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兄弟相劍

　　被辭退離殿的戴法興并無立即離宮，而是去往了一趟東宮，廣陵之行遠(yuǎn)比他所想的來的順利，他隱約覺得其中別有文章。

　　劉子業(yè)雙手依靠在長信殿的窗牖之上，信手支頤而立，小嘴微撅起，近日的他除卻讀書寫字，并無事忙活，故而無聊地倚窗看起夏日眼里已快消弭的杏樹花景。

　　身后陳妙登孑然立侍，女子神情婉約，杏眼含情卻作凋莞，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分明一副心上得愁難解相。

　　又是一瓣嫣粉杏花落下，風(fēng)火墻處恰巧是出現(xiàn)了那位髯須文人，劉子業(yè)眼眸微挑，一老一少隨即四目相對，戴法興注目拱手行了一禮。

　　劉子業(yè)一路小跑出去，這次陳妙登緊跟其后。

　　“戴先生，你回來建康了呀?！鄙倌昝佳鄯喊l(fā)靈氣。

　　法興頷首作嗯，雖然此時的他被稱為先生并不確切，但比起諸如將軍之稱，“先生”可謂甚是討得他喜。

　　“那，六叔是不是也回來了？情況可好？阿耶可有寬恕與他？”少年目光含有期待。

　　劉子業(yè)接連而來的問題讓法興更為知曉太子殿下對待竟陵王一事的關(guān)心程度，可謂關(guān)懷備至。

　　“臣是和竟陵王一道回來的，想必現(xiàn)今的竟陵王也應(yīng)該正在式乾殿述罪，容臣觀之，情況并不算好?！贝鞣ㄅd一一回答少年的疑問，繼而告知自己離殿之前所聞的皮毛話語。

　　......

　　劉子業(yè)眼簾低垂，小嘴微然上撅。法興看著這般擔(dān)憂模樣的太子殿下，想來那竟陵王在少年的心中也是頗有地位。

　　劉子業(yè)向戴法興作辭，卻是趨步前往東宮，侍從尾隨。法興作揖而過轉(zhuǎn)身欲要離去，心上又是忽起漣漪，難道自己這一次又要落荒而逃了嗎？髯須文人矚目道去。

　　“殿下，長輩之事，您還是不要去過問會好一些。”

　　劉子業(yè)回眸望來，桃眼瀲滟，“先生勿慮，且容孤去一探究竟?！?p>　　分明只是進(jìn)宮探望，可此時此刻卻是教戴法興倍感煽情，他挪動停駐之足，稍息，索性跟了上去。

　　劉子業(yè)來到式乾殿外被魏廣給攔了下來，只得窺見殿內(nèi)劍影交錯。少年心中不由泛起了焦慮。

　　“你這寺人好生無眼，難不成就看不見殿內(nèi)已然爭鋒相對了嗎？若是阿耶出得什么意外你萬死難辭其咎?！鄙倌隀M指跺腳，故作盛怒。

　　魏廣拱手連忙彎躬腰桿，幾近直角90度。

　　“還請?zhí)拥钕滤∽?，?shí)誠是陛下有令，奴婢不敢不從呀?！?p>　　“可現(xiàn)在殿內(nèi)連起刀劍之音，屬實(shí)是情況危急呀。吾等身為人臣豈能不留心掌個眼？”晚到一步的戴法興出現(xiàn)問話，魏廣一臉遲疑卻又間雜著一絲對髯須文人出現(xiàn)于此的驚異。

　　“這...”魏廣無語凝噎，他雖素知陛下劍術(shù)絕倫，可又想起那竟陵王的劍術(shù)可是在元嘉時期名滿天下的呀。如此相較之下，他確實(shí)是不知孰強(qiáng)孰弱，畢竟從未耳聞過二人可曾較量過。

　　“寺人既然不能保證阿耶的安全，還不退開，且遣殿衛(wèi)與孤一往護(hù)圣?！眲⒆訕I(yè)袖手揮墜。魏廣只得悻然領(lǐng)命。

　　殿內(nèi)君臣二人劍氣凜然，鋒芒相拼，可謂打得熱火朝天，酣暢淋漓。

　　劉誕臂腕托去青鋒，矯健的肌肉線條在單衣下為汗?jié)n粘貼地可謂大書特書，線路分明。

　　青鋒叱咤而來，身著弁服的劉駿亦是手持一把寶劍與之相抗。劍刃剜過男人劍鋒，使之鋒芒偏頗離徑，隨即屈膝作力迸發(fā)而去，寶劍寒光躍起驚鴻，直指劉誕。

　　劉誕當(dāng)即收回偏失氣向的青鋒，眼見寶劍突來，忙是彎膝倒腰，身隨青鋒挽過劍花，綻放于背，如陀螺轉(zhuǎn)地壓低重心以往來躲過弁服君王一擊。繼而出鋒挑去，欲以氣力相較量。

　　兩柄寶劍破空相撞，躥發(fā)出淬火星光，振鳴出叱亮滋音。

　　劉駿潮紅的面龐淌過兩滴自額上流露的汗珠，多年來的縱欲求歡早已讓這位壯年帝王健體不復(fù)當(dāng)初壯碩勇猛。

　　而面前的劉誕哪怕唇皮皸裂，一身氣力卻依舊剛猛。劉誕再是壓劍而去，隨后劍鋒剜過相持寶劍，打破了以氣力相較的僵局。

　　錯鋒劃過寶劍，清鳴滋啦刮過。劉駿手腕倒轉(zhuǎn)，揮劍治住單衣男子意欲奇襲的鋒芒，稍息，兩人相錯退開。劉誕正立己身，倒臂托放劍柄，使得青鋒負(fù)背。

　　“孰不知陛下的劍術(shù)如此絕倫?！贝髯锓跤行獯痫L(fēng)眼中尤為詫異。他的劍術(shù)向來為世人稱譽(yù)，不免自詡縱然算不上是天下第一，也該能是皇族最尤。豈料自己的這位三哥的劍術(shù)竟能如此出挑，按道理也該是能因此而聲名顯赫的呀，可自己怎么就未曾耳聞過呢，實(shí)在惹人驚異。

　　劉駿嗤笑而過，倚劍溫吐出四個字。

　　“你退步了?！笔廊私灾獎⒄Q劍術(shù)見長，文帝多有贊譽(yù)，卻都殊不知他劉駿更是善于諸武，只不過卻是從未得到過劉義隆的關(guān)愛重視罷了。

　　劉誕聞言嘴角一撇，面露不悅，再度揮劍突來。劍鋒唳叫而來，力意頗顯煩躁。

　　劉駿挽劍對口而上，袖起風(fēng)雨，嘅地一下挑刃別過男人青鋒，劍尖直驅(qū)劉誕腕口，迫使其不得不放棄手上青鋒。呯的一聲脆鳴，單衣藩王手上的青鋒墜落于地，劍刃因震動而金光煌煌，終焉于寂靜。

　　劉駿手握寶劍，直指戴罪藩王。

　　“你依舊還是那副沉不住氣的老性子?！被实鄣脑捯舻统痢?p>　　劉誕鼻翼擰皺，顯然憤懣。

　　“陛下一劍殺了我吧。承受這樁窩囊氣誠非我所愿。”

　　劉駿劍鋒更近，貼痕劉誕脖頸一側(cè)。殿門動靜忽起，正是劉子業(yè)趕到了現(xiàn)場。

　　“六叔實(shí)誠歹毒，竟想用如此手段來陷害阿耶于不仁不義的境地?！鄙倌赀B忙指著劉誕破口大罵，旋即跑躲到了劉駿的下袍一側(cè)。

　　劉誕頓然瑞目睜得圓大滾滾，一臉驚愕，顯然對自己驀然成為了少年口中的歹毒之人有些受傷，稍之又像是領(lǐng)悟了什么而歸于平靜。

　　侍后而來的戴法興眉眼放光，顯然對少年看似搬弄是非的話語頗為詫異，而下息即來的是對少年話語的恰到其處而善喜。

　　劉子業(yè)繼而扭捏拉扯了一番高大男人的衣袍，滿臉正氣凜然。

　　“阿耶你可切莫隨順了六叔的險惡計謀。”

　　劉駿劍眉微蹙地低頭看下了自己面容真切的長子，苦笑不得，一番思索之下放下了橫架于劉誕脖上的寶劍。

　　“法師說的是?！眲ⅡE本意也并無親戮劉誕的想法，要知道諸如毒酒令其自裁的手法都比自己親自操刀要來得高明?？捎鲋鴦⒆訕I(yè)這一番說辭，倒是顯得自己氣急敗壞欲要親戮劉誕似的，而劉子業(yè)的說辭又是全然站在他的這邊考慮，皆是真誠之言。劉駿頓然哭笑不得。

　　髯須緩緩的戴法興不免有些佩服起眼前這位看似不經(jīng)意可又是恰其得逞目的的年輕太子殿下。加以營造讓事態(tài)走向極端的錯覺從而使得劉駿勢成騎虎，殺心難下。

　　劉子業(yè)順勢倚抱在了劉駿的腰里，劉駿有些無奈，只得伸手揉起了少年的柔軟的頭發(fā)，期間劉子業(yè)頗帶責(zé)怪的白了孑然而立的劉誕一眼。

　　劉誕心領(lǐng)神會，知道法師那是在怪罪他與劉駿刀劍相對的過激行為，于是他垂頭喪氣，讓因?yàn)榇蚨范y的鬢發(fā)盡數(shù)披蓋面容，佯裝凄慘。

　　劉駿顧首瞥看了一眼戴法興，卻無過問。

　　“小臣辭別之后去了一趟東宮，恰逢太子殿下過問竟陵王一事，小臣悉以實(shí)情告知，孰不知引得太子殿下頗為感趣，欲要親往式乾殿打探一遭。臣微恐殿下闖禍，故而跟了過來?！狈ㄅd主動如實(shí)稟告，劉駿與他而言并非僅是君主，更是有著得遇之恩的明公。

　　劉駿知曉戴法興曾當(dāng)侍過東宮，如今也兼領(lǐng)有太子旅賁中郎將的職務(wù)，故而沒有怪罪。

　　劉子業(yè)欲言又止，他本想再是大力斥責(zé)一番劉誕的罪行，不管真實(shí)與否只管大膽抹黑而討得劉駿歡顏的那種，但又怕用力過猛，弄巧成拙，最終落了個得不償失的結(jié)果，故而并未繼續(xù)表演。

　　“阿耶如此英明神武，想必定是不會中了六叔的歹計。您說是吧？阿耶?！眲⒆訕I(yè)再是挑眼仰首看向劉駿，笑容單純，兩眼巴眨，煞是人畜無害。

　　劉駿看著少年那對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劍眉，老臉皮紅，竟有些發(fā)臊，畢竟被自己孩子這么毫不吝嗇的過分夸贊，縱然是他，難免也會不好意思，只得微微頷首。

　　劉誕看著頗為父慈子孝的畫面，不知所味。

　　稍息，劉駿令剛好身為中書通事舍人的戴法興羅列劉誕諸多罪名，下詔免其南兗州刺史，都督南兗南徐兗青冀幽六州諸軍事等職，貶其爵為侯爵，暫居建康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