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泥，你可知道姬家的斑斕宮？”空谷走到窗邊，背負(fù)雙手俯視著窗外的世界。
“徒兒聽說過?！北P泥答道，她不明白師父怎么突然說到斑斕宮了，她隱約記得，那是大銘帝國的皇宮。
“斑斕宮名副其實，五彩斑斕，它由北白宮、西紅宮、東藍宮、中極宮和南青宮五座宮殿群構(gòu)成。以你的聰慧，應(yīng)該已經(jīng)明白，他們這樣修建宮殿的寓意?！笨展壬衽f。
山下吹來一陣風(fēng)，她的花白頭發(fā)隨風(fēng)飛舞?！按筱懙蹏俏ㄒ灰粋€從不忘記一統(tǒng)天下之野心的國家，他們總是幻想著復(fù)活昔日那個君臨整個大陸的強大帝國?！?p> “在這方面，貪婪如陸鎖群島的魚人，和他們一比也相形見絀。我還年輕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提議合談。你知道他們的條件是什么嗎？”空谷轉(zhuǎn)頭看了盤泥一眼，“他們妄想我嫁給他們的皇帝姬鈞劍，一個老頭子，現(xiàn)任皇帝姬澤水的先父?！?p> “那時我已經(jīng)是首席弟子，注定要成為神女，而神女是不能婚嫁的，更勿論遠嫁給世仇了。何況，我早已……”空谷神女目光閃動，神情凄楚，終于沒有說出后半句。
何況你早已心有所屬，盤泥早就察覺到師父對大祭司那種隱秘的情感，在長老大會上更是確認(rèn)了這點。她雖然還小，卻也是女人，對于自己師父的一舉一動所代表的東西更是了然于心。
只要師父不說破，她也樂得裝聾作啞，她愛師父，卻不代表她認(rèn)同她身為神女卻動了凡心的違背教規(guī)的行為。
盤泥沒說什么，只是靜靜地聆聽，她知道此刻師父需要她話語上的安慰和支持。但是，不認(rèn)同就是不認(rèn)同，這是原則問題，不能馬虎。
空谷神女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自己的愛徒，“盤泥，你將來會是個比我更稱職的神女?！彼淠氐拖铝祟^，看向別處。“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的黑令沒有連年饑荒。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拒絕他們?，F(xiàn)在，黑令從蠱教創(chuàng)立以來，從沒有如此虛弱過。”
“它面臨生死考驗。我們的糧食即將告罄，有情報顯示饅頭山一帶有強大妖獸出沒，甚至他們提到了鐵尸……這種在古代傳說中差點滅絕人類的怪物。如果這次他們提出同樣的要求，恐怕。”空谷神女深吸了一口氣，“恐怕我們不能再輕易地拒絕了，我們需要他們的援助，刻不容緩。”
盤泥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長老會后師父看向她的復(fù)雜的眼神，學(xué)化妝，好看的服飾。原來他們早就計劃好了——把自己打扮包裝好，給大銘帝國展覽，一旦他們看上，就像賣頭豬一樣把她賣給他們。
她不能嫁人，她要繼承神女的衣缽，她還要找出十年前屠殺她族人的兇手，她還要改造黑令。如果嫁到大銘帝國，一切就會變成幻夢泡影。
那時她會變成什么？一只籠子里的金絲雀？在斑斕宮里孤獨、悔恨、思念故鄉(xiāng)直到老死？
“師父，教規(guī)不允許我嫁人，你和大祭司難道要違背二神定下的教規(guī)嗎？”盤泥捏緊了拳頭看著師父，她絕不同意。
“如果人都餓死了，如果妖獸橫行黑令，如果鐵尸真的存在?！笨展壬衽f?！靶M教將不復(fù)存在，到那時，教規(guī)又有什么意義？”
“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我們可以向佑羅毗恩求援，可以向陸鎖群島，甚至向永冬王國求援?！北P泥大聲說道，“他們也不一定會要求聯(lián)姻對不對？”
“佑羅毗恩太遠而且交通不便，陸鎖群島和永冬王國從來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糧食也沒有多少?！笨展壬衽赋觯安贿^，你說得對，他們不一定會提曾經(jīng)被拒絕過一次的要求?！?p> 師父朝她寬慰地笑笑，只不過笑得很勉強?！氨P泥，過來，再好好地看一遍我們美麗的圣城，我們即將遠行，一次艱難的遠行。而歸期難料。”
盤泥走到窗前，依山而建的七星坡城在她眼前鋪展開來，連綿不絕的黑瓦是圣城主要的顏色，如同一塊覆蓋七星坡的黑布。木屋一幢接一幢，一層緊挨著一層，密密麻麻地依附在山坡之上，有幾處屋瓦之上有青煙裊裊升起，早飯時間快到了。
下方不遠處的廣場上，小央和伊兒在明朗的晨光中朗誦《蠱經(jīng)》，更下方的青石街道上，一群灰頭土臉的孩子在玩捉迷藏游戲。今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天藍得像剛洗過一樣。
盤龍河流過山腳，即使它很寬，然而從盤泥所在的位置看下去，它也只有拇指大小，像一條玉帶掉落在山川之間。往日里被云層遮擋的地方，今天也都清晰可見。
二神垂憐，知道她于今日將要啟程，賜給她這么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既讓她最后好好地飽覽一遍故鄉(xiāng)的瑰麗山河，又方便她出發(fā)遠行。
盤泥朝對面沉默的蠱神巨像看去，蠱神巨像依山而建，由一整座石山雕刻而成，蠱神宮便建在它的體內(nèi)。
蠱神巨像經(jīng)過幾千年的風(fēng)雨，表面已有些模糊不清，遍布坑洞，有些地方甚至長滿了雜草。但它的身姿仍是那么偉岸，臉龐仍是那么俊朗。它神態(tài)從容地坐在寶座之上，少了一顆寶珠的宇宙權(quán)杖握在左手中，橫亙在它的大腿上。它右手撐著臉頰，帶著柔和、眷念的神情專注地看著她。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蠱神真的在照看她、保佑她。當(dāng)然，她明白，蠱神巨像注視的是她所在的女神臥像，女神宮所在之地。
幾朵白云流散過來，擋住了它的頭部，蠱神巨像變成了一座無頭雕像。她不是蠱教最虔誠的弟子，但她此刻虔誠地祈禱——二神，保佑你的子民。保佑師父，保佑我。
因為，災(zāi)難已至，考驗來臨，我們誰都無法獨善其身，我們即將遠行，去遙遠而陌生的國度，為了您的土地和子民。
蠱神，請賜予我力量，戰(zhàn)勝一切未知的強敵。女神，請賜予我明智，讓我知道，面對可以預(yù)見的即將到來的艱難抉擇時，該怎樣做。
師父出去了，她獨自一人站在窗前，仿佛一站就是永恒。風(fēng)從蠱神巨像那邊吹來，吹亂了她的短發(fā)，吹亂了她的心，令她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