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公主小竹簍一行西去封域,途中路過隴西郡首陽縣,李晚提出要去首陽山紫云臺拜會了無法師。閔兒暗知他必是要向了無法師查問那塊玉璧從何處得來,心念一動,也想陪著前去。便讓一行車騎在縣治稍歇幾日,待其和李晚從首陽山返回,再一齊趕路。史丹為防生出意外,命兩名隨從跟護閔兒,以方便照應。
閔兒之前已兩次到過首陽山,熟記路途,領(lǐng)著兩名隨從與李晚一道輕騎快馬,當日便抵達紫云臺。了無法師適因在觀中靜修,沒有外出,見到李晚四人,甚顯驚訝,客氣接待。他在匈奴寘顏山遭胡耆堂囚禁,后與劍牘先生被胡耆堂轉(zhuǎn)移到趙信城內(nèi)秘密關(guān)押,直至李晚拿下趙信城和胡耆堂,才勉強僥幸得以脫身。雖然李晚仍敵視甘延壽而挾仇作難,但皆有驚無險,平安歸漢。此際感念李晚多少有解救之勞,也就沒再和他計較短處。
李晚頗為自知,先向了無法師致歉和表明敬意,才給他出示那塊刻著樓蘭文祈祝的玉璧,探詢其昔日從何人手中得之并轉(zhuǎn)贈給時為太子的當今圣上。了無法師僅瞧了瞧李晚呈在眼前的玉璧,便想起其所問及之事,詳將秘情照直相告。原來十多年前的某日,有位看樣子已逾五旬的漢人男子背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來到紫云臺。那小女孩明顯得了重癥,咽不下粒米,且周身燥熱,時時嘔吐,以至面黃肌瘦,骨突如柴。那男子自稱是那小女孩的爺爺,已領(lǐng)她找過許多醫(yī)士診治,但都全不見效,聽說了無法師乃當世少有之神醫(yī),便專誠登門求治。了無法師問及其爺孫兩人的姓名、稱呼,那男子卻像顧慮重重,怎么也不肯報上名頭。甚至當了無法師故意假言自己決不會醫(yī)治無名無姓之人相要挾,那男子仍是諱莫如深,寧愿帶那小女孩走人,也不肯透露其爺孫倆的半點身份。了無法師慈悲為懷,只好先給那小女孩把脈,診斷出其是得了少陽厭食癥,僅用了幾味處方,就把那小女孩調(diào)理痊愈了。然而即便是這樣,那男子對了無法師感激莫名,還是不肯交待其爺孫二人的姓名。不過臨走時歉然聲稱無以為謝,硬塞給了無法師一塊玉璧。了無法師本不想收下,那男子卻道:“在下將這塊玉璧留給大師,并非只為酬謝,乃因玉璧上有稀奇刻符,在下未能識解,誠望大師指點?!绷藷o法師這才注意到那玉璧上的確刻著兩行陌生符文,同樣不懂讀解,便權(quán)且收留,慢慢參研。不曾想隨后出外云游許久,再回到紫云臺觀中已忘記了此事。直至過了十多年,甘延壽一行陪護皇太子劉驁前往西域,途中有四名手下勇士被惡人以奇毒暗器射傷,為請了無法師救治,特地造訪紫云臺。了無法師聽明來由,忽然想起那塊玉璧,覺得其上面的刻符頗像異域咒語,便將它轉(zhuǎn)贈給太子殿下,本意是寄望它能暗中庇佑太子殿下,哪會料到竟然生出許多意外來。
李晚豎著兩耳聽完諸般經(jīng)過,不禁大失所望。心知那個小女孩必是其失蹤的女兒玉屏無疑,卻無法得知那男子是誰而斷難查找。所幸依了無法師所言,屏兒應當還活在世上,使他多少得到一絲安慰,抱存無盡念想和一線希望。
閔兒卻隱然不甘,出乎李晚的意料向了無法師細問那男子的長相,可惜事隔年長月久,且世務紛紜,了無法師已記不太清楚其人的確切模樣。閔兒似別有用心,拿爺爺閔大寬與之作比較,向了無法師細細描劃爺爺?shù)捏w態(tài)容貌,分明想核實爺爺與那男子是否同為一人。但了無法師此處點了點頭,那處卻又搖了搖頭,總之猶猶豫豫,模棱兩可,覺得既像又不像,未能確認。
閔兒從小以來一直沒能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迷,才莫名疑心那男子有可能是爺爺閔大寬。然而眼見了無法師絞盡腦汁都把不準,不由念頭一轉(zhuǎn):與其在這里讓了無法師大感為難,莫如待日后見到爺爺時直截了當問他,那樣不僅輕而易舉,且確鑿無誤。便不再叨擾了無法師,暗懷心事,與兩名隨從陪李晚匆匆辭別,連夜趕回首陽縣城,和公主小竹簍之眾會合。
安夷縣在金城郡西北部,于宣帝時神爵二年始置,緊鄰域外先零羌。丁口稀稀落落約有二三萬之數(shù),其中羌民占了十之八九。湟水由西往東穿流縣域而過,縣治在湟水南岸,距離郡所允吾城尚有四五百里之遙。閔兒稍嫌封域地理荒僻,不易交通,便懇請史丹命郡守、郡尉召集兵民在允吾城內(nèi)合建郡主、公主府第,力眾工省,不到一個月即告完竣。待將公主小竹簍妥善安頓,送走史丹及其隨從,權(quán)將小公主交托李晚和仆從看顧,自己則親率已趁造宅之時私下選定的數(shù)百精壯勞役,許以重酬,并征得郡守、郡尉的準允,給諸多勞役調(diào)派所需車騎,載足糧草,匆匆取道往積石山趕去彤霄宮。
她這么興師動眾,乃是要了結(jié)一樁擱在心頭已久的大事。她由始至終都不相信歐陽華敏真的已葬身雪川,故命所有勞役攜帶鍬鋤、箕畚等器用,打算領(lǐng)其等去到歐陽華敏遭難的雪峰懸崖下,把據(jù)說這位英雄就被壓埋在下面的冰雪刨開,找到其人,眼見為實??な?、郡尉皆知這樣折騰情同愚公移山,太過耗費人力物力,但經(jīng)不住閔兒的犟執(zhí),且早已聽聞佩嘆歐陽華敏的壯舉,也有究明其事以告慰英雄之念,遂勉力支持。甚至還派了一支之前曾奉命到過彤霄宮助剿江湖豪賊的鐵騎給閔兒一行引路,同時護衛(wèi)這位受朝廷欽命的新來郡主,并從旁約束眾多勞役,以防有人畏艱怕苦中途開溜。
閔兒率眾邐迤而前,跋山涉水,餐風露宿。道上非止一日,到了彤霄宮時,已是秋高氣爽之季。讓雪兒大為驚喜的是,在彤霄宮意外遇到了三個人,一個是杜青山,一個是癡諾頭陀。彼此熱切問候寒暄,方知他們二人自弦成子師徒被滿門屠戮之后,便借空空蕩蕩的彤霄宮結(jié)伴而居,一直都沒有離去。還有一個是叫王素娥的老婆婆,閔兒在匈奴余吾谷城私自窺探龍庭時,在暗處曾數(shù)次見過其面,識得她是寧胡閼氏的仆婦,卻萬沒料想會在彤霄宮碰見她,不曉得她緣何也到了這里來。
杜青山略顯尷尬,飽含深情、興奮愉悅的給閔兒引見其身邊這位老婆婆,略將王素娥的身世及其二人歷經(jīng)磨難辛酸、至已終得喜結(jié)白頭的曲折姻緣向閔兒說知,幸福盈腔的吩咐閔兒叫王素娥一聲奶奶。閔兒聽明就里,止不住驚奇感嘆,真心替兩位老人家高興,當即恭恭敬敬的向王奶奶施禮叩見。
王素娥樂滋滋的瞧著眼前這位突然間冒出來的乖巧機靈、嬌美可人的孫女兒,真?zhèn)€是喜出望外歡喜無限,情不自禁向老伴探問來歷。杜青山雙目已復明如常,得見閔兒的花容月貌,早驚訝得有些忘形稱賞,心疼慈愛夸贊,但想到歐陽華敏已不在人世,又深為他們倆實確是天生的一對佳偶痛惋而悲,難抑惜憐哀憾。假若這當兒歐陽華敏還能活生生就和閔兒一起站在面前,他肯定會像以前那樣給這對美人兒打趣撮合,娓娓詳述,然而斯人已逝,陰陽兩隔,好端端的一雙鴛鴦只剩下半邊兒了,教他該從何言起?痛心之余,百感交集,只能搖頭苦唉道:“素娥,許多事兒有如你我那般不堪回首,往后再慢慢和你細說罷?!?p> 閔兒聽聞此語,心頭劇痛,故舊相逢的歡顏剎那消失殆盡。癡諾頭陀眼見閔兒領(lǐng)著上千之眾,約莫猜知她的來意,勸慰道:“歐陽施主不幸罹難,誠令人慟徹肺腑,惻怛至極,但其英名留世,雖死猶生,閔施主亦可釋懷了。”閔兒失魂落魄叩詢道:“歐陽哥哥真的沒能活下來么?”癡諾頭陀隱然動容道:“老朽幾乎無日不往崖上守望,也盼上蒼賜憐,助其得轉(zhuǎn)人圜,但天翻地覆之勢,無物不滅,已萬劫不復了。阿彌陀佛!”閔兒何其奢望當時能僥幸偶生奇跡,仍癡心問道:“大師可曾親見歐陽哥哥不能再活?”癡諾頭陀道:“老朽趕到時止差一步,但青山施主整個兒親眼目睹?!?p> 杜青山愴然道:“我的乖孫女兒,爺爺我和你歐陽哥哥的師父劍牘先生都真切看著你歐陽哥哥被樓無恙那賊人緊緊抱住墜入雪川,跟著山崩地裂,半座雪峰坍塌下來,頃刻把他們兩個深深埋壓在底下。那一刻,爺爺我端的從沒有過那般絕念,真盼仍是瞎著眼,什么都沒看見?!痹挳?,悲情難制,潸然落淚。
閔兒萬望俱盡,哀痛至極,慟哭失聲。王奶奶已聽察出大半事由原委,將閔兒溫存摟到懷里詢長問短善加寬慰。閔兒如遇至親,心底里千頭萬緒的凄楚如潮水般涌到嘴邊,一邊傷心泣吊,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將陪伴歐陽華敏同甘共苦的諸般情誼和往事向這位體貼的老婆婆傾訴。王奶奶邊聽邊想著曾從嬙兒口中聽到過有關(guān)閔兒的一些枝節(jié),同為癡心不貳、堅貞不渝之人,大半生和閔兒一樣遭受上蒼愚弄、塵世折磨,彼此心意相通,投懷慰藉安撫,極力替閔兒排解悲痛。尤其讓她沒想到的是,閔兒的心上人竟然是與嬙兒百般恩愛的歐陽華敏,更知閔兒癡情不易,便故意避開嬙兒不提,句句皆沁入閔兒的心田,令閔兒倍感溫暖。閔兒并非沒念及此節(jié),但她自小孤苦,正當痛悼心上人肝腸寸斷之際,何其渴求親情關(guān)愛。能有這樣一位善解人意的老婆婆憫恤依偎,撫慰至哀,盡管和她還只是初次相交,已將之視如再世祖母。
王奶奶聽得閔兒領(lǐng)眾前來乃是要挖刨雪川找尋心上人,雖然明知用工浩大,勞苦艱難,卻全然不加勸阻,堅執(zhí)遷順閔兒之意。慮及閔兒太過悲傷,不宜馬上前去頂冒風寒,遂托付杜青山先引勞役、士卒跋涉至雪峰懸崖下的川面上,劃出歐陽華敏被壓埋的大致方位,即日抓緊動工刨掘。
雪川位處長年積雪的高山之上,四季川面如新。眾多勞役時常在冰天雪地勞作,甚有經(jīng)驗,向杜青山問明歐陽華敏遇難之時的情形,沒有照著劃定的方位往下挖掘,而是合力采來大量枯木干柴,在下游里許較為陡峭的川面放火焚燒,冰雪融化,川層稍稍松動,便繼續(xù)下滑,且引致雪峰上的積雪也跟著崩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不到半月,雪峰上剩下的積雪已無崩塌下滑的兇險,而懸崖下的川面連續(xù)滑移下降,不日便基本回復到歐陽華敏落入雪川之前的景況。一眾至時才沿川面探挖查找,辛苦月余,終于看到兩位漢人男子被凍僵在堅冰之下。
閔兒止在彤霄宮歇了兩日,之后便從早到晚都到那懸崖上或其下的雪川旁觀望,既鼓勵諸多勞役、士卒,也切切急盼能搶在該年風雪來臨之前找到歐陽華敏。癡諾頭陀和杜青山對掘找歐陽華敏也不無盡心盡力,時時守在川上督促、監(jiān)視,甚且親自動手幫忙。三人得報冰下找到兩位男子,皆作速趨前,一眼便認出正是歐陽華敏和罪魁禍首樓無恙。
但見其二人的身形已分離開來,相隔有幾步遠,膚色衣著皆如原樣。只是樓無恙的臉部痛苦扭曲,中腹被利器刺穿一個窟窿,血口凝結(jié),鮮紅殷染,四肢或曲或舉,臨死前似在掙扎。歐陽華敏則右腕握劍駐冰,左掌豎于胸前,面容溫潤,結(jié)跏趺合目而坐,氣色飽滿,神采盎溢,渾然與活人無異。視其姿態(tài),仿佛其一直在默運般若菩提神功護體,未曾離世。
閔兒一見心上人此等情狀,激切沖動,立命勞役舉鋤動鑿,要將歐陽華敏挖掘出來。癡諾頭陀趕忙制止,點醒閔兒測問:“冰結(jié)人在,冰化人去。閔施主是要其人活現(xiàn),還是僅要其人尸骨?”閔兒不假思索道:“當然是要活生生的歐陽哥哥了。”癡諾頭陀雙掌合什道:“那便留他在堅冰之下,永?;钪哪樱紊癫恍?。阿彌陀佛!善哉!”閔兒卻似猝然間著了魔,爭執(zhí)道:“歐陽哥哥根本沒死,怎能不將他救出來?”
癡諾頭陀平靜地端詳這個寧肯為歐陽華敏舍去一切的女子,探問:“此說有何憑據(jù)?”閔兒煞有介事道:“歐陽哥哥曉得有種假死之法,可能已諳悟其功妙,得保性命。”癡諾頭陀若有所思,續(xù)問:“他從何處獲知假死之法?”閔兒急不擇言道:“便是大師以前教那呆子殿下元神出竅形同死人的道兒。”癡諾頭陀立明所指,醍醐灌頂?shù)溃骸澳羌偎乐ǎ踩酥炼嗄芫S持二十四個時辰,歐陽公子即便功力再高,也決不會超過四日?,F(xiàn)下已逾兩載,哪可能還有存活之理?”言之鑿鑿,本是其人所授之技,焉容置疑!
閔兒一下子清醒過來,撲倒在冰面上揪心號哭。眾人在旁看著,無不為之動容。霎時間好像英雄之魂冉冉飄逝,云騎護駕,霞影相送,山岳肅穆,萬類同悲。
閔兒哀痛過后,冷靜下來,毅然作出一個決定:在彤霄宮后山就近開挖建造一間如同宮室的冰窟墓穴,將歐陽華敏連人帶冰整個一大塊掘起,保留成一副冰棺,運至墓內(nèi)安葬。此計不算過分,且人多勢眾,也不算難辦。遂無人勸阻,一力照行。閔兒更教工匠給墓穴安置一道與外界相通的活門,配上栓鑰,以便她可隨時打開——也只準允她能打開入內(nèi),察看冰窟情狀,瞻瞧心上人的栩栩姿容。
安置妥當歐陽華敏,閔兒領(lǐng)眾回到允吾城,兌酬加賞,并責命郡守免除諸多勞役三年貢賦捐稅。大方打發(fā)一眾隨行護騎,又派仆從遠去西域迎請爺爺閔大寬,欲接他前來贍養(yǎng),以盡孝道。不料閔大寬和樓蘭翁主莫名隱居起來,無論是山中王府,還鄯善、樓蘭故地,皆無人曉得這兩位老人的去向。
閔兒和李晚陪公主小竹簍呆在允吾城,即便談不上榮華富貴,而地位尊寵,衣食無憂,確是不假。但仍無時無刻不思念著歐陽華敏,也甚惦記癡諾頭陀、杜青山和那位叫王素娥的奶奶。眼見寒冬已過,接著又春去夏來,熬不住對歐陽華敏的牽掛,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干脆攜公主小竹簍和諸多仆從移居積石山彤霄宮,那樣不僅時時可看到歐陽華敏,且因那王素娥奶奶曾與大漢皇室交情深厚,公主小竹簍也算多得一位親人照料。李晚卻不愿到彤霄宮那個偏僻苦寒的去處度日,閔兒心有所觸,便留下幾名仆從隨他呆在郡主、公主府第看守。不久李晚耐不住寂寞,也受皇命驅(qū)逐,自個兒返回匈奴去了。
閔兒遷至積石山彤霄宮,晚夕待到夜深人靜,就悄悄前去歐陽華敏所在的冰窟墓穴,獨自入內(nèi),以冰為榻,墊上席褥錦被,陪伴孤魂而眠。忽有一宿,夢見自己幼小大約三歲之時,莫明來由置身在一副車駕的廂格之內(nèi),好像是剛剛睡醒。廂門被從外牢牢拴住,窗口狹小,外面盡是浩瀚黃沙,望無邊際。一群惡狼正圍在車駕周遭,輪流分食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其人狀似自己家的奴仆,叫什么來著?卻怎么都想不起來。車外的情形血腥可怖,自己又饑又餓,又慌又怕,可整副車駕就只有自己和在外正被餓狼撕咬吞食的那名家奴,遠近渺無人煙。驀然間一頭餓狼往車窗內(nèi)窺探,直沖自己大張猙獰血牙,饞視眈眈。自己駭懼驚恐之下,忍不住放聲大哭。哪知眾多餓狼聽到哭聲,紛紛撲至窗外、門外東咬西扯,兇猛森然咆哮,自己幾乎要被嚇暈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似有人聽到了哭聲,一名高大粗壯的男子揮著響鞭莫知從何處快騎趕來,拔出利劍,連連刺傷多頭惡狼,硬生生將那群畜牲驅(qū)跑,把自己救出車外。那男子問:你家在哪兒??勺约赫媾磺宄以谀膬?,只識得應該在很遠很遠的山中,連叫啥所在都說不上來。那男子頓感為難,又問: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好像說叫屏兒,但那男子卻似聽錯了,說:你叫閔兒,我也姓閔,這把年紀應該和你爺爺差不多了,往后你就叫我爺爺吧。之后自己就認了這位爺爺,跟著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打擾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人。自己問爺爺:那些都是什么人?爺爺說:那些都是給你看病的人。自己說:我沒病啊。爺爺卻說:你吃不下,又嘔吐,還時常周身發(fā)熱,肯定是在荒漠中被嚇出病了。自己見爺爺說得很嚴肅,盡管沒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只是全身軟弱沒勁而已,也不再多問。接而莫知時日之過,朦朦朧朧靠在爺爺?shù)募绫成系搅艘蛔C4笊街?,見到一位滿頭花白的老公公,給自己服了幾碗苦水。肚子里乍然間翻江倒海,強塞到胃里的食物直涌喉嚨,卻嘔不出來。爺爺便高興說:總算有人把你的病治好了,不用再到處找人醫(yī)治了。俄而自己一下子長高長大了,爺爺意味深長說:我要教你讀書識字,以防將來被人騙了都不知道。即以鞭為筆,要自己一豎一劃的識記漢字。爺爺起初不懂樓蘭文,但為傳授給自己,開始苦學,然后是胡語,匈奴話,以及西域城廓諸國的方言,甚至還有一些半懂不懂的小蚯蚓、小蝌蚪,全都耐心先學后教。這些五花八門的玩意兒實在是枯燥乏味,自己就私下另找樂子,忽然喜歡上了從域外傳來的易容之技,偷著鉆研,無師自通,出神入化。繼而自己隨爺爺來到大漢京城長安,他在公孫旸大人手下當差,自己時不時替他跑腿,見到了安尚加,萬兜沙,莫不明,木本清等等,等等。隨即歐陽哥哥就出現(xiàn)在眼前,偷偷親了自己一下,自己的整顆心霎那卜卜直跳,卻莫知有多么歡喜,從此自己就再不想離開歐陽哥哥了。兩人情投意合,真心相許,一起恩恩愛愛、卿卿我我云游四方,上至天堂,下至鬼牢,在人間街市留戀忘返,在皇宮,草原,山林,荒漠徜徉……正心曠神怡之際,歐陽哥哥卻突然告知他全家人已被惡人殺害,悲憤熾怒要替父母親人報仇,奮不顧身跳入一片火海,渾身被燒得遍體鱗傷,自己急欲赴救,卻無法靠近半步。倏然火海變成了白皚皚的雪川,歐陽哥哥眨眼間被凍成了一尊雕像,向自己凄楚的張口道:“閔兒,我不能陪你了,要到天庭去斬惡除仇?!闭f完,一下子就煙消云散,無影無蹤。至時悚然驚醒,全身已是冷汗直冒。
冰窟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漆黑得恍如墜入深淵,夢境猶存。閔兒呆呆的向著那冰棺,眷眷對歐陽華敏道:“歐陽哥哥,你不用再去找尋謀害咱們父母家人的幕后主使了。無論其是昔日的皇上,還是樓無恙,都已一命嗚呼。那石大人,聽說也沒得好死。施明、吳光那兩位幫兇,前年到了寘顏山,偷偷摸摸想把胡耆堂那老鬼救走,也被李晚爹爹……李大將軍殺了?,F(xiàn)下這些惡人都已罪有應得,你就安心呆在這里陪著我罷。要不然,我便在這里一直等到你回來?!?p> 冰棺寂寂,全無回應。閔兒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過去推開墓門。外面已是平旦,天際白光普照,新的一輪紅日馬上就要升起來。四下里鳥語花香,萬物崢嶸,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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