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幾天,小嬢嬢都是和我們一起干活,后來工作漸多,小嬢嬢就一個人去干活。最常做的,大概就是切對鉤了。對鉤用的鋼筋是有點細(xì)的,在我看來,就是——和筷子差不多細(xì),如果要正經(jīng)一點,那就是,它的直徑是12毫米,它的長度也是12米的。我和小伙子在這邊切鋼筋,小嬢嬢在對面的場地切對鉤。
小嬢嬢兩只手拿起一把鋼筋,把鋼筋拖到對比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按著鋼筋,一只手去拉動切鋼筋的開關(guān)。切鋼筋的機(jī)器開始進(jìn)行一次切鋼筋,小嬢嬢這時候兩只手都緊緊捏著鋼筋,然后“空空”幾聲,鋼筋被切斷了。小嬢嬢把切下的鋼筋擺在一堆,然后繼續(xù)切。有時候鋼筋纏在一起了,小嬢嬢就走到鋼筋堆邊上,像是甩鞭子一樣甩動著12毫米直徑的鋼筋。理順了,小嬢嬢又開始切鋼筋了。
天還沒有大亮的早上,空氣微寒,淡薄的霧氣蒙繞。大上午的時候,白色的陽光從鋼筋廠大塑料窗外投射進(jìn)來,形成了一道一道的光門,仿佛墻壁把鋼筋廠和鋼筋廠外邊分了開,鋼筋廠里面是真實、沉重的現(xiàn)實世界,鋼筋廠外面,是虛幻、輕松的神仙世界。下午的時候,金色的陽光斜斜地流進(jìn)來,染紅了墻。晚上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漆黑、安寧又有一點荒蕪,而里面,明亮、吵鬧和實在——
——而小嬢嬢呢,就在這光和影里,就在這清晨和夜晚里。任世界白天與黑夜,任世界喧鬧與沉寂,任世界虛無與實在,任世界彩色與黑白——小嬢嬢甩鋼筋,小嬢嬢對比鋼筋,小嬢嬢拉開開關(guān),小嬢嬢抓緊鋼筋,小嬢嬢堆放切下來的鋼筋……
看著小嬢嬢干著活,我總是覺得有一種讓我說不出來的感覺。我腦海里的印象一點一點地浮現(xiàn)了起來。
在我最初知道小嬢嬢的時候,也就是我小時候,我只記得小嬢嬢很好看,她和她丈夫的家也比較富足。
他們住在一個大房子里,他們的房子的墻壁都是雕琢過的木板做的,而我家的墻壁只是牛糞糊竹籬。他們廚房外面有一個很大的石頭水缸,里面清涼的山泉水,常年咕咕咕地流著。在水缸的外邊,還有一個魚塘。我曾經(jīng)路過那個魚塘,太陽很溫暖,魚塘很漂亮,我說:“魚兒很多嗎?”答:“很多啊?!蔽覇枺骸棒~兒很大吧?”答:“很大啊。”我問:“那一定可以經(jīng)常吃魚,真好啊!”他們還有一個很大的屋前空地——壩子,在壩子下面,還有好多果樹,什么柚子,什么柑子,什么李子,什么梨子,什么桃子,好像要什么有什么。我也曾路過那兒,我問:“這是個果園吧!”答:“嗯!”我問:“一年四季都有水果吃,真好??!”他們還曾養(yǎng)著蜜蜂,我曾好奇地去瞧,瞧見蜜蜂嗡嗡嗡地忙碌著。我說:“這是弄蜂蜜嗎?”答:“是呀。”我問:“蜜蜂很好吃吧!”答:“比糖好吃。還可以賣錢哦!”那時候,我對養(yǎng)蜜蜂充滿了興趣,我說:“真好呀,好吃,又可以賣錢!”
可是,現(xiàn)在,小嬢嬢,竟然和我們在一起,在鋼筋廠,干這樣繁重的體力活。小嬢嬢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呢?小嬢嬢的人生一定很豐富一定很精彩吧?但是,她是這么沉默,任世界流轉(zhuǎn),她總沉默;任世界喧鬧和寂靜,她總是沉默。小嬢嬢總是這么沒有存在感。啊,真想和小嬢嬢說說話。
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我要叫她“小嬢嬢”。我就在想,她是我干爹的兄弟的妻子,是我二姑爺?shù)男值艿钠拮?,照理來說,我不應(yīng)該叫她“小嬢嬢”啊。啊,說實話,我連小嬢嬢的名字都不知道,哈哈哈!
我決定去解開我的疑惑,于是,在一次休息的時候,我去問了。那時,有人吃東西,有人喝水,有人去了廁所,有人在看手機(jī),我就走到三姐那兒去,我問:“我為什么叫她小嬢嬢呢?”三姐哈哈一笑,說:“她跟我們一個姓啊,她跟你爸爸他們是一輩,我們都是親的?!边@時候大哥說:“要不然我們怎么叫小嬢嬢呢!”啊哈哈哈,原來是這樣!于是,三姐又跟我普及了小嬢嬢的家庭。
小嬢嬢有一個在村里很有聲望的兄長,也有一個在村里很有聲望和能力的侄兒。小嬢嬢的后家,也就是小嬢嬢的親生父母家,在我們村的另一個隊,在有一棵很大的樹子的那附近。我記得我是很小就知道小嬢嬢的,如果按小時候的步行速度,那么從我家到小嬢嬢后家,大約要走一個小時才到。啊,是一段漫長的路程。而后我常年讀書,沒怎么在家鄉(xiāng)。所以,嗯,對小嬢嬢的后家沒什么印象。
我聽了三姐的話,說:“哇,原來鋼筋廠,我們家族,就占了大半?!惫_實,按照姓氏來說,我,大哥,三姐,小嬢嬢,我們已經(jīng)有四個是同姓的啦,而鋼筋廠一共才七個人!
這時候外面“啾啾啾”地響了起來,好像是煙花。小嬢嬢跑了出去,口里開心地說:“走,看煙花去!”也就是在這之后,我才漸漸地發(fā)現(xiàn),小嬢嬢和我們一樣,是個“口才好”的人!哈哈哈,其實,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