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狀況確實有點棘手,那些北靖派來的刺客倒不是什么大問題,殺了也就是了,沒人在意他們的死活,可晉王不一樣,在這上京的地界,一個皇子親王想要揪出點什么東西來簡直不要太容易,更遑論,是在已經(jīng)被盯上的情況下。
但若是能借御王妃和郡主的車駕掩蓋,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煩,畢竟,就算晉王能不顧忌已經(jīng)形同弄虛設(shè)的御王府,但他卻不能不顧忌云家。
“何茗楓現(xiàn)在情況如何?”林清樾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楚云瀾搖了搖頭,“性命暫時無礙,不過還在昏迷。”
看樣子傷的確實不輕,也是,燒了北靖大軍的糧草,若是還能讓他安然無恙的回來,那北靖只怕明日就能被蕩平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在城外先養(yǎng)好了傷再說?橫豎現(xiàn)在整個上京都知道何小公爺傷勢痊愈后緊接著就被老國公罰了禁足,想來就是再有一個月不露面也沒什么吧!”
“茗楓可以不露面,但穆國公府卻不能一直閉門謝客,這上京城,有的是不能謝的客?!背茷懙?。
林清樾攤了攤手,“看來是沒別的辦法了,但是我還是想問瀾公子一個問題?!?p> 楚云瀾示意她直說無妨。
林清樾清了清嗓子,“我想問瀾公子,倘若此次我和母親未曾來菩提寺,公子又該當(dāng)如何?”
楚云瀾微怔,旋即低笑了一聲,“老實說,郡主這個問題,在下確實不曾考慮過?!?p> “看來瀾公子是篤定了我一定會來?!绷智彘醒凵裎⒉[。
“不錯。”楚云瀾回答得十分坦然。
林清樾的神色有些冷,楚云瀾的意思她聽明白了,就算她這次沒過來,他也能想辦法讓她過來?,F(xiàn)下既然已經(jīng)沒有后顧之憂,那這件事對她來說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還能讓穆國公府欠下一個人情,她也不算虧,可自己愿意是一回事,被人有預(yù)謀地設(shè)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料峭寒風(fēng)裹挾著突如其來的沉默,陡然升起的肅殺之意在兩人之間徐徐蔓延。
林清樾定定地望著他,楚云瀾也毫不回避,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前者方才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為什么是我?”
楚云瀾微微挑眉,沒有回答她這似乎有些突兀的問題。
“若當(dāng)真只是舉手之勞,公子又何必如此苦心孤詣?”林清樾輕扯了一下嘴角,“不過我勸公子還是打消不必要的念頭為好,我只是個小小女子,御王府不是我說了算,我更做不了云家的主,還是說,公子對我這郡主的頭銜感興趣?”
楚云瀾輕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郡主,我們不是敵人?!?p> “但也不是朋友。”林清樾道。
“唔,郡主上次還說在下不是外人,不是么?”楚云瀾的表情仿佛有些受傷。
“公子莫非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一道婚約,如此自然不能算作外人,但除此之外,我們好像也沒什么別的交情?!绷智彘械ǖ氐馈?p> “沒有么?”楚云瀾輕笑道,“那賞菊宴上郡主為何要出手幫我呢?”
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林清樾頓時心生一股無名火氣,楚云瀾與楚紹軒有舊惡,反倒連累她成了笑柄,說不氣惱是假的,她出手原是不想場面更加難看,現(xiàn)在反倒是顯得她自作多情了,于是當(dāng)下也沒了好臉色,冷冷地道:“你想多了,那日你若是死了才更打本郡主的臉,不過現(xiàn)在看來,倒是我多此一舉?!?p> 楚云瀾見她面色不虞,十分識趣地止了話頭,利用和被利用,試探和反試探,今日到這里也差不多足夠了。
林清樾也不欲再多說,道了聲告辭就轉(zhuǎn)身離開,只是她還沒走出幾步,身后的人突然再次出聲叫住了她。
“林清樾,可有什么事情是你想要做的或者必須做的?”
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林清樾頓住了腳,轉(zhuǎn)身看他。
他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身姿依舊挺拔,神情半隱在夜色和雪光的陰影里,林清樾卻依舊能感受到那雙目光,黑洞洞的,讓人看不到底。
他似是笑了笑,“云瀾唐突,郡主請。”
……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合上,林清樾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溜回了房間,漫天風(fēng)雪被盡數(shù)阻隔在了門外,她走到桌邊坐下,杯子里的茶水早已經(jīng)涼透,拿在手里像握著一塊堅冰,她卻毫不在意,仰頭一飲而盡,涼意從喉嚨滑入肺腑,冰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楚云瀾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耳邊,她有什么想要做或者必須必須做的事情嗎?
自然是有的。
林清樾的思緒飄得很遠,似乎是想循著已經(jīng)刻入血脈深處的本能去尋找一切的原點——她想起了被她打掉了兩顆門牙的李員外家的小兒子,起因是那臭小子說母親的壞話。
初到瑯州的那幾年并沒有那么歲月靜好,雖說云家的祖籍在那里,但云靜姝到底是個女子,又獨自帶著個女兒,街坊間難免會有一些閑言碎語,大人們礙于云氏的威望不敢在明面上說什么,可小孩子懂什么?聽大人私下里說了,便有樣學(xué)樣,那些話就這么當(dāng)著林清樾的面被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那一刻,即便被罵作是怪物、是沒有父親的野孩子時都沒有發(fā)作的林清樾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只被激怒了的張牙舞爪的小獸,本能一般兇狠地撕扯著,直到她們被人拉開,殷紅的鮮血也未曾化解她眼中的戾氣。
實際上,年幼的她并不太懂得那些話的意思,但卻不難分辨那不是什么好話,小孩子對惡意的感受往往更加敏銳,而針對云靜姝、針對所有她在乎之人的惡意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事情,她要親手將這些惡意擊碎方才覺得痛快。
也正是自那時起,她習(xí)武再不嫌苦怕累,她要變得強大!從前她被母親庇護,被師父和師兄庇護,甚至于她能在瑯州平安長大都是因為云家的庇護,但她不想永遠只做被庇護的一方。
可隨著漸漸長大,林清樾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太天真了,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用武力解決,比如因為皇帝的一個念頭,母親就不得不帶著她匆匆回京,又比如一道輕飄飄的圣旨,就決定了她之后的婚姻,而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最糟糕的是,眼下云家與皇權(quán)的矛盾已經(jīng)無法調(diào)和,而一旦云家敗了,她想要守護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但這已經(jīng)超越了她的能力范疇。
她還是太弱了!
林清樾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思緒中走出來,外面的風(fēng)雪好像更大了,吹得門窗都在顫抖,她重新回到床上,就這么和衣躺下,拉過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她其實并不怕冷,但卻在這個雪夜里無端生出一股無力感,仿佛只有這樣蜷縮成一團,才能將全身僅剩的力氣匯集到一起。
已經(jīng)將近四更天了,林清樾卻沒有絲毫睡意,與楚云瀾的對話一幕一幕浮現(xiàn)在腦海里,她現(xiàn)在幾乎能確認,這個人背后有一股不為人知的勢力,這些年外人所看到的也不過是他偽裝出的表象,他隱忍蟄伏多年,卻選擇在自己面前暴露,明明將何茗楓送回上京有的是辦法,可他卻偏偏讓她來做,他想拉她下水,可是,為什么是她?她跟御王并不親近,而如今的御王府本身也沒有什么實際價值,那么就是云家,對云家有所圖并不是令人驚訝的事,只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清樾只覺得腦子里亂成一團,但只有一點她很清醒,楚云瀾這個人太危險了,即便她現(xiàn)在迫切地需要力量來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但她也清楚,與這樣一個看不透的人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若是她自己倒也罷了,可她不能拿云家做賭注,她賭不起。
黑暗里,林清樾長長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