騰身跳起,迅捷揮舞各自所蓋的被褥向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披頭蓋腦罩落。甘延壽和歐陽華敏一來受限于牢內(nèi)空間局促,無可回避,二來尋常極輕的兩張被褥,此時卻重若千斤,有如泰山壓頂,足見對方的武功勁道也非同小可。加之已方彼此正身懸半空,足下無物可憑以借力,被阻迫復(fù)向陷壕底部墜落。

  就在這剎那間,實施偷襲的二者在牢內(nèi)趁勢由里往外撲向牢門,翻滾而出,反手將牢門重重關(guān)上。緊接著各從身上取出一把精鎢巨鎖,齊齊把牢門堅實鎖住。牢內(nèi)的陷壕極深,至少兩丈有余,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到得壕底,推開頭頂上的被褥,重施輕功飛身蹦出陷壕。奈何牢門已被鎖定,無法搶時奪門而出了。

  那原在牢內(nèi)的二者正在牢外沖著甘延壽和歐陽華敏齜牙咧嘴而笑,哪里是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來著?分明是兩張喬裝打扮的胡人面孔,與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八竿子打不著邊兒。僅僅一老一壯,一個皓首,一個蒼頭,居然使詐得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看得目瞪口呆,懊惱不已。

  遠(yuǎn)處光華法師正與十多名匈奴衛(wèi)士大打出手。剛剛他乍聞洞牢內(nèi)里的異樣動靜,即速大步趕上前來。發(fā)覺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因心急誤入鐵牢,趕忙欲助其二人脫困,卻立被十多名匈奴衛(wèi)士合圍起來。盡管他藝高人膽大,全不將眼前區(qū)區(qū)普通衛(wèi)士放在眼里,但要想一下子就得脫身,并不容易。加之有胡耆堂虎視眈眈在旁,幾可說光華法師也已無路可逃了。

  甘延壽情知已落入胡耆堂的圈套,瞅著仍守在鐵牢之外的兩名陌生漢子,對被其二人誘騙上當(dāng)又氣又恨,怒道:“你們是什么人?與胡耆堂是何干系?為何要算計我等?”話音未落,歐陽華敏發(fā)覺那壯年漢子甚是眼熟,很快認(rèn)出其人,不待對方答話,即向甘延壽揭穿其二人的面目:“甘師叔,他們是趙信城趙家的人,那壯年漢子名叫趙康棣,去年參戰(zhàn)過匈奴人的英雄大會。”

  甘延壽吃了一愣,趕忙道:“趙家武師在那次英雄大會上不是替大單于一方出戰(zhàn)么?怎會和胡耆堂沆瀣一氣了?!我等乃奉大單于之命而來,趙信城主趙北甚受大單于器重,若是曉得今日之事,能饒得過你們么?”牢外那老者聽了,轟然大笑道:“老朽便是趙信城主趙北,早就看不慣大單于向你們大漢奴顏婢膝、事事充當(dāng)你們朝廷的走狗!去年得悉右谷蠡王呼揭耆堂回歸大胡,矢志圖興強(qiáng)胡大業(yè),老朽自當(dāng)棄暗投明,報效犬馬之勞。故早前已皈向右谷蠡王聽從驅(qū)使,完全不勞大單于費(fèi)心惦記了?!?p>  甘延壽剎那間直覺得從前胸涼到后背,終于徹底明白胡耆堂為何會選在趙信城約彼此相見,心想:“此行未曾料到胡耆堂的通盤大計在匈奴此等博取人心,真是過于疏忽大意了。須知胡人之于匈奴,誠如漢人之于大漢,各為國家赴湯蹈火,肝腦涂地,皆是理所當(dāng)然。自己竟然寄望胡人相助于己,豈不是愚蠢之極!”自責(zé)之至,良久啞口無言。

  歐陽華敏暗暗察看被困情形,苦思應(yīng)敵之計。覺得所處牢籠的鐵條盡管粗大剛硬,但若以隨身所攜的青龍寶劍斬之?dāng)嘀磭L不能破牢而出;然后與甘延壽、光華法師三人聯(lián)手,僅對付洞內(nèi)胡耆堂等寥寥之眾,當(dāng)大有成算殺開血路,闖出山洞逃走。殊知意念所及,胡耆堂便似記起了什么,作速提醒趙家二人道:“趙北兄,康棣武師,牢內(nèi)那小子的身上有一件削鐵如泥的寶劍,你們須得用心防著點(diǎn)兒。且其人還會隔空搏擊之技,切不可耽于其年少,小覷了他?!?p>  歐陽華敏聽完,那感覺真叫倒霉糟糕透頂,悲催、灰心喪氣之極!正想干脆拔劍強(qiáng)行砍破鐵牢,拼死一搏,卻看到那趙北已抽出腰間寶刀,銳意阻撓自己破牢之望。趙康棣則抓緊奔往堆放兵械之處取來兩把機(jī)弩,一把交給趙北,一把自個兒利索裝上短箭,鋒鏑直對準(zhǔn)甘延壽,向歐陽華敏喝令道:“限你即刻將那青龍寶劍解下,扔出鐵牢外面來!”趙北也快速換上機(jī)弩指住歐陽華敏,強(qiáng)迫其二人悉數(shù)繳交隨身器械。

  甘延壽深諳機(jī)弩正是匈奴人極其善用之射具,近在咫尺而發(fā),既疾且狠,強(qiáng)勝弓箭百倍。當(dāng)此之際,己方二人躲無可躲,防無可防,誠然只能權(quán)作退讓以圖后計。遂以目示意歐陽華敏,取過其解下的青龍寶劍,與自身的佩劍一并交出牢外。

  趙家二人看見對方的兵刃快當(dāng)?shù)绞郑跏堑靡夂闷?。趙康棣檢起那青龍寶劍,陡然拔出三尺青鋒,劈向近旁一根栓物的鐵樁。那鐵樁應(yīng)劍立時對半開裂,狀如切剁豆腐,駭人可怖。胡耆堂目睹此狀,對青龍寶劍登即大起興頭,趨前從趙康棣手中搶過去,轉(zhuǎn)身奔往光華法師,喝退眾匈奴衛(wèi)士對光華法師的夾擊,越近搶接光華法師的來招,一劍迎著他的劍刃削去。但聽得咔嚓一聲,光華法師手上的寶劍已斷成兩截,變成了廢物。

  眾匈奴衛(wèi)士吃驚之余,趁著光華法師手中止剩半截殘劍,爭先恐后一哄而上,抱團(tuán)混戰(zhàn)。光華法師失去寶劍之威,拳腳功夫饒是厲害不過,終未能甩掉一眾匈奴衛(wèi)士如餓狼搶食般拼斗糾纏,被活活擒成五花大綁。

  胡耆堂命將光華法師獨(dú)個關(guān)入一間鐵牢,繼而指使眾衛(wèi)士取來繩索,從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所處的鐵牢外套住其二人的手腳,然后由趙家二人復(fù)打開牢鎖,率幾名衛(wèi)士進(jìn)入牢內(nèi)將其二人分別捆綁起來,各個分開關(guān)入一牢,才再從牢外除去其二人身上的綁繩。至此,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本來一身高強(qiáng)武功,可惜未得及時動手,便一齊陷成了胡耆堂的鐵牢之囚,真可謂虎落平陽遭犬欺,只能任人宰割了。

  光華法師對胡耆堂恨得咬牙切齒,自始至終沒停止過詛咒惡罵。但胡耆堂渾然不當(dāng)回事,只管我行我素,交待衛(wèi)士撤下爐灶上的藥煲,換而煮泡新茶,端上水果點(diǎn)心,款待酬謝趙家二人。

  甘延壽所處的鐵牢離其等最近,從對方相互間的交談中,才知悉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早已不在山洞之牢,而被秘密關(guān)押到趙信城內(nèi)趙家的私牢,由烏海四兄弟和北海雙鷹率眾衛(wèi)士日夜看管。不過胡耆堂料定甘延壽一行不明就里,必會尋到山洞中來,故預(yù)先挖好那鐵牢下的深壕,在牢底布設(shè)陷阱,日日邀趙北和趙康棣在烽火臺上奕棋品茶候著。三人在高處不難發(fā)覺甘延壽一行上山的蹤影,今兒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們?nèi)T,即速撤藏棋器,由趙北和趙康棣躲入洞牢分扮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一旦烽火臺上胡耆堂與甘延壽商談不攏,就引誘甘延壽落入陷阱。果不其然,算計得手!唯有對付歐陽華敏所攜青龍寶劍一節(jié),盡在意想之外。

  胡耆堂適遭甘延壽堅拒,原本心情并不舒坦,但被趙家二人恭維料事如神,又喜得青龍寶劍,勉強(qiáng)振作精神彼此攀聊許久??纯匆槐娒盍舜蟀肴?,天時已經(jīng)不早,便安排幾名衛(wèi)士代送趙家二人回趙信城,其自個兒則似放心不過,打算當(dāng)晚就在洞內(nèi)留宿。眾衛(wèi)士甚是識趣,趕先都到洞外扎營休歇,輪流在洞口值守。過不多久,護(hù)送趙家二人的衛(wèi)士回到,騎上馱滿趙家精挑細(xì)選饋贈的各等食用及上好的床蓐、氈席諸物,足供胡耆堂在荒郊野地的山洞之中,也照樣大大享受一番。

  入夜,山洞之內(nèi)就只有胡耆堂陪守著鐵牢內(nèi)三人。他對甘延壽的回絕自必不肯輕易死心,專程搬了一張椅子坐到甘延壽所處的鐵牢門前,耐住性子道:“日間與閣下所商大計,本王初衷未改,仍望閣下詳加斟酌,答應(yīng)共同締造宏圖大業(yè)之舉。只要您點(diǎn)個頭,本王便放你回到大單于身邊去。”甘延壽斬釘截鐵道:“奉勸王爺莫再癡心妄想,甘某寧死不會從命?!?p>  胡耆堂似為搏取同情贏回好感,到灶旁端來藥煲打開,遞給甘延壽聞了一下,隨即倒出一碗藥湯仰頭喝完,仿佛苦徹心肺道:“洞內(nèi)這些家當(dāng),并非皆為裝模作樣對付你們。所煎煮的湯藥,實是本王賴以寧神安睡之物。自入侍大漢以來,本王目睹大漢治政有方,民富軍強(qiáng),風(fēng)物舉世為先,而相較之下,大胡地理荒蕪,民生凋敝,部族離心離德,故殷殷之鑒,無日無夜不為大胡的前程擔(dān)憂。呼韓邪單于只知茍且偷安,對大漢俯首稱巨,已屈如蕃屬,郅支單于死后,恐怕大胡離國亡族滅便相去不遠(yuǎn)了。本王為大胡寢食難安,所作所為,上天可鑒,何負(fù)于大胡萬民之有!”

  甘延壽心念堅決,無動于衷道:“誠如王爺,甘某所為所為,同樣莫能有負(fù)于大漢?!焙忍美械溃骸澳阄医詾閲遥檪€人生死,其實也可說是志同道合?!备恃訅鄄涣羟槊娴溃骸巴鯛敳灰M往自家臉上貼金了,你那些險惡奸謀,狠毒行徑,乃為世人所不齒,豈與國家何干!”胡耆堂似裝糊涂道:“您是指本王囚禁了無、光華法師和劍牘先生不放,拿之作誘餌把你騙來么?”甘延壽憤懣道:“此亦算是其中之一?!?p>  胡耆堂申辯道:“對于光華、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三位,放人事小,但泄露單于藏寶圖之機(jī)密事大。因其等三位已得窺知單于藏寶圖之秘,故本王須從長計議,斷不敢此時擅自作主,只能暫且委屈他們?nèi)蝗市?,留待將來舉胡大局悉歸本王掌控之后,本王無所顧忌,才好不加追究放人?!备恃訅圬M會相信這些個冠冕堂皇之由,一針見血揭穿對方的狡猾嘴臉,怒責(zé)道:“那你前年跑到荊楚之地南郡秭歸的巴山越墅濫殺無辜,該做何解釋?!”

  歐陽華敏正在不遠(yuǎn)的鐵牢中細(xì)細(xì)留意他們二人說話,聽到言及有關(guān)自己的家仇之事,兩耳不由自主的豎了起來,全神貫注,熾目而視。卻看見胡耆堂倏然間放聲怪笑起來,覷著甘延壽神秘莫測道:“你為啥不先問本王一句,在巴山越墅殺人放火之禍,究竟是不是本王所為?”甘延壽激切道:“你心狠手辣,作惡多端,不是你還能有誰!?”胡耆堂大搖其頭,嘆道:“非也!非也!”語含悲意,似確有遭受冤枉之情。

  歐陽華敏急盼著弄明真相,接話道:“王爺既斷其非,必知其實,為何不說出來?!”胡耆堂思慮有頃,移步行近歐陽華敏所處的鐵牢,認(rèn)認(rèn)真真的問道:“小子,你恨本王么?”歐陽華敏理智道:“你若是殺我家人者,何止恨你,當(dāng)生剝?nèi)曛?,啖爾之肉!如若不是,恨從何來!故請速將所知悉?shù)照直相告。”胡耆堂贊許道:“看來你這小子還是蠻通情達(dá)理,不枉費(fèi)本王屢次對你包容忍讓?!睔W陽華敏聽著覺得蹊蹺,不解道:“此話怎講?”胡耆堂甚是感觸道:“說來話長,不過現(xiàn)時有的是空閑,倒該好好和你聊聊一些事兒了?!?p>  歐陽華敏迫切道:“不管是好是壞,皆望王爺知無不言?!焙忍煤吞@笑了笑,又頓了一頓,才道:“你我相識,算來也是有緣。自杜青山那日盜得《太公兵法》,冥冥中就已注定你我結(jié)下了不明不白的遭遇,只不過本王原先并沒有關(guān)注到你小子而已。”歐陽華敏不無驚訝道:“杜青山盜得《太公兵法》?其時你我何曾見過面?”

  胡耆堂點(diǎn)明道:“杜青山在那部兵書到手之后,便攜之回到長安京城郊外的蓮花宮,隨后在那兒發(fā)生的事情,你還記得么?”歐陽華敏更是?;?,滿腹狐疑答道:“當(dāng)然記得??赡切r候你躲在哪里?又怎曉得我也在那兒?”胡耆堂舒顏展眉,打開話匣繞彎子道:“杜青山與本王相交甚篤,其在長安京城的一舉一動,本王可說了如指掌。那晚太子宮遭賊,本王便猜定是他所為,次日著即前去蓮花宮廢墟探他。但剛到地宮入口,就察覺里面亮著燭火,且有人硬闖而入的跡象。由于不明地宮內(nèi)是何狀況,本王遂轉(zhuǎn)到湖邊的地道出口,不聲不響摸入地宮窺察。但地宮內(nèi)不知怎的又已變得四下里一片漆黑,不僅危機(jī)四伏,甚至還有人在和他打斗不休。本王既完全無法看清交手雙方的狀況,又不便點(diǎn)燃火燭,莫知杜青山與何人動招,是強(qiáng)是弱,只能從他與對方男子的惡言惡語中,大概曉得應(yīng)是其昔日的對頭尋上門來了。本來以彼此的交情,本王該當(dāng)馬上對他出手相助,但想到他的武功甚是厲害,還很愛面子,自己貿(mào)然幫他退敵,反可能惹得他渾不樂意。故此王本暫就悄無聲息躲在暗處,打算等得他遇險不敵,再挺身而出助他一臂之力。

  “不過杜青山極其精明,借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宮形勢,很快便將那對頭打得重傷,趕出地宮而去。本王正欲和他招呼,卻意外發(fā)覺地宮內(nèi)還有一人,因莫知是敵是友,便仍舊躲著不動。隨而杜青山似在給那人治傷,反反復(fù)復(fù)把那人折騰許久,直至又將那人攜入地宮內(nèi)其中一條地道盡頭的密室,與早已困在那室內(nèi)的一名女子丟在一起,本王才曉得杜青山竟抓了一男一女兩個明眼人在身邊,以期隨時可將《太公兵法》念給他聽。更有甚者,杜青山還想玉成那一男一女的百年之好,真讓人哭笑不得。本王大感意外之下,為不打擾其雅興,便自始至終都沒現(xiàn)身驚動其等三人,也不知那一男一女長得是啥模樣,只隱約聽到那女的小名叫閔兒,那男的則自稱姓歐陽,字華敏。呵呵,那不正是后來與本王屢次交惡、誤會重重的你和閔姑娘么!”

  歐陽華敏沒好氣道:“原來你早就曉得我和閔兒的來頭,故此一直對她和我不安好心!”胡耆堂分辯道:“事實并非如你所言。本王與你扯上干系,已是在大半年之后。一日你小子不期然闖進(jìn)本王在長安京城的府宅后院,本王覺得你的話音有些熟悉,且聽得你自報家門復(fù)姓歐陽,才憶起昔日在蓮花宮的景況,斷定你便是那個被杜青山攜至那地宮密室的歐陽華敏。隨后在你師父的神農(nóng)軒館,本王又碰巧遇上那閔兒,誠想不到你們二人青春年少,郎才女貌,還真是天生地造的般配,難怪杜青山會打捉弄你們的主意??上М?dāng)時本王不便露面,否則與杜青山一塊撮合你們結(jié)成恩愛夫妻,就不會有你們至今對本王的怨恨是非了?!?p>  歐陽華敏回斥道:“你不要拿我和閔兒取笑。那時你不肯現(xiàn)身,必定是想潛伏在杜青山身旁,趁其不備把《太公兵法》盜走。你這份心思昭然若揭,何須借我和閔兒的清白無辜欲蓋彌彰!”胡耆堂陰森咧嘴笑道:“你算是猜對了??赡阍鯐弥就跸胍恰短ā??是不是你也為著那部兵書而去,以致落在杜青山手上?”

  歐陽華敏稍稍猶豫,覺得此時說明當(dāng)日實情已無關(guān)緊要,即坦然道:“我確是沖著《太公兵法》前去,不過是受恩師劍牘先生之命,無論如何要把那部兵法拿到手,不讓它淪落為奸人利用。”胡耆堂突然似要問清疑竇,一板一眼道:“你是說,你師父劍牘先生也一直想得到那《太公兵法》?”歐陽華敏無所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胡耆堂卻一拍大腿興奮道:“這么說來,不就對上了么!要不然你師父死活不認(rèn)其對《太公兵法》抱有非分之想,硬說盜取《太公兵法》純屬他人所為,其一門心思反而是要替未央宮天祿閣找回被盜之物?!?p>  歐陽華敏聽著覺得不大對勁,詫異問道:“你與本人恩師劍牘先生爭執(zhí)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做甚?難不成你們倆因之有何瓜葛?”胡耆堂隱諱道:“此中豈止你師父與本王大訴口舌,恐怕許多人還為之丟送了性命哩。”歐陽華敏一下子被弄得云里霧里,質(zhì)問:“當(dāng)中究竟有何利害干系?!”胡耆堂賣關(guān)子道:“你不妨且猜一猜。”

  歐陽華敏忽地念頭一閃,盤問:“那伊屠健是不是被你殺的?”胡耆堂微吃一驚,反問:“什么伊屠健?哪個伊屠健?”歐陽華敏擇要簡述道:“在你到那蓮花宮窺探杜青山的當(dāng)日,四名與太子宮失劫有關(guān)的樓蘭侍衛(wèi)被京城衛(wèi)隊追殺也逃入蓮花宮地下。其中一名叫做伊屠健,他進(jìn)到地宮不一會兒就莫名其妙失蹤,多日后才有人意外在地宮內(nèi)的一間暗室遇見其尸,已死得發(fā)臭。”

  胡耆堂臉色一沉,冷言譏訕道:“你原來是指那個萬兜沙的同伙,叫伊什么來著?其人實是死有應(yīng)得?!睔W陽華敏陡添惡感道:“你已殺害其人,還侮辱其名,有何憑據(jù)?”胡耆堂毫無罪疚之狀,照直辯解道:“那日杜青山從地宮外攜著一個烤熟的山雞回來,氣味香得令人垂涎欲滴,本王強(qiáng)忍著才沒發(fā)出聲響。但杜青山好像已察覺到還有其他人候在地宮內(nèi)的異樣情狀,在為給你和閔兒照明去取火石火燭之時,故意在地宮各處黑暗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耽擱多時。本王曉得他對那地宮了如指掌,找個火石火燭不可能這般費(fèi)事,內(nèi)中必大有文章,于是躡手躡腳跟著他,直至發(fā)覺他竟似推開地宮正殿墻壁的一扇暗門,鬼鬼祟祟躲入進(jìn)去,俄而出來,又將那暗門小心翼翼關(guān)妥,好像門內(nèi)藏有什么重要物事,不能給外人留下絲毫可疑跡象。本王就在暗門外守著,等得他返回你和那閔兒所處的密室而去,才從近旁的壁龕上取了火石火燭,輕手輕腳推啟那扇必有古怪的暗門,閃身入內(nèi),重將那暗門悄無聲息關(guān)合妥當(dāng)。隨即急急點(diǎn)燃火燭,發(fā)覺里面也是一間密室,且與他處一樣空徒四壁,唯地面上靠里一側(cè)放著一個精美的桃木匣子,赫然便是皇宮存放珍貴典藉之物。

  “本王以為那匣子內(nèi)必是《太公兵法》,毫不加細(xì)想,作速過去蹲下,捧起那匣子打開查看。不料匣內(nèi)卻只安裝有彈發(fā)暗器的機(jī)關(guān),數(shù)枚杜青山的獨(dú)門絕技神鬼暗箭激射而出,本王未加提防,躲得其一,躲不過其二,至被一枚神鬼暗箭的利刃刺破左肩臂前部,奇痛徹骨。本王曉得那神鬼暗箭劇毒無比,幸虧之前與杜青山切磋武功,其為防意外,專門給本王贈有神鬼暗箭的解藥,當(dāng)時本王適好隨身攜帶,看到傷處迅速變得黑腫發(fā)麻,趕忙取出來內(nèi)服外敷。因不知干巴巴的吞下解藥效果如何,為保萬無一失,本王不敢遽然逃走,而是留在那暗門后的密室內(nèi)打坐運(yùn)功,以內(nèi)力強(qiáng)將未化的毒血盡數(shù)逼出體外。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傷口處的血水緩緩轉(zhuǎn)為鮮紅,烏黑腫脹之狀漸漸消退,肢體感覺恢復(fù)正常。本王自度已無兇險,正待出到暗門外找杜青山算賬,卻猛然聽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有數(shù)人從地宮入口的方向奔入進(jìn)來。本王心想:‘必是杜青山的對頭去而復(fù)返,招來同伙與杜青山為敵?!驌?dān)心暗門有縫向外透出燭光給進(jìn)來之人發(fā)覺,遂即速把密室內(nèi)的火燭吹滅。

  “進(jìn)來之眾到得地宮的正殿,像無頭蒼蠅一般擾攘片刻,緊接著便聽得更密集的腳步聲響,大隊人手跟著涌進(jìn)地宮入口的通道,呼喝搜拿的動靜瞬時鼎沸,越來越近。本王傾耳而聽,感覺后至之眾的陣仗恰似官府在追拿賊人,莫知是不是也沖著杜青山而來。正值此利害關(guān)頭,孰料居然有人卻好從外撞開了暗門。那人明顯慌不擇路,見縫就鉆,發(fā)覺暗門之后可供躲藏,迅捷閃身進(jìn)來,復(fù)將暗門急急忙忙不聲不響關(guān)上。

  “本王屏息靜氣,一面盡量克制不發(fā)出絲毫聲響,以免驚嚇其人向外暴露了暗門之秘,一面尋思其人會不會是杜青山,一旦自己被他發(fā)覺,該如何應(yīng)付。心想最好是外面地宮之眾搜尋不到杜青山,然后盡快轉(zhuǎn)往別的地方去找,至?xí)r整座地宮安全了,不管躲入此間之人是不是杜青山,都自會出暗門離去??墒悄侨丝s手縮腳躲在室內(nèi)給本王的感覺,越來越不像是杜青山,而像是杜青山的對頭或其同伙,局勢變得愈加復(fù)雜起來。

  “外面地宮之眾似把各處通道翻了個底朝天,非但找不到杜青山,聽來連你和那閔兒也沒見著,本王不由得好生納悶。直到兩個多月后再次見到杜青山時,才曉得那陣子他早就挾帶你們二人離開蓮花宮往昆明池上去了。

  “本王耐住心思等到外面地宮之眾終于蜂擁而去,便察覺始終躲在暗門之后的那人蠢蠢欲動。殊知其剛剛推開暗門露出一道縫隙,立被尚還滯留在地宮內(nèi)的兩名搜尋之士看見,一齊舉著火把奪門而入,雙劍直指其咽喉拿人?;鸸庵卤就醯靡郧魄宄嵌闳脒M(jìn)來之人的臉面,卻是一名大體上有些眼熟的樓蘭男子,應(yīng)當(dāng)在某處遇見過。后來才想起其人乃是西域山中王府的一名侍衛(wèi),來到長安京城之時曾隨兩位師兄向本王打聽其等二師兄、前樓蘭侍衛(wèi)萬兜沙的下落,其姓名應(yīng)該就是你所提的伊屠健了。

  “他借著火光也看到了本王,大顯驚訝,更似心慌意亂,連對付眼前的利劍都忘記去解腰間的兵械。而那兩名搜尋之士一看便知是皇宮衛(wèi)隊的人,他們倆一邊挺劍壓住伊屠健,一邊大呼小叫,企圖召喚援手,卻一下皆未留意到本王也在室內(nèi)旁側(cè)。本王極不愿讓官府中人察知并疑查自己的行蹤,當(dāng)機(jī)立斷拔出貼身帶著的一把短刀,趁兩名皇宮衛(wèi)士不備,一撲兩戳,輕而易舉了結(jié)其二人的性命。

  “那伊屠健隨即緩過神來,卻道謝的話都不說一句,立馬質(zhì)問王爺索要《太公兵法》。原來他甚是眼尖,借著落在地上尚在燃燒的火把之光,已經(jīng)瞥見被做了手腳丟棄在地面上的那個桃木匣子,以為本王已將裝在里面的《太公兵法》奪拿到手。本王再三辯解,撿起近處的三支神鬼暗箭,將桃木匣子的機(jī)關(guān)差不多按原樣裝回去交給他過目,又袒露肩臂上的箭傷為證,但伊屠健對所疑咬定一根筋就是不肯相信。尤為可惡的是,他非要試啟那桃木匣子里的機(jī)關(guān),發(fā)現(xiàn)箭射不出,即斷定本王使詐,在本王轉(zhuǎn)身欲離開那密室之時,竟取下那三支神鬼暗箭狠狠刺向本王后背。好在本王暗有防備,側(cè)身閃開,但因瞬間適在氣頭上,忍控不住發(fā)狠,反手奪過那三支神鬼暗箭,三招兩式,齊齊給他當(dāng)胸插下。他被劇毒的箭銳刺中要害,又無解藥,一攤身撲壓在那桃木匣子上,不一會兒斃命。當(dāng)時本王惱怒之極,實確沒能把握好分寸,才至失手殺了他。不過他抱疑生惡,不識好歹,是不是死有其辜?!”

  歐陽華敏聽完伊屠健被害經(jīng)過,莫管胡耆堂有無隱瞞造假,權(quán)且由之信之。胡耆堂卻似心有余悸,續(xù)道:“本王真的并不是故意殺他,怎奈他武功一般,又生性不與人為善,居心不良。在其倒下之后,本王曾想把他救活,但杜青山給的解藥剛已用完,不得已才一走了之。出到地宮之外,才知天時已由晝至夜,在地宮內(nèi)被困了大半日之久。隨而聽見有人招呼,辨知是那伊屠健的同伙,更是頭都不敢回了,情愿當(dāng)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才好。”

  歐陽華敏察覺繼后這些情節(jié)與萬兜沙等人所言不謀而合,始對胡耆堂增添信任,轉(zhuǎn)回先前的話題道:“你只管為自己的罪責(zé)開脫,還是沒說清楚那《太公兵法》有何奇特奧秘,為什么許多人會因之而死,你緣何也想得到它。本人恩師對那部兵書有無偷盜之嫌,又與你有啥干系?”胡耆堂神色凝重道:“此中因由詳細(xì)說來,就與你的家門血仇大有牽連了?!?p>  歐陽華敏對父母家人遭害的慘狀仍記憶如新,心感哀痛,顫聲道:“本人三番五次與你扯不開交,正是為查明家仇,切望照直相告?!焙忍瞄L長吁了一口氣,似含冤受屈道:“你因本王特地跑到你家中及你師父的神農(nóng)軒館討要勾眉劍譜,便認(rèn)定本王與你父母家人被害有關(guān),但本王可指天發(fā)誓,你滿門的血海深仇,端的與本王一點(diǎn)瓜葛都沒有。以事實而言,本王為得到勾眉劍冒昧造訪你家人及你師父的神農(nóng)軒館,實確太過唐突,異乎尋常,且舉措久妥,但決無加害你的家人之念。那當(dāng)兒刺傷你的父親,也純系一時心急魯莽,曉得逼之無用即甚感悔疚。后來獲知你的家人盡遭慘害,更是深深自責(zé),愧不能安。故而在你多次責(zé)難本王,甚至喬裝成匈奴士卒充當(dāng)本王的馬夫,本王都不與你計較,只望等得真相大白,嫌疑不辯自解。直至你伙同你師父三人把那單于藏寶圖偷搶而去,本王才被你氣得忍無可忍,調(diào)派大批人手非抓到你們不可。哪曉得你膽大包天,在那等風(fēng)頭上還敢與那閔兒易容扮成一對老年胡人夫婦,蒙騙取得大單于的信任,潛伏到本王身邊來。不過饒是那般,本王雖然心知肚明,終究不想讓你死得不明不白,沒有取你們二人的性命。試想,若是本王殺害你父母家人,哪可能不斬草除根,仍讓你和那閔兒好端端的活著?!”

  歐陽華敏聽得怦然心驚,真不敢相信之前諸多舉動悉在胡耆堂的掌控之中,此際即便閉上眼睛,似乎都還能看見假扮那當(dāng)于右相時的險惡處境,不由得詰問:“你憑何每次都能識破本人的偽裝?莫不是事后知曉實情,藉之捏造這番遮掩大罪之詞?”胡耆堂面露不屑之色,蹇傲道:“本王有此必要么?現(xiàn)下你已是本王的牢中之囚,本王何須煞費(fèi)苦心在你面前謊話連篇?先前已告誡過你,以那些糊弄人的裝扮把戲,怎可能瞞得過本王?光是你那刻刻滿溢仇恨的眼神,便將你的老底泄露無余。”

  歐陽華敏存疑諸多,質(zhì)問:“那你緣何肯愿屢屢寬饒放過本人?若說看在本人父母家人慘遭不幸的份上,在單于藏寶圖丟失之前尚可聽信,而之后你明明怪罪憎恨本人之極,豈會還替本人著想!”胡耆堂語重心長道:“本王之所以能夠忍下劇怒一直包容你,只怕至?xí)r說來你也不信,乃是因你明明習(xí)練勾眉劍法,卻似被蒙在鼓里而不知,當(dāng)中實在太過耐人尋味。”

  歐陽華敏啞然片刻,盤詢道:“就算你疑心本人習(xí)練的是勾眉劍法,起初你我素不相識,你從哪兒曉得本人的家嚴(yán)、鄉(xiāng)址及師門,并尋到家中和恩師的神農(nóng)軒館胡作非為?”胡耆堂泰然自若道:“那日在長安京城本王府宅的后院,你自稱所學(xué)劍法乃荊楚劍法,本王便想到你極可能是劍牘先生的門下弟子。隨后查究你被惡人追殺的緣由,不難得知你臨時充任太子宮守衛(wèi)之職,于是私下找到皇宮衛(wèi)尉王鳳大人,向他打聽你的家底,因你的鄉(xiāng)藉適好在劍牘先生的教所附近,故此斷定你必師從劍牘先生無疑?!?p>  歐陽華敏從沒想過胡耆堂竟會去找王鳳,聞言甚感意外,長久以來沉積在心頭的懸疑稍稍解開一些,難以置信道:“你挖空心思謀取《太公兵法》,與暗害太子一案有染,卻還敢打擾王鳳大人,簡直是目無王法,賊焰熏天!”胡耆堂哂笑道:“本王倒沒有像你說的這等膽大妄為,自是在王鳳大人面前絕口不提《太公兵法》。不過王鳳大人既先登門向本王詢查那幾個謀害太子殿下的惡徒,本王為撇清干系,以關(guān)心太子的安危為由回拜打擾,也是情理之常。就便將你擅闖本王的宅院之事稟告,不難叩問清楚你的身世來歷?!?p>  歐陽華敏盤根究底道:“就算你瞞著王鳳大人暗自謀奸,可他根本不曉得本人的父母是誰,你又如何能向他問知?”胡耆堂約略遲疑,道:“王鳳大人實確不知。但本王到了秭歸縣衙,借口朝廷要稽查可疑員額,向縣令王惲索要官府所掌管的丁冊核對,從中略加費(fèi)心便找出你的父母家人之詳?!?p>  歐陽華敏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對胡耆堂處心積慮的行徑不禁駭然增疑,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這些經(jīng)過若是屬實,卻好指明你大有殺害本人父母家人之嫌,即便不是你親自動手,也必是你指使他人所為。”胡耆堂緩緩搖頭,沉著辯道:“你的父母家人,決不是本王所害。本王確是極望一睹勾眉劍譜,但正因存此渴求,更不可能殺死知情之人,自絕門路?!?p>  歐陽華敏冷靜尋思,覺得胡耆堂此言不無道理,便問:“那你與本人恩師爭執(zhí)其是否也想偷盜《太公兵法》,由頭怎會和本人的家門大仇相關(guān)?”胡耆堂玄乎其玄道:“此中奧秘,于一般人而言,誠難理會相信。然則對于歐陽大族的后人,卻毋庸置疑,生死與共,諱莫如深。”歐陽華敏迫不及待道:“請快脆明言。”

  胡耆堂吞咽了一下喉嚨,照舊不急不慢道:“有一樁許久前發(fā)生的事兒——你可能全然不曉——那是有人破門闖入積石山彤霄宮已故之主靈虛真人的大墓中,發(fā)見其仙逝前在墓窟內(nèi)的石墻上刻有詩文留下一道迷題,說什么《太公兵法》里面藏著一門千古奇術(shù)。此事本系后任彤霄宮主玉虛真人為將宮主大位傳給嫡徒弦成子,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陰使人手偷偷掘開師兄玉虛真人的墓門,入內(nèi)查找有利于排擠旁系的證據(jù)。之后遂將墓中詩文添油加醋向天下同門散布開來,借口玉虛真人不專修昆侖劍法,擅定其所傳弟子皆不適合接任宮主之位。

  “殊知事有湊巧。因靈虛真人在世時常與歐陽大族的后裔名儒歐陽嵩——也就是歐陽地余的父親往來,并對當(dāng)年歐陽大族被誅多抱同情,身為習(xí)武之人,想必對已經(jīng)久不見流傳的勾眉劍法也懷有探究之心,所以其墓中遺言極易令熟知此情之人想到,那奇術(shù)所指,極可能就是勾眉劍法。而最先萌發(fā)此念者,便是你的師父劍牘先生,故今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rèn)有偷盜《太公兵法》之想,否則等同于覬覦勾眉劍法。須知他本復(fù)姓歐陽,后易改為單姓,必定明曉歐陽氏習(xí)練勾眉劍法,乃是砍頭族誅的大罪。其次欲盜取《太公兵法》者,則是原樓蘭國君之后——那遠(yuǎn)在西域山中王府的安比羅迦。其人對劍法之癡迷不亞于本王,且其與昆侖劍門結(jié)仇至深,只要聞知哪兒有高明劍技,必望取之所長以克制昆侖劍法?!?p>  歐陽華敏想起先前在公孫旸府上所窺知之情,為測探胡耆堂有無虛言,故意插話道:“安比羅迦指派得力侍衛(wèi)偷盜《太公兵法》,恐怕圖謀不單在于劍技?!焙忍庙磷I諷道:“小小亡國之奴,有何能耐?!縱使他把《太公兵法》拿去翻讀得滾瓜爛熟,也無強(qiáng)兵復(fù)國之望。難不成憑恃一部兵書,就能讓區(qū)區(qū)子民操練出一支足與大漢的千軍萬馬相抗衡的雄師勁旅?純屬白日做夢!”

  歐陽華敏若有所指問道:“大漢朝廷中有無重臣與他交好?里通內(nèi)應(yīng)?”胡耆堂毫不遲疑道:“當(dāng)然有。比如典屬國主官公孫旸大人,向來庇護(hù)安比羅迦,但凡皇上和朝廷醞釀不利于山中王府之舉,安比羅迦總能從公孫旸那里事先得到報信,遁藏起來,令堂堂大漢始終莫能奈他何。在郅支單于被誅后,安比羅迦甚曾憂心忡忡的專派木本清等三名侍衛(wèi)到長安京城,要公孫旸幫忙打聽大漢朝廷對西域城郭諸國有何動向,于山中王府有無危脅。公孫旸為那小小山中王府真可謂兩肋插刀,不僅告以朝廷機(jī)密安撫,還公然在朝堂上替安比羅迦說盡好話,至連本王私下向中書令石大人透露的有關(guān)單于藏寶圖之秘,他都能及時獲知,及時轉(zhuǎn)告山中王府派來的人手,可惜大漢皇上和朝廷對其諸般作為渾然未察?!只蛞暥灰娨膊灰欢ǎ吘剐⌒÷洳从嗄?,不足為患?!?p>  歐陽華敏記得山中王府的侍衛(wèi)安尚加之死,當(dāng)時就有人即速嫁禍給甘延壽,便問:“本人師叔甘延壽甘將軍曾遭人借樓蘭侍衛(wèi)夜盜天祿閣之事,偽造逆反密函橫加陷害,那幕后主使之人會不會也是公孫旸?”胡耆堂愕然“啊”了一聲,微顯驚訝,反問:“你說的是哪樁事兒?”歐陽華敏將存疑詳述了一遍,復(fù)問:“是不是公孫旸為轉(zhuǎn)移不利于山中王府和安比羅迦的嫌疑,故造假函將不明真相之眾的目光引向本人甘師叔?”

  胡耆堂思憶片刻,答道:“你小子知道的還真不少。不過本王聽聞那日之事,曾暗暗查明,以密函誣陷你甘師叔,倒不是公孫旸的主意,而是中書令石顯的主意。據(jù)說其時石大人先于公孫旸趕到事發(fā)之地天祿閣,看見皇宮衛(wèi)士正弄虛作假向已死多時的安尚加亂砍,便生出毒計,立讓現(xiàn)任少府五鹿充宗仿冒你甘師叔的筆跡,作速草就一封逆函,悄悄塞入安尚加的衣懷之內(nèi),企圖置你甘師叔于死地。那五鹿充宗曾任尚書令,日日審理各地奏章,既熟悉你甘師叔的書寫習(xí)慣,又極善臨筆之能,隨后公孫旸趕到,不能辨出其偽,才順?biāo)浦垩b糊涂,暗暗幫了安比羅迦一把。”

  近旁鐵牢內(nèi)的甘延壽一直聽著兩人之語,至?xí)r忽地嘆道:“世人之心,險惡難知,凡未親眼目睹,或證據(jù)確鑿,皆不可輕信。華敏賢侄,你還是專心查問你的家仇之事罷了?!睔W陽華敏察覺甘延壽不愿言及其冤屈,遂對胡耆堂道:“撇開安比羅迦不提,欲盜《太公兵法》之賊還大有人在,不見得皆為勾眉劍法而來。由此及彼,本人恩師即便想得到《太公兵法》,也不一定旨在覓練勾眉劍法。且本人父母家人務(wù)農(nóng)力耕,與世無爭,根本和《太公兵法》所載武技韜略風(fēng)馬牛不相及,更何至被卷入其中?!”

  胡耆堂接連咳嗽數(shù)聲,攝定心神道:“據(jù)一年多來本王所派人手查知,并與施明、吳光兩位孩兒的交待相對證,你的父母家人被害,乃因大漢朝廷在《太公兵法》失竊后聞知書中之秘,一并追查是否真有歐陽大族后人傳繼暗修勾眉劍法所致。因而你師父有無偷盜《太公兵法》之嫌,對能否雪清你父母家人的冤仇至關(guān)緊要。如果有,依照前朝吳王之亂以來的禁令,不僅你的父母家人慘遭連累,被殺無處伸冤,甚至你和你師父更將死罪難逃。歷世之戕,何其哀哉!你師父必深知此中利害,故守口如瓶,不敢稍有失言。”

  歐陽華敏聽得呆若木雞,莫說曾經(jīng)恪盡職守保護(hù)當(dāng)朝太子,從未想過父母家人被害會與朝廷禁令有關(guān),更不可能瞎猜到竟是朝廷鷹犬所為,哪怕有所顧慮,也當(dāng)是私下與嬙兒之好,而非由偷盜《太公兵法》引發(fā)先世遺患。加之覺得胡耆堂語焉不詳,所下定論似穿鑿附會過于草率,就算順理成章,也斷不可信。遂質(zhì)疑道:“施明、吳光何以知情?既能作證,焉知其二人不正是殺害我父母家人的兇手?抑或助你謀奪勾眉劍譜的幫兇?而你為掩人耳目,包庇愛兒,故意將所有惡行栽罪給朝廷?”

  胡耆堂立像大受冤辱,止不住慍怒道:“本王好意替你查明大仇真相,你非但毫無感激,還妄加惡毒猜疑,豈不教本王寒心!”歐陽華敏暗暗揣摩其辭色,覺得無甚欺瞞做作之狀,權(quán)表歉意道:“本人久積深仇大恨,多疑莫怪?!焙忍霉⒐⒂趹训溃骸笆┟?、吳光兩位孩兒雖與你有些過節(jié),但決不會惡毒到要拿你父母家人的性命報復(fù)。至于本王,你前已明隨暗查許久,當(dāng)曉得本王從未讓兩位孩兒插手相助覓尋勾眉劍譜之事?!?p>  歐陽華敏以退為進(jìn),推究道:“照你這般說法,本人父母家人被害的當(dāng)晚,施明、吳光怎的巧好出現(xiàn)在巴山越墅附近?且正正被你撞上?”胡耆堂不假思索道:“其二人乃是跟蹤殺害你父母家人的朝廷惡徒,才去到那兒?!睔W陽華敏急問:“有多少朝廷惡徒?都姓甚名誰?”胡耆堂似有所顧忌,避開惡徒的姓名答道:“他們一行共是三人,為首的大有來頭。不過其與另兩位隨從皆屬聽命辦事之輩,你即便找到他們,個個殺掉,也無法真正報得家門大仇?!?p>  歐陽華敏仇焰沖天,悲切憤怒,嘶聲逼問:“他們聽命朝中何人?冤有頭,債有主,本人只要層層往上追查,定能揪出那元兇巨惡,非親手削下其頭顱不可!”胡耆堂點(diǎn)明要害道:“他們?nèi)舯鼒?zhí)先世圣皇遺命,不得已而殺害你父母家人,你上哪兒去找元兇巨惡?難不成你要把先皇的尸骨從地下挖出來?”歐陽華敏氣頭被挫,痛心疾首,險些暈厥,克制不住失聲落淚。

  甘延壽目睹其哀,感同身受,代向胡耆堂明辯道:“遵照朝廷律例,即使觸犯王法,大逆不道,也須查證確鑿,才可斷案懲處。何況此疑可能牽連甚眾,人命關(guān)天,豈可不慎重察議而決!內(nèi)中必有重大奸情。”歐陽華敏醒悟過來,也據(jù)理力爭道:“庶民大罪至死,也應(yīng)詔告天下而斬,焉能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肆惡殘殺!更莫說本人父母家人為人老實本分,一生清白,何罪之有?!而且歐陽大族后人流落分散各地,荊楚一帶就有不少,為何僅巴山越墅遭劫,且單單本人父親家人慘被屠戮!?”

  胡耆堂莫之能辯,慨然道:“本王獲悉此等暴虐行徑,初時同樣不解,然則深究那日你闖入本王府宅的來龍去脈,始明晰你父母家人獨(dú)遭殘害實確另有隱因。”歐陽華敏迫切追問:“有何隱因?”胡耆堂道:“某些人對你記恨太深,遂借口歐陽大族后人至今尚在偷習(xí)擅傳勾眉劍法,而誣你首當(dāng)其疑,趁本王前往巴山越墅之行,指使朝廷鷹犬潛隨在后,將你父母家人殺害,以致兼可嫁禍于本王?!睔W陽華敏半信半疑,盤詰道:“若是這般,你該當(dāng)同是受害之人,為何盡是東拉西扯,不直截了當(dāng)明白說來?!焙忍盟粕鯚o奈道:“他們在大漢是何等人物!本王要是與他們計較,尚且自身難保。你若盡知真相,不自量力去找他們算帳,必如以卵擊石,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那樣的結(jié)果,本王豈不是害了你么!”

  歐陽華敏怒恨激烈道:“大丈夫為報滿門血海深仇,不成功,便成仁,死則死耳,有何可懼!敢請即刻把那些朝廷惡徒的名頭一一照實道來?!焙忍谜遄迷偃茀s不過,才遮遮掩掩道:“那密令朝廷鷹犬殺害你父母家人的主使,號稱傅大人。”

  歐陽華敏聞言一怔,即刻想起之前謀害太子的幕后主使也被稱作傅大人,止不住驚問:“哪個傅大人?真名叫什么?家住何方?”胡耆堂隱諱道:“你曾為守護(hù)漢國太子出生入死,當(dāng)知那傅大人是何底細(xì)?!睔W陽華敏頓覺整顆腦袋嗡嗡作響,心緒亂成一團(tuán),張口結(jié)舌道:“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不可能是同一伙人。本人無名小卒一個,他們……他們犯不著……當(dāng)不至于對本人父母家人狠下毒手?!?p>  胡耆堂卻斬釘截鐵道:“他們正是同一伙人。打從漢國太子自西域之行平安歸來,他們就注意到了你這個礙事腳色。殊知你繼后回到長安京城,非但不避而遠(yuǎn)之,還毅然擔(dān)當(dāng)守衛(wèi)太子宮之責(zé),使得他們數(shù)次算計刺殺太子之謀不能得逞。他們對你忠心護(hù)主恨得咬牙切齒,又忌憚你武功高強(qiáng),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專程從積石山彤霄宮請來劍雄四杰對付你,打算把你先解決掉,然后好對太子下手??烧鏇]想到那劍雄四杰聯(lián)手都斗不過你,致使其等路過本王的家門也沒臉入見,寧愿與姚金星、楊普兩位爽約。而你反倒因追蹤劍雄四杰歪打正著闖入本王的府宅,伏在屋頂鬼鬼祟祟偷聽,差點(diǎn)兒把本王也扯入這樁是非之中?!?p>  歐陽華敏歉然道:“誠如被你發(fā)覺后本人當(dāng)場解釋,那時確非有意冒犯,純系有些誤會?!焙忍糜粲粲趹?,仰面嘆息道:“你有意也罷,無意也罷,冥冥中老天爺卻自有安排。正是那次你與劍雄四杰惡斗,他們六人敗得丟盡臉面,便一齊咬定你所使的極可能是勾眉劍法,并將此疑向傅大人奏報,把你的劍法武功描繪得神乎其神,稱夸當(dāng)世罕有能匹,以掩蓋其六人不敵之辱。而本王也自那日在后院與你試劍,看出你的招式與勾眉劍法相較神形兼具,大感詫異之下,特意打聽、徹查你的身份來頭,然后親往你的家中和你師父的教所尋訪勾眉劍譜。不曾想那傅大人卻好窺知本王之行,竟暗派人手潛隨本王前往巴山越墅,殺人放火,惡造事端?!?p>  歐陽華敏存疑在心,話鋒直指詰問:“那施明、吳光呢?你為何不提其二人的具體行蹤?”胡耆堂似有些慪氣,隱然不悅道:“說到兩位孩兒,本王真該把樓無恙找來,在你面前好好教訓(xùn)一番。樓某因助那傅大人謀害太子之事不成,得到不賞錢,彼此暗生嫌隙,卻教施明、吳光兩位孩兒從中受罪,替他向那傅大人敲詐勒索,監(jiān)視那傅大人的舉動。由是兩位孩兒探知那傅大人忽然指使朝廷鷹犬跟蹤本王前去南郡秭歸,以為將對本王不利,便一路跟追而去。本來兩位孩兒大可私見本王,問知究竟,但樓無恙曾以瓜分長安九市之利引誘兩位孩兒,慫恿其二人凈干些不仁不義的勾當(dāng),致令他們兄弟倆既不肯隨家人遷返大胡,又生怕被本王責(zé)備,故而一味躲在暗處。直至你父母家人遭害,三名朝廷惡徒火燒巴山越墅,兩位孩兒才驚覺那傅大人的真正圖謀,其時為避嫌疑,更是不敢與本王相見了。后來經(jīng)不住本王三番五次盤問,兩位孩兒始將上述諸情如實稟告,本王聽后真是恨兒不成器,既哀怒發(fā)指,又痛心之極。誠若在本王離開你家門之前,兩位孩兒能向本王透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三名惡徒的暴行就決不可能得逞了。”言畢,滿臉戚容,頗顯自責(zé)。

  歐陽華敏無法分辨胡耆堂所言真假,強(qiáng)忍憤恨凄楚,心想:“以目前處境,胡耆堂全無必要欺瞞、敷衍塞責(zé),自己的父母家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其人所害,不過兇手是否也非施明、吳光,尚很難說。若施明、吳光為掩藏罪行,不誠不實的向胡耆堂撒謊,或者胡耆堂徇私包庇愛兒,捏造、篡改事實替施明、吳光洗脫大罪,卻不是沒有可能。眼下無法愈加深究,唯指望抓緊時機(jī)弄清楚那傅大人的實情,究竟其只是某個人還是一伙人,都姓甚名誰。假如自己能夠活著回到大漢,便可逐一核查個水落石出?!庇谑谴烫降溃骸澳氵m才言及,那傅大人在謀害我父母家人之時,有趁便嫁禍于你的意圖。你們相互間有何嫌隙?可否向本人說知一二?”

  胡耆堂默然少頃,神色凝重道:“本王對那傅大人實際并無不敬之處,僅因前次拒絕參與其等除掉太子劉驁之謀,他們便總是看本王不順眼,肯定要找機(jī)會堵住本王的嘴巴,免得其等不可告人之秘被傳揚(yáng)出去。所以在本王受命回歸大胡干預(yù)英雄大會之際,湊巧抓住了本王急切覓尋勾眉劍譜之私,來個一石二鳥的毒計,既殺掉你父母家人泄恨,又教本王卷入兇案,成為重大嫌疑,幾至跳進(jìn)大河也洗不清,真?zhèn)€是百口莫辯。”歐陽華敏覺得此中情由牽強(qiáng)附會,冷笑道:“你盡管伶牙俐齒,瞎編得頭頭是道,可據(jù)本人所知,那傅大人之稱,其實并非獨(dú)指一人,不過是個虛假名號而已。”

  胡耆堂有些錯愕,旋即詭異問道:“是么?有何憑據(jù)?”歐陽華敏舉出之前從北海雙鷹和英四杰等人口中所獲悉的有關(guān)那傅大人的情狀,篤定道:“本人雖非親見,但那所謂的‘傅大人’顯然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你巧舌如簧,避實就虛,企圖糊弄本人,沒那么容易,若想指證真正的罪魁禍?zhǔn)?,為自己雪清嫌疑,須得把你所知的那傅大人的真實名姓說出來?!?p>  胡耆堂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狡黠目光,呵呵笑道:“可能是本王耳目昏聵,倒不曉得還有其他傅大人。如果證據(jù)確鑿,你日后不妨好好查一查,指不定中書令石顯、丞相匡衡、少府五鹿充宗、御史中丞伊嘉、內(nèi)侍孫常、周悅等等,私底下都自稱為傅大人,還有諸多奉命大臣、庵宦,甚至樓無恙、萬子夏等九市行頭,皆可自稱為傅大人。那樣的話,‘傅大人’之疑端的不止一人,何其多哉!”

  歐陽華敏正色道:“你只須老實交待那個指派朝廷鷹犬暗隨你前去南郡秭歸的傅大人即可?!焙忍眉榛溃骸氨就踔蛔R得那個傅大人就是叫做傅大人,其他無可奉告?!睔W陽華敏怒不可遏道:“你若不肯說出其姓名,指明你適才全是狡辯。兇手非你莫屬!”

  胡耆堂垂首沉思稍一會,似過意不去,委婉問道:“你一定要揪出那傅大人的真實身份么?”歐陽華敏雷霆萬鈞道:“當(dāng)然?!焙忍脟@了一口氣,誠摯道:“這樣罷。過后本王放你回去大漢,你設(shè)法面見皇上查問,他該當(dāng)愿意告訴你,派人殺害你父母家人的那位傅大人到底是誰?!?p>  歐陽華敏剎那心頭劇跳,大感駭然,急問:“莫非戕害我父母家人的幕后主使,便是堂堂當(dāng)今大漢皇上?”胡耆堂頗含深意道:“本王從未做此斷言,你自個兒琢磨就好。不過有些事情,你知曉真相可能反教你手足無措、痛不欲生,徹查還不如不查。即便滿門血海深仇,就當(dāng)是從天而降慘禍,或遭遇了一場意外之災(zāi)罷?!?p>  歐陽華敏心神不寧,渾身發(fā)麻,如同失去知覺,莫能應(yīng)對。甘延壽寬慰道:“華敏賢侄,胡耆堂僅只一面之詞,何足聽信。且焉知其無搬弄是非、挑撥離間之居心!”胡耆堂立馬駁詰道:“甘將軍言重了!難不成大漢朝廷對習(xí)練勾眉劍法的禁令,也是本王惡意杜撰出來的么?”甘延壽毋能否認(rèn)前朝故事,但擲地有聲道:“借先時治亂重典,謀今日之私利,未嘗不可疑?!?p>  歐陽華敏想到數(shù)世前祖上慘遭滅族之禍,以致今朝父母家人仍被皇上密令處死,并不是全無可能;追根溯源,皆因勾眉劍法而起。新仇舊恨交織,呼號蒼天無力,悲痛欲絕,發(fā)狠暗暗立下重誓:“若得勾眉劍譜,即刻毀之;自己所習(xí)劍法,終生不傳于后人?!?p>  胡耆堂似不愿和甘延壽爭執(zhí),見歐陽華敏臉如死灰不再出聲,便回到爐灶前燒茶,自斟自飲。光華法師所在的鐵牢距離歐陽華敏和甘延壽太遠(yuǎn),目睹其二人和胡耆堂言語許久,卻無法全部聽清楚雙方說長論短之詳,雖不難猜知必定與歐陽華敏的家門大仇有關(guān),但一直都插不上話。此時眼盯盯看著胡耆堂優(yōu)哉優(yōu)哉的呡茶,控不住火氣上頭,又放聲辱罵不止。胡耆堂充耳不聞,意定神閑,獨(dú)享其樂。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