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趙凜

　　兩人行走在抄手游廊上，四處靜悄悄地，除了呼吸與腳步聲再無其他，氣氛壓抑，便愈發(fā)覺得長廊一望無際，好在陽光尚在，打在身上稍有了些暖意。

　　雖知水鬼已除，到底心有余悸。

　　蘇景安憂心忡忡地四下張望，深怕又憑空冒出什么紙人、鬼怪。

　　李府不算小，行至李玉蓉的住所時，姐弟二人已經(jīng)出了些薄汗，稍擦了擦額角，蘇煙色深呼了口氣，一把推開了半開的院門。

　　院子極為清雅，院中種了一片竹林，青竹中央是一張嶄新的石桌，繞過竹林就是李玉蓉的閨房。

　　房門上落了鎖，蘇景安惴惴不安，小聲道：“阿姐，咱們還是走吧?！闭f著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房門處的動靜，好在屋內(nèi)極為安靜，不似有人或鬼，這才放下心來，解釋道，“我可不是害怕，我是擔心你?！?p>　　蘇煙色輕輕地點了點頭，顯然沒有把蘇景安的話放在心上，思索片刻，提步往外走。

　　蘇景安以為勸解奏效，連忙跟上，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道：“阿姐，這就對了，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回頭咱們尋些人再來就是，畢竟人鬼殊途，你說是不？”

　　還未走幾步，蘇煙色突然停下，盯著不遠處那張半人高的石桌看了半響，出聲道：“景安，咱們一道將這石桌挪開?！?p>　　蘇景安疑惑道：“為何？”雖這么問著，雙手還是挨上了石桌，姐弟二人一使力，石桌被挪動了一角，露出了桌底下的一枚銅制鑰匙。

　　蘇煙色將鑰匙放在手心，久久不發(fā)一言，此前表姐曾修書與她，信中提及表姐家中即將發(fā)生大事，卻并未提及是何事，又千叮萬囑，若是表姐不幸發(fā)生意外，一定要去她屋中查看情況，至于屋內(nèi)的鑰匙放在她們幼時藏寶之處，也是時間太久，方才想起兩人曾在竹林中藏過姑姑的一箱妝匣。

　　表姐來信時她尚在揚州，父親有意將信件攔下，等她看到書信時，已是前日傍晚，如此看來父親是知情的。

　　一見長姐手中的鑰匙，蘇景安那張玉色小臉又垮了下去，有些生氣阿姐不聽勸，但更加氣自己膽小怯懦，躊躇良久，只得跟上蘇煙色的腳步，跨進了李玉蓉的房間。

　　隨著房門打開，陽光也照進了屋內(nèi)，里頭進了光，視線也跟著清晰起來，和想象中不同，李玉蓉的房間竟然十分干凈。

　　只是……有些過于干凈了。

　　屋內(nèi)除了大件的家具以外像是被搬空了一般，房中的擺件衣物全數(shù)不見，就連銅鏡上鑲嵌的幾顆翡翠石都被硬撬了下來，留下空蕩蕩地黑洞和了幾道深深地劃痕。

　　樸娘曾說，姑父早已逃離此處，一個準備逃跑的人又怎會有時間去撬這幾顆翡翠，姑姑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府里其余家丁、仆婦如樸娘所說被她全數(shù)毒殺，那還有誰。

　　仔細查看一番，方看到梳妝臺上有一把銀制剪子，一旁放了幾張未完成的紙人，順著紙人的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下方有一只半開的抽屜，打開一看，一疊殘缺不一的紙片映入眼簾，這些跡象都表明剪紙的主人就是表姐。

　　正在蘇煙色陷入迷茫時，蘇景安從床底下找到了一枚繡帕。

　　蘇景安仔細端詳，怎的這樣眼熟，再看繡帕上刺繡的花式，低呼一聲，“見了鬼了！又是藍尾蝶！”

　　說著生怕這帕子與紙人一般作怪起來，連忙扔到一邊。

　　蘇煙色回過神，將帕子撿起，瞥見繡帕下的刺字，喃喃道：“這是？”

　　表姐素來女工極好，這方手帕并不像出自她手，可這帕子上繡著趙凜的小字，趙夫人眼上有疾不會是她，趙凜家中又未有通房小妾，難道這是趙凜情人所繡？是了，幻境中頻頻出現(xiàn)藍尾蝶就是為了暗示她們，與趙凜有私的女子與藍尾蝶有關。

　　藍尾蝶……

　　姐弟二人對看一眼，是她。

　　正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呼救聲，“救命……玉蓉你饒了我，快來人，快來救救我。”

　　蘇煙色將繡帕藏在袖中，與蘇景安一道趕到屋外，尋聲看去，聲音似乎是從一旁的耳房中傳出。

　　房門與窗戶都被木板死死封住，徒手無法打開，蘇煙色只能試探地拍了拍門，問：“有人嗎？”

　　屋內(nèi)久久沒有回應，正當姐弟二人想去別處再找時，那聲音又再次響起，“玉蓉，玉蓉，饒了我吧?！?p>　　蘇景安從不遠處的假山旁上尋了一塊碎石，使勁全身力氣，才將窗上的木板砸出了一塊裂縫，兩手一掰，露出了一個拳頭長短的縫隙，借著身后的光線，看到了里頭的人。

　　那人蓬頭垢面，穿著一身紅衣，仔細一看，才勉強看出五官。

　　蘇景安上前一步，不確信地問了一句，“趙凜？”

　　那人聽到蘇景安的話，猛一抬頭，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上前爬去，可他似乎被什么東西牽制住，爬了幾步便停下了，這時，蘇景安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趙凜，只是狼狽不堪的模樣與他印象中面容清俊的男人相去甚遠。

　　不過幾月不見，趙凜已經(jīng)面容枯黃，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兩眼空洞無神，唇色干燥發(fā)白，一副將死模樣，再看他身上的衣物，顯然是換上去已久，遠遠還能聞到味道。

　　蘇景安將視線慢慢移到趙凜身下，待瞥見紅色喜服下的一團暗色陰影后，才蹙起眉頭道：“這么大個人怎么還……”說著慢慢回味起趙凜的不對勁。

　　趙凜卻恍若未聞，氣若游絲地重復著那句，“救命……玉蓉你饒了我，快來人，快來救救我?！?p>　　神色恍惚，顯然已經(jīng)瘋了。

　　從前意氣風發(fā)的男人，此刻竟然被嚇成了瘋子，當真諷刺。

　　蘇煙色想起表姐還在世時，幾人結伴踏秋，表姐與趙凜同騎涉獵，兩人恩愛的模樣仍舊歷歷在目，而眼下，表姐離世，趙凜瘋了，那日除了她與幼弟，同游的還有一人。

　　她捏起袖中的繡帕，展開放在趙凜面前，問：“認不認識？”

　　趙凜一見那帕子，突然發(fā)狂大叫，“玉蓉，玉蓉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敢了。”

　　蘇煙色心中有了答案，當時踏秋的一共五人，另一人則是繡帕主人，蘇煙色看著繡帕上的那對藍尾蝶，只覺十分刺眼，竟然是她。

　　顧蘊蝶，她心里暗暗地響起這個名字。

　　回過神，轉身對蘇景安道：“走吧?！?p>　　蘇景安倒顯得有些猶豫了，“那他怎么辦？”

　　雖知趙凜薄情寡義，可到底是個活生生的人，加之已經(jīng)瘋魔，也算得到報應，若是任憑他自生自滅，尚有些于心不忍。

　　姐弟二人說話間，趙凜已經(jīng)面色發(fā)青，瞳孔慢慢放大，嘴里也漸漸發(fā)不出聲音，他癱在地上，呆呆地望著一旁，嘴里似乎還在喃喃地重復，救我。

　　蘇煙色將目光移到一邊，篤定道：“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