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收回飛散的思緒準(zhǔn)備休息一陣子,林遙便聽見她的房門外起了一陣響動,緊接著便有巡衛(wèi)低聲談話,林遙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側(cè)耳旁聽著。
只聽那其中一人問道:“都是要送到西羌的寶物,為什么大人偏偏對那個箱子這么重視啊?”
“聽說箱子里放的是什么木胎菩薩像,西羌的君主點名要的,因此大人可寶貝的很,專程放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林遙心中宛如炸了道天雷,宮中佛像不少,可若是論及圭臬之作,當(dāng)屬十年之前名震汴梁的一對木雕菩薩立像,那對菩薩立像本歸西羌七皇子李牧劼所有。說起這李牧劼,雖是貴為皇子,然而素來不問廟堂之事,更無心皇權(quán)之爭,喜好游歷各處山水。四月初八恰逢佛誕,那日他心血來潮去相國寺,便一眼相中了同在相國寺主持誦經(jīng)法會的宜都公主,為博貴女歡喜,李牧劼專程令人從不遠萬里將這木胎菩薩運至汴梁,然后大張旗鼓地送到了皇宮之中。這一對菩薩雕像雕工精湛,可比和璧隋珠,官家得此珍寶自然是喜不自勝,當(dāng)即便設(shè)宴邀李牧劼入宮,一場宮宴下來,主客皆歡,然而入夜御園之中便莫名起了一場大火,將李牧劼燒死在其中,除此之外,那一對本安置于內(nèi)庫的木胎菩薩也只剩了大勢至菩薩一尊,另一尊觀音菩薩竟被李牧劼死死抓在手中,然而因這火尚未燒至李牧劼的手臂,那尊觀音菩薩像也得以保全下來。
如今官家不知作何想,竟又將這一對木雕菩薩送返至西羌。
林遙再度坐回塌上時,已換做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望著桌上燈火凝神。
是夜,船舶依舊在河面上緩緩航行著,林遙本就習(xí)慣晚睡晚起,再加上心有雜念,在塌上翻過數(shù)次就是無法入眠,她索性爬起來,信步走到桅桿之下,看著遠處。
雖是初夏,然而夜間的河面還是帶著些寒涼,連帶著河上升起的風(fēng)也夾雜著幾分濕冷之意,然而林遙只是抬頭看著無星亦無月的夜幕,全然不覺身寒。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身上多了樣?xùn)|西,是李其殊給她罩了個披風(fēng),林遙本能的便想解開,卻被李其殊一把按住手:“這野外夜間還是很冷的,你不多穿點感風(fēng)了怎么辦?”
若林遙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但她這身子骨,吹過風(fēng)之后是否依舊康健還真不好說。
林遙只好任由李其殊替她系好披風(fēng),然后兩個人齊齊望著天空。
李其殊仰著頭,感慨地說了一句:“明天可不是什么好天氣呀?!?p> 林遙回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李其殊指著層層疊疊的云層:“魚鱗天,不雨也風(fēng)顛,看樣子,明天晚上是要靠岸休息咯!”
聽到靠岸兩字,林遙忽然間動了心思。
她實在是很討厭那兩尊木胎菩薩,如果可以的話,她并不希望它們繼續(xù)存在。
翌日天空昏沉,當(dāng)船只航至曲折之處時,河心生風(fēng),無論是容朝的使臣或是西羌軍隊都不敢再貿(mào)然前行,于是船只悉數(shù)靠岸,監(jiān)軍特批眾人上岸打打牙祭休整一番。
難得有踏上土地的機會,然而林遙卻無法離船采風(fēng),昨日不知受了什么蟲蟻叮咬,如今她手足之上都起滿了濕疹,外加手腕上舊日的傷疤,兩傷疊加之下,觀之極其駭人。
她倒是鎮(zhèn)定自若,李其殊卻被嚇得不輕,火急火燎上岸請了大夫,號過脈后確定只是被青腰蟲叮咬這才放下心來。因船只臨時停泊不便久留,李其殊便隨大夫上岸去多抓了幾日的藥量。
當(dāng)夜林遙屋中燈燭燃盡,便有好心的西羌巡衛(wèi)替她去庫中取些蠟燭來,正是在這一趟路上,那燃燭不知碰到了什么東西,竟引得船艙之中燃起大火,再加上風(fēng)助火勢,這一艘船竟是直接被火光吞沒。
眼瞧著火勢不可控,李其殊只得緊急疏通,令眾人棄船上岸后,他卻是不顧任何人的勸阻要再度登船,就在李其殊奮力掙脫拉扯之時,林遙就這樣抱著一個匣子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要找這個嗎?”
眼前人因濕疹的緣故,用面紗死死捂著臉防風(fēng),然而她看向李其殊的眼神依然澄澈溫和,李其殊從她手上接過匣子,這才意識到他二人此時正身處燃燒著的船只邊,于是又拉著林遙去了安全之處。
所幸容朝的珍寶都裝運在了另一艘船上,是以這一場大火除卻少了條船丟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衣服糧草外,并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損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除了林遙。
她費了如此一番苦心,甚至冒著濕疹留疤的后果,不過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燒掉那兩尊木雕。
從李其殊說今日可能起風(fēng)開始,她便在籌謀這件事。若是起風(fēng)而不下雨,便可功成,林遙決心賭一把,賭天公作美。她先是故意呆在潮濕閉塞之處引得青腰蟲叮咬,招來大夫開藥,林遙知曉那驅(qū)蟲解毒的藥物中,必有硫磺,再加上李其殊抓的多,將硫磺聚在一起,引起一場小爆炸還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她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點火燒船,然而念及這樣勢必要李其殊承擔(dān)所有的罪責(zé),她還是選了個西羌人來做替罪羊,只要有了縱火之人,那木胎觀音的燒毀之事自然可以禍水東引,她和李其殊都不至于獲罪??蓢@那人到現(xiàn)在都以為是自己不慎點燃了船庫,殊不知林遙早就在暗中添了一把火。
趁著船上混亂之時,她潛進了李其殊的房內(nèi),那里擺放著曾經(jīng)令她受折辱的萬惡之源,然而正欲將那木匣拋進火海中時,林遙卻想起了另一件事:官家究竟為何要送還木雕。
從強求金黎公主和親開始,林遙便知曉官家對于西羌依舊是有著怒意的,如今破天荒將象征著恥辱的物什送還,實在是不像官家的作風(fēng)。
然而若非是沖著西羌而去的話,林遙忽然間想到,或許官家是沖著她而來,回想起那日在文德殿內(nèi)面見官家的場景,自始至終殿上之人都不曾瞧她一眼,或許是真的覺得林遙不入眼,亦或許,是早已認出宜都公主來而故意不給她察言觀色的機會,是以官家假借李其殊之手不過是想驗證一下她的身份,倘若她真是宜都公主,便自然會想方設(shè)法毀了這物,想清楚這件事后,林遙便放棄了毀滅雕像的念頭,頹然抱著木匣子逃出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