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熱鬧的街景此時稀稀落落。出來擺攤的人們?nèi)齼蓛蓽?zhǔn)備著收攤,聊著些閑言碎語,空癟的肚子在期待回家后的熱騰騰的晚飯。
賣給莉莉安那本舊書的攤主睡了個回籠覺,想到今天真是踩狗屎運了,睡了個覺白得了一銀幣。回去再整一下新屋子,能賣的全賣了,那自己豈不是離發(fā)家致富不遠(yuǎn)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要過上美好日子,攤主兩眼放光。
“請問。”
文雅和煦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fēng),和靜謐的夜晚里飄來清新的草木香味一樣,有著獨特的味道。纖薄但是有力量感的白色身影在攤主面前站定,來人帶著大大的兜帽,他的面容被兜帽遮了七七八八,巨大風(fēng)衣上綴有華貴的流蘇吊墜。風(fēng)衣的心口處紋有金色的十字架樣式,十字架兩端分別飾有六只小翅膀,小翅膀和有生命力一樣欲要展翅飛翔。月影婆娑之間,只露出來人袖口未遮到的一小段皮膚,如羊脂玉一樣白皙。
莫不是真踩狗屎運了?面前的人非富即貴,要來給自己送錢。
攤主連換上諂媚的笑容,連連點頭。
“您是要來買東西嗎?”
“你這里,有沒有一本書。上面的符號很奇怪?!?p> 清冽的嗓音未加以任何刻意的偽裝,和淙淙清泉一樣,撞擊石塊奏出清脆。是個約莫十七八歲少年的聲音。他伸出那節(jié)白得晃眼的手腕,手心里靜靜躺著一枚金幣。
“啊,那本書已經(jīng)被買走了?!?p> 攤主萬分不舍得看著那枚金幣,開始后悔起前不久一枚銀幣賣給莉莉安的決定了。
男子頓了頓,將已經(jīng)遞出的金幣慢慢收回。
“好的,我知道了,神明護佑你?!?p> 男子在胸口畫了工整的十字,隨即干脆地轉(zhuǎn)頭離去,白色風(fēng)衣被風(fēng)吹起衣角。動作漂亮流暢。
待行走到無人的地方,空氣里食物的香氣已經(jīng)徹底散去,男子將兜帽取下,手指如藝術(shù)品一樣根根分明,在骨節(jié)處甚至沒有多余的贅肉,皎潔月光映襯著他的皮膚更如凝脂,是讓人不忍褻瀆的圣潔。
月亮都被這美貌驚得躲進了云層里,偏生風(fēng)大了起來,將零星的云朵吹散,月亮再度照亮了那張隱沒于黑暗里的臉。
和綢緞一樣柔順的銀色長發(fā)散在腰際,皎潔月光打在長發(fā)上發(fā)出光澤。他的劉海被分成三七分的樣子,更能顯出他優(yōu)越的額頭,高挺額頭下的眉毛不似姑娘的眉和柳葉一樣細(xì)長,他的眉雖然秀氣但是濃密,眉峰處也沒有特別鋒利的棱角給人攻擊性,和溫柔的深海一樣足以吞沒進生命。和許宸不同的是,他的眼尾不是上挑的狐貍眼,而是飽滿深邃的深情樣子。飽滿的臥蠶為那雙眼更添了幾分魅力,最讓人忘卻不了的是他瞳仁的色彩,是最為清澈的翡翠色,眉心間有一道紅色的豎印。唇色和花瓣一樣,不是顧宴那種薄唇,他的唇珠飽滿誘人,冷白色的皮膚搭上了淡粉色的唇色配合的恰到好處。
“還是來晚了一步嗎?”
似是喟嘆又似自言自語,那句話很快就飄向天空消失在夜色里。他就保持著望向那輪發(fā)著光亮的月亮的動作。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p> “我的,命運?!?p> 再次回想起那次的篝火舞會,或許是蓄謀已久的暗流涌動。
所有的人的樣貌早已模糊,變?yōu)樗纳⒌乃槠?,或者一抔泥濘的黃土,再也找尋不回原來的樣子。
似乎也沒什么可以證明他們曾經(jīng)活過。
需要怎么證明呢。
不過,都是面目可憎的家伙罷了。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死了就好?!?p> --或許是和那段歷史無關(guān)的某人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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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日如期舉行。
喧鬧震天,熱鬧非凡。
那么多人的場所對莉莉安來說是個考驗。
不愉快被煮沸了,停在喧囂的當(dāng)口。期待什么時候傾軋而出。
周圍一切都成了黑白色,唯有許宸與珍妮是偌大世界的兩抹亮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本書在潛移默化改變著莉莉安,在那晚分別后,莉莉安身上很多可以稱作為她“特質(zhì)”的東西消失了,用珍妮的感覺來說,就是更成熟了,更陰沉了。天真爛漫在一瞬間就成了過去式。
很多時候,莉莉安都覺得自己是沒意義的,在這里沒意義地躲藏著,沒意義地?fù)p耗著時間,沒意義地期待每一天天黑。
太陽在這些復(fù)雜的心緒里還是堅定不移地西落了,伴隨而來的是村里人最期待的篝火舞會的時間,人們在親密無間的熱鬧氛圍里端著啤酒互相慶賀著,慶賀著這一年的豐收,慶賀著神明許下的祝福。
歐比利斯牧師在篝火前虔誠地吟誦著祝禱詞,火光倒是讓他有幾分神圣的樣子。莉莉安就算離人群遠(yuǎn)遠(yuǎn)地,還是有細(xì)微的祝禱聲傳到了耳里,引起全身螞蟻爬動的不適。
年幼一些的孩子們嬉笑打鬧著,臉上沾上四處亂玩的臟污,他們快樂地分享著糖果。年長一些的少女們則是一臉?gòu)尚叩氐却约旱奈璋檠堊约阂晃?,情竇初開的青澀氣息愈發(fā)濃烈。
前幾日那個珍妮滿心滿眼不喜歡的女孩安娜,她一改常態(tài)拒絕了好幾位邀請她共舞的男子,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許宸,向他遞出了細(xì)嫩的手。
“阿宸哥哥,你還沒舞伴吧。我愿意當(dāng)你的舞伴。”
就著火光,能清楚映射出她眸里勢在必得的光芒,臉上仍是噙著溫婉的笑容,那只遞出去的手就算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仍執(zhí)拗地舉著。她在賭,賭許宸會因為禮貌也不會讓自己尷尬在這里。
但是很顯然,她想錯了。
“抱歉啊安娜小姐,我已經(jīng)有舞伴了?!?p> 和她一起長大的少年,臉上還是她熟悉的笑容,聲音也是從未變過的溫暖和煦,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安娜只覺得那表層下有深深的疏離和厭惡。
“你有舞伴?我怎么沒看見人呢?”
“這就不......”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的拒絕的話還沒出口,身邊有個身影靠近,帶來少女身上特有的香風(fēng),一瞬間蠱惑了他的心。
熟悉的柔軟小手穿過了自己的臂彎,堅定地挽住了自己。
耳根悄悄升了氣溫,許宸側(cè)頭,眸里是一片溫柔的深海。
“你來啦,我剛剛還想去找你?!?p> “嘿嘿,讓你久等啦,剛剛喝了點啤酒,耽誤了點時間?!?p> 珍妮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善酒力的她臉頰浮上魅惑的淺粉色。這個無心的動作點燃了許宸心底里的一簇小火苗,饒是遲鈍如他,也能明顯感覺到從自己長大后有種新的情感體驗在慢慢滋生,甜蜜又令人灼熱。
晚秋的氣溫低了下來,安娜為了這個舞會特意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裙,但是這裙子除了漂亮并不保暖,比起身上因為冷風(fēng)冒起的疙瘩,心底更是被凍成了冰渣子,在吐氣的時候綿延出無限的隱痛以及危機感。
從她的視角看,兩人肩并肩,親密無間的樣子,悄聲說著悄悄話,和情人間的耳鬢廝磨一樣。
但她沒有任何立場扯開他們,只能看見許宸握住珍妮的手去篝火旁翩翩起舞,嫉妒扭曲掉了原本溫婉的笑容。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帕子在手指間橫生數(shù)道皺褶。
和被揉皺了的心一樣。
“珍妮......你會后悔和我搶他的?!?p> 冷冷地勾唇一笑,安娜又換上那副溫柔假象,很快她出色的外表就迎來了許多目光。眼角余光始終停留在那一對翩翩起舞的身影身上,但安娜還能面不改色地接受著在她看來平庸的家伙的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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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燃起的火光將濃煙推得很高。莉莉安又往邊角縮了縮。
血族是骨子里的厭惡太陽,以及火焰。
那熱浪就和即將被太陽殺死的痛苦是一樣的折磨。但除了身體上的疼痛,記憶里逃離血界的時候也是通天的火光奪去了小伙伴們的生命,千年的家業(yè)也在火光里付之一炬。
火光即是災(zāi)禍,是蜷縮在陰影里的蝮蛇。
是黑暗記憶里的苦痛,是難以翻篇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