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而明亮的宮燈。
那張黑緯帽后的臉已毫無掩飾的展現(xiàn)在了洛雨亭的眼中。
在此之前洛雨亭曾猜測了無數(shù)種這張臉的樣子,而且就在這張臉真正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心中還曾有一個形象——洛雨亭雖然極度的厭惡那張臉,但他卻也承認(rèn),那張臉真的不難看,可萬萬沒想到當(dāng)這張臉真正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會是這么一個樣子。
洛雨亭絕不是一個少見多怪的人,他所見過的形形色色的臉,不論是美,是丑,是畸形的,是怪異的,甚至是像多情余恨那張臉,他都能接受,因為那畢竟還能算的上是一張活人的臉。但此刻與他幾乎是近在咫尺的臉卻真的讓他開始懷疑那到底還是不是一張活人的臉。
整張臉上完全沒有一絲能稱的上是完整的皮膚的地方,幾乎每一寸原本應(yīng)該是皮膚的地方都被一個個潰爛結(jié)痂后的疤痕所取代,而且每個疤痕還格外的深,就如同當(dāng)時的那些潰爛的膿包是從這張臉的內(nèi)部像蘑菇一般生長出來的一般。所以這些瘢痕形成后不但極度的丑陋,而且還牽扯著臉上的肌肉極怪異的扭曲起來,使得這張臉更顯得異常的恐怖。但這張連鬼怪都比不上的臉上,卻有一雙清如秋水的眼睛,一雙與洛雨亭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眼睛,就如同是將一雙舉世無雙的寶石被硬生生的按在了一坨腐爛的臭肉上的感覺一般,更讓人感到無比的詭異可怕!
伏在極奢華的床榻邊上,幾乎是連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洛雨亭真的是痛苦到了極點,但他卻絕不后悔。
的確,就算是再強烈的欲火,在目前這個情況下,興趣也恐怕會煙消云散了。
完全恢復(fù)了平靜,優(yōu)雅的走下了床榻,謝鈺已整理好了他那一身講究合體的錦衣,但他卻并沒急著去拾地上的那頂黑緯帽,而是從房間的那個圓桌上的茶壺里倒了一杯清茶,并又走回了床邊,坐了下來。
看著依舊還在吐,但卻已經(jīng)完全吐不出任何東西的洛雨亭,柔聲道:“你即使想到了我是誰,恐怕你也沒想到我現(xiàn)在會是這個樣子了吧!”
說話間,謝鈺已溫柔的將洛雨亭匍匐在床榻上的身體扶到了繡枕上,順手為他蓋上了旁邊的錦被,并將那杯冷熱可口的清茶送到了他的唇邊。
臉色完全是蒼白的如同宣紙,洛雨亭根本沒喝那杯清香的茶,因為他的胃依舊還在攣縮,他知道要不是此時他強閉著嘴,說不定,他還會再干嘔起來,同時胸口一陣陣劇烈的悶痛也根本讓他不想喝任何東西。
依舊沒有一絲怒意,謝鈺反而苦笑道:“記得當(dāng)初,你讓我吃藥,你可以用一走了之威脅我,但現(xiàn)在我卻不能這樣做!這原因是你當(dāng)時就看透了我對你的心思,對嗎?但我卻一直到那天,你讓人將我像一條極度厭棄的死狗一般扔進了那口棺材里的時候,我才徹底的明白了你的心思!”
此刻毫不回避的迎著那暗含著怪異的情愫的目光,洛雨亭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道:“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還活著?那天在我母親墳前,你分明已經(jīng)——”
還沒等洛雨亭說完話,已將手中的茶杯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緊接著一聲凄厲的低笑,謝鈺竟然猛地又俯身壓倒了洛雨亭的身上,完全是伏在洛雨亭的耳邊說道:“怎么,這世間也有你想不到的事情嗎?的確,這世上像耿忠那樣的傻瓜是少得可憐!而像你這樣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那樣的傻瓜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對嗎?”
心中完全是一片驚愕,洛雨亭不是不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是不想問,只是完全是虛弱到了極限的他連咳嗽都沒有力氣再咳嗽,一口甜腥就涌入了他的嘴巴,讓他根本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洛雨亭強咬著牙,沒有吭一聲,并用盡了他最大的力氣將那口甜腥咽了下去,但一縷鮮紅還是沁出了他的嘴角,在他那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的奪目。
“薄情,你此刻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饒有興趣的欣賞著身下滿眼驚訝的洛雨亭,謝鈺一邊低聲喃喃的說著。
頓時身體一僵,洛雨亭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縷寒光。
“其實,那天我也以為我一定死定了,但我實在沒想到,就在我感覺我的骨肉完全都要融化潰爛的時候,那個笨蛋竟然不但打開了那口棺材,而且竟然還將我從那里弄了出去!怎么樣,薄情,你沒想到吧?不過,還有一件事是你更沒想到的,那就是玄天吸魂大法不但能吸取他人的精力和內(nèi)功,竟然還能將自身的毒素轉(zhuǎn)嫁出去,所以——”
謝鈺的話還未說完,但完全是又驚又怒的洛雨亭卻已徹底的明白了一切,也知道了棺材里的那具尸體到底是誰。但后面的話他卻沒有聽到,其實那本也沒必要再聽,而且說話的人也沒有再說。
大約過了一杯茶的時間
一聲心滿意足的低笑,輕輕的抹去了嘴角的血痕,謝鈺的聲音也恢復(fù)了過來,淡淡的說道:“薄情,姬飛風(fēng)那個賤人果然沒有說錯,你真是個害人精!不過,你越是這樣,我對你就越有興趣!但你可別忘了,姬飛風(fēng)和你手下的那幾個暗衛(wèi)的生死還在我的手中,應(yīng)該說現(xiàn)在整個江湖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你最好還是對我溫柔順從一點,別總是這樣挑戰(zhàn)我的底線。那樣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能得到很多東西?!?p> 回以一聲極度鄙視的冷笑,完全已經(jīng)是一身戾氣的洛雨亭低聲道:“謝鈺,你大可不必如此遷就我!你心里應(yīng)該很明白,你現(xiàn)在最好立刻就殺了我,否則的話,你會比姚夢雪死的更慘!”
“你覺得我舍得殺你嗎?”
眼中盡是一片輕蔑,洛雨亭道:“你這句不舍得恐怕也是為了能利用我控制天魔教,進而控制整個中原武林吧?”
其實,不論是洛雨亭還是謝鈺心里都很明白,經(jīng)過那日雪宮一役,盛極一時的雪宮的勢力完全已是蕩然無存,現(xiàn)在分崩離析的雪宮下屬完全是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已再不能對任何人造成威脅。而天魔教雖然現(xiàn)在已取代了雪宮的位置,但白老夫人亡故,佳兒下落不明,洛雨亭又身受重傷,還被謝鈺控制了起來,力量也是受到重創(chuàng),即使有楚江陵暫時主持大局,但卻已無力完全吞并雪宮的那些力量,更不敢輕舉妄動。
“薄情,你真的是讓我對你欲罷不能!又怎么忍心殺你呢?”根本沒有否認(rèn),謝鈺已優(yōu)雅的站了起來,笑著說道。他知道他的心思根本瞞不住洛雨亭,所以他從沒有想過要在洛雨亭面前詭辯些什么。
“你不覺得自己的如意算盤打的太響了嗎?”
絲毫沒有在乎洛雨亭眼中的憤怒和鄙視,謝鈺已笑著坐到了圓桌旁,道:“難道這不是你一貫的行事作風(fēng)嗎?”
“只可惜,你不是我!”
“當(dāng)然!”淺淺的喝了一口手中的清茶,謝鈺笑道:“但我總歸比別人更了解你,對嗎?”
立刻心中一驚,但洛雨亭臉上卻依舊沒有一絲動容,冷聲道:“你覺得就憑飛風(fēng)和那幾個暗衛(wèi)的籌碼是不是太輕了呢?”
洛雨亭的話音未落,謝鈺就已大笑道:“薄情,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如此聲東擊西呢?我和你說過,我總歸比別人更了解你。你覺得我手中就僅有清風(fēng)拂面和那幾個暗衛(wèi)做籌碼嗎?”
眼中的寒光越發(fā)明顯,而且瞳孔一陣急劇的收縮,洛雨亭沒有說話,但他心里卻真的希望自己猜錯了。
“你恐怕心里早就猜到了吧!即使你不答應(yīng)我,我也有辦法讓整個武林歸附于我的手中!這其中不但包括天魔教,自然也包括懷璧山莊等各大門派世家!”
腦海中立刻顯現(xiàn)出當(dāng)日姚夢雪身上的變化,洛雨亭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幾乎令他都有些發(fā)抖,怒聲道:“謝鈺,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洛雨亭此時也猜到了謝鈺口中所說的辦法是什么,他雖然并不敢確定謝鈺能不能做到,但他卻肯定這個瘋子絕對敢那樣去做,這不得不讓他感覺到毛骨悚然。
“怎么?薄情,你是舍不得那些草芥,還是舍不得天魔教,更或者是舍不得洛莊主呢?不過,不論我是不是人,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而且還要和我生死與共!我若是人,你就是人,我若做了鬼,你也得同我一樣做鬼!”謝鈺的聲音異常溫柔,而且他看著洛雨亭的目光又微微有些異樣。
完全是怒極反笑的洛雨亭,嘆聲道:“這可真是我的榮幸!只不過,你可別忘了,即使你能做到,那人偶之毒也并不是不能解的!”
“所以我需要你與我合作!”
“或者殺了我!”
“那樣的話,天魔教就可以完全擺脫我的控制,而且到時候,天魔教更是可以毫無顧忌的幫那些中毒的武林人士解毒,大肆收買人心。這樣天魔教不但不會有任何損失,反而會受萬人敬仰,順理成章的成為江湖公認(rèn)的武林霸主,對嗎?”謝鈺的聲音很溫柔平緩,就好像在和摯友閑聊一般。
冷冷的一笑,洛雨亭心中真是一片悔恨,他甚至連腸子都要悔青了,當(dāng)初他真應(yīng)該親自動手殺了這個人,或者是看著別人砍下這個人頭也好。只是這個人實在是太像自己了,他不用說是動手,即使直接看著這個人被別人殺死,他都沒做到!
在洛雨亭心里他從不認(rèn)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的確一貫不惜玩弄權(quán)謀設(shè)計,但他畢竟有自己的底線,而且他也絕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致任何人無辜變成枯骨,再說他與生俱來的驕傲也不能讓他接受這種毫不掩飾的威脅。
“挾天子以令諸侯!謝鈺,你是覺得自己是曹操,還是覺得我是漢獻帝呢!”洛雨亭咬著牙恨聲道。
“昔聞周小史,今歌月下人。玉塵手不別,羊車市若空。誰愁兩雄并,金貂應(yīng)讓儂?!备緵]在乎洛雨亭眼中的殺意,謝鈺一邊柔聲低吟,并已又倒了一杯溫?zé)岬牟瑁彶阶叩搅舜策叀?p> 這茶是洛雨亭最喜歡的極品雨前龍井,不但冷熱適度,而且香氣襲人,入口更是唇齒留香。他們已說了許久,而且剛才洛雨亭還吐得很厲害,謝鈺當(dāng)然知道洛雨亭此刻一定會渴。
臉色已變得無比難看的洛雨亭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碰那送到了他唇邊的茶杯,反而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不再看那個人一眼。
洛雨亭不是不渴,其實他現(xiàn)在嗓子都開始隱隱干痛了,而且他也知道現(xiàn)在他要是不喝這個人送給他的茶,他就連一滴水也喝不到。因為他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根本就下不了床,更夠不到那距離床還有十余步的圓桌上的茶杯。但一股從沒有過的極度羞憤卻令從小就心高氣傲的他此刻即使是立刻就渴死,也絕不會碰那個茶杯。
因為自幼文武雙修的洛雨亭當(dāng)然知道這首詩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也絕沒有想當(dāng)陳文帝或者韓子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