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林女官與李大人鬧了矛盾這回事,最近所有的將士都發(fā)現(xiàn)了。
譬如在回西羌的路上,他們的頭兒不再坐到林女官車上充當車夫,不再在休息之際給林女官燒熱水,不再天天拉著林女官一起吃飯......有好事者壯了膽去朝百獸打聽,卻只落得一句“不該問的不要問”。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無言地回到了容朝,林遙繼續(xù)做她的錄事,李其殊繼續(xù)做他的指揮使。
然而沒過幾日,林遙便聽趙司諫與旁人談話,說李其殊可能是要去西安州戍邊了。
她這一下便有些慌了神,她去找李其殊,敲了半天家門卻無人回應(yīng),萬般無奈之下,林遙硬著頭皮去了元畫府上。
元畫卻平靜得很,一邊挑茶一邊答道:”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官家之意沒有完成,受罰不是應(yīng)該的嗎?”
他轉(zhuǎn)身拿起一盒藥膏,朝著小竹子吩咐道:“把這個送去軍營吧,挨了三十棍子可不好受呢。”
林遙這才知曉李其殊不在家中乃是因為挨了軍杖,留在營中也是因為他受了傷不能動彈。
然而究竟為什么受罰,元畫說的官家之意究竟是什么,她一時間依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元畫打發(fā)了小竹子,便陰陽怪氣地開腔:“當真以為你自己可以瞞天過海???你的身份官家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叫李其殊暗中解決了當年見過你容貌的那人,誰知道你這個人不知好歹,鐵了心的要護著那沈知遇啊?!?p> 聽聞此言林遙倒是沒有多震驚,畢竟她也隱隱約約猜到了這么個情況,只是......
她焦急地問元畫:“官家明說了讓他去戍邊多久嗎?”那一日又驚又氣,她只當是李其殊自己拿主意要謀害沈知遇,卻萬萬沒想到這是官家的意思,李其殊也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她害的李其殊抗旨,挨了打不說,還丟了官職。
元畫又瞧見她臉上這愧疚的神色了,遂轉(zhuǎn)過身去:“多久那哪說得清啊,全看官家哪天又想起他來,若是這殿前司后繼有人,他大概要在西疆吃一輩子黃土了吧?!?p> 三日后,原殿前司指揮使左遷西安州,出城那日,登聞鼓院錄事林遙上書,自請赴西安州軍營任主簿,官家恩準,令其擇日啟程。
到了啟程那日,林遙正欲上路,卻聽見身后有人大喊:“林女官等一等!”
林遙回頭,只見小竹子駕著馬車疾馳而來,其速極快,卷起路邊沉積許久的黃埃,元畫便是在這煙塵斗亂的境況下緩緩下車,朝她安步徐行,直至與她四目相對,元畫低頭,呈上他手中的丹漆鈿瓔木櫝:“金黎公主憐惜你去偏遠之地,故命我給林女官送些財帛以備不時之需。”
林遙看了元畫一眼,像是怕她會拒絕自己一般,元畫只是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的木櫝,而不敢再看她一分一毫。
林遙也不傻,昔日金黎公主那番模樣,分明是巴不得她多吃點苦頭才好,又怎么可能如此好心呢,這錢財分明是畫畫想給她的啊。
這個人,擺出一副與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卻總是一邊氣她惱她,一邊又暗中助她,別別扭扭地可愛極了。
她便也大方接過木櫝,低聲對元畫說道:“待我這番回來,便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你。”
元畫卻是睥睨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對小竹子說道:“反正你也要去一趟西安州,順便把她捎上吧,路上萬一遇到什么不測,自己保命要緊,無需管她?!?p> 說完未等小竹子回復(fù),便轉(zhuǎn)身向汴梁城中走去,小竹子便朝林遙微微作揖:“林女官,請吧?!?p> 因林遙著急追上李其殊,因此她特意讓小竹子快些趕路,峰谷崎嶇,一路上林遙坐在車中顛上顛下,沒少遭罪。
車行近兩日,林遙方才在鄭州的官驛門前見到李其殊的隨行軍馬,彼時已是臨近亥時,便是驛丞也想不到還會有人來,故而早早寢息,林遙站在館外敲門,她本就沒什么力氣,再加上勞累了一整天,早已是力不能支,指節(jié)緩緩幾道敲在門上幾乎與拭灰無異,還好有小竹子,他三兩拳敲下來,便有驛丞來打開門,林遙也等不及所謂繁文縟節(jié)了,張口便問:“李大人可在這里?”
驛丞被這個目光如炬的女子下了一跳:“大人用過藥之后便已經(jīng)歇息了?!?p> 二人正說著話,便有人聞聲下樓,林遙認得這來人是李其殊身邊的護衛(wèi)百獸,便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他。
百獸看見林遙,先是驚詫,而后又恢復(fù)先前云淡風輕的樣子:“大人雖是就寢,但背上皮開肉綻,也不曾入眠。”
林遙讓驛丞帶小竹子去開房休憩,隨即轉(zhuǎn)頭望向百獸:“我能去看看他嗎?”
百獸站在那里僵持了好久,似是在做著心理斗爭,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邊走邊說道:“下官實在是想不通,大人這么好說話的人,林女官但凡當時對他說兩句軟話,大人都不會這么難過。”
看見百獸踏進房間的時候,李其殊正在努力地夠四方木桌上的茶杯,如此尷尬的姿勢被人撞見,他順手抓了杯子便砸過去:“小兔崽子你不會敲門??!”
那茶杯碰到地面頓時碎成幾片,有一片飛起擦著林遙的裙邊掠過,李其殊就這樣抬頭,然后看見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林遙。
在不恰當?shù)臅r機見到不該遇見的人,他整個人還是懵的,旋即想起來自己此時此刻正在跟林遙鬧別扭,于是李其殊便擺出一副不開心的模樣來,朝百獸怒目:“我要睡了!”
林遙便低頭,裝得乖巧可人:“你等一會再睡,我有話同你說。”
百獸很有眼力見地出門,林遙幽幽走到李其殊的床前,尚在生氣的某人背對著她佯裝睡覺,頗有一種我就是不聽你說話你能奈我何的感覺,林遙也沒有叫他的意思,兀自背靠床邊席地而坐:“你以前不是問我,這些年怎么過的嗎?我記得當時跳到河里以后,整個人就順水漂著,那水很急很急,把河底的泥沙小石子都卷起來了,然后把我的胳膊大腿都磨破了,再后來水流緩了很多,我就被掛在一根浮木上,整個人連同木頭卡在了水中。我想順著浮木爬回岸上,可是那水很涼,再加上我的手腳全被劃破,渾身上下疼的都已經(jīng)麻木了,又沒有一點力氣,我就趴在那根浮木上,心想著,這算怎么回事啊,卡在這里要死不死的,老天爺要是真給我一條生路,何不直接給我沖回岸上,若是要我死,那干脆就直接淹死我好了,何苦讓我臨死前還這般遭罪。
后來也不知道卡了多久,我是真的一點勁都沒了,就昏過去了,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在岸上,在沈大人的懷里,那個時候,真的是好暖和呀,可能是凍久了給我也凍傻了,我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沈大人更溫暖的人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像你餓了很久很久之后,忽然有人給了你一碗飯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