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出曉明,晏和這幾日盡泡在弦樂閣,不見天日,此時才發(fā)覺赤青鎮(zhèn)內(nèi)街道商鋪不復(fù)往昔熱鬧,過往行人多有惴惴,似交頭對談但卻不敢,大有人心惶惶之象。
眼看著十五月圓之日將近,赤青鎮(zhèn)里卻有兩件事令人不得不在意。
首先一則是云泓帶兵封鎮(zhèn),進出赤青鎮(zhèn)都萬般戒嚴;二則是弦樂閣周邊似乎多神兵潛伏,有幾個都還是云泓園中的熟面孔。
云泓此人,倒算不得立場敵對,虛懷園這一月來也看得出他對自己也算是真心實意,而非權(quán)謀作假,只是云泓沒來頭地想讓自己留在他身邊,怪…可怕的。
也怪礙事的。
美人雖可貴,真情價更高,若與自由論,兩者皆可拋啊可拋。
如今赤青鎮(zhèn)里眾神云集,大有枕戈待旦之意,向來能進能退,既沒脾氣也無骨頭的晏和聳聳肩,決定近幾日還是養(yǎng)精蓄銳,多多籌謀,少去幾次弦樂閣也無妨。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晏和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可愛、博識又能干的好朋友黑貓——可愛的小靈靈,于是便帶著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仙草靈果四處找了找,休整了一番。
…
十五日,月圓日。
連著休息好幾日的晏和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從從容容地去弦樂閣定了個廂房,順勢還四處逛了逛,勘測了一番地形。
從上往下望去,弦樂閣臺下人頭攢動,客眾更多,但氣氛卻不比第一次來時那般歡快自在。
細細看去,還能看見喝茶者布衣下的銀甲。
忽見老熟人驚風(fēng)左右開道。
一雪裳金冠神君,從正門踱步走來,正是云泓。
幾日不見,云泓似見憔悴消瘦,但風(fēng)姿不減,仍是端正自持,翩翩落座。
晏和搖搖頭,嘆氣,不走心啊不走心,神界這些年越發(fā)不行了,執(zhí)行個任務(wù)還這么高調(diào)。
潛伏懂嗎,潛伏就是要不動聲色,才能不打草驚蛇。
身上藍衫穿了多日,早已灰塵撲撲,晏和回窗暫停觀望,換下身上衣裳。
正當(dāng)晏和一邊換衣,一頭思考著神界近幾百年來的種種弊端錯漏時,忽覺一道琴音落響,緊接著是一道白綾從窗前飛過,晏和陡然一驚,云泓亦是眼前一亮,卻在看清來人面貌后臉色發(fā)青,拂袖起身,眼見的便將走,轉(zhuǎn)而是一個眼神示意,重重兵刃圍上臺側(cè)的發(fā)出琴音的閣主茶室。
倒是幫了自己大忙,晏和呼出一口氣,卻也很是疑惑,云泓到底是怎么看出那人不是自己的?
想來當(dāng)日赤青鎮(zhèn)偶遇也是如此,驚風(fēng)是在自己卸下鎖靈珠時才發(fā)覺自己的確是晏和的,但云泓卻是在自己轉(zhuǎn)頭回望,與他對視時便發(fā)現(xiàn)。
晏和隔著人皮面具摸了摸自己額間,縱然自己額上有是褪去靈力的上神印記,但舞劍女子明明也戴著額飾,并無異處,更何況,云泓當(dāng)日見著自己的時候應(yīng)該也不知道上神鎖靈后的印記究竟是何模樣。
臺上女子舞劍婉轉(zhuǎn),琴聲悠揚,一時無人注意頭上幔帳如何。
眼看著一曲將畢,花魁拘禮,飛出綢緞,
卻不知何處飛出的響箭,劃斷脆弱單薄的雪緞,一臉驚愕的女子想叫卻是叫不出,無聲地落入大紅帳縵中,穿著與簾幕同色紅裳的晏和早已趴在帳上等候多時,穩(wěn)穩(wěn)接住了花魁,緊接著一個旋身摘下花魁的額飾,行云流水地把花魁扔進了玄空袋,自己卻是落入帳中。
紅帳之上驟然一空,徒留一位女子在層層幔簾里掙扎,身形瘦削,好不可憐。
還…真的成功了,被紅綢裹住的晏和一邊假裝掙扎著踢腳,一邊就勢把自己身上的紅裳和方才從花魁頭上取下的額飾戴在自己頭上。
玄空袋只能收無生命的東西,此番冒險成功恰能證明這弦樂閣花魁還真的只是個傀儡。
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此番如此大膽行事,始終背離自己往日的行事風(fēng)格,晏和自己也忍不住心跳如雷。
外頭的弦樂閣如今也是亂作一團。
這邊是花魁失足落入帳中,那邊卻是云泓帶著神兵包圍廂房。
正當(dāng)晏和在躊躇著自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上哪兒找閣主,是不是應(yīng)該再掙扎著演會兒,再遲些探出身來,也好不讓云泓看到自己時,忽覺茶室處有靈氣爆發(fā),緊接著是異香撲鼻,兵刃交接,一眾人咳嗽連連,鐵器入肉聲、吃痛吸氣聲,倒地呻吟聲,賓客奔逃聲,聲聲入耳,連綿不絕。
晏和忙屏住呼吸,正暗幸自己離得遠,又隔著紗帳時,似有人影落穩(wěn)在晃動的帳縵上,氣息熟悉,只一個術(shù)法揮過,重重纏繞打結(jié)的紅綢就自行散開。
一片深紫色衣角落入晏和眼簾。
晏和穩(wěn)住心神,紫衣神君身形熟悉,芬芳花香更是了然于心,但抬眼望去,看到的卻并非初見時的那張男生女相的妖艷面孔。
眼前神君眉眼生得比起顏絕、云泓等人都顯得平淡,且又臉色蒼白,但眼眸微微泛紫,薄唇微抿,五官組合起來卻別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氣質(zhì)不輸顏絕。
看來卻是真臉,沒見過誰做人皮面具會刻意壓低五官,突出氣場的。
晏和忍不住心里暗暗叫苦。
為神三百載,晏和得出最有普適意義的一條準則就是,美人都很麻煩。
大概美人可分為先天和后天兩種,顏絕與云泓這種算是先天,出生高貴,基因好,長得美也是必然的;絳羽與鑄決這種便是后天,五官雖是平淡,但后天苦修,修為高深,行止之間自然帶著氣場。
很明顯,這兩種人晏和都招惹不起,也都不是很想去招惹。
“…難為你了。”紫衣神君溫柔伸出手,眼中情意綿綿。
“…”低頭思考美貌對于神生利弊的晏和乖覺伸出手,面上卻不作波動。
身后似有術(shù)法襲來。
絳羽揮袖而起,又是一個縮地陣,轉(zhuǎn)瞬之間,紅幔已是空無一人,徒留二人方才停留的幔帳卻被利落斬斷。
身后持劍的云泓,迷惘皺眉。
二人從喧嘩吵鬧的弦樂閣瞬移到一處空殿內(nèi)。
殿中陳設(shè)皆無,空空如也,二人腳步落在光滑的青石地磚清晰可聞,響徹殿內(nèi)。
晏和低頭望著地磚,被絳羽牽著專心走路,卻是眼瞟著周圍景象
此地像是憑空用結(jié)界開出來的一處宮殿,四周流波瀲滟,卻不見天日,結(jié)界外卻是水草拂動,魚群涌動,但水中鎮(zhèn)牌街市,青磚綠瓦,些許完整的房屋遺骸和散落在地的破碎器具卻是歷歷在目。
晏和不禁心頭大駭,
竟然是在水底!
終于明白為什么那日在夢柯鎮(zhèn)岸邊見到這位紫衣神君了。
因為絳羽之前所邀請晏和前往的修煉洞府原來就是在水下的夢柯鎮(zhèn)。
合著自己上回夢柯鎮(zhèn)下水是游到他家里去了。
晏和再次為自己的莽撞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