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秀鳳突然感覺下身疼痛,堵得胸悶,不象還有孩子,但說不出的難受,下身開始淌血,她急忙跟屋里的人說:“我好象下面流血,想屙東西出來,你們幫我拿盆來接?!毙泺P是愛干凈的人,總覺這些臟污的東西流在床上不好,也難收拾。
廁所在屋子外面的豬圈旁邊,她一產婦是不能出去招風的,農村本來流傳產婦絕對不能見風,怕落下月子病,一輩子痛苦難治愈,尤其怕老來引起很多并發(fā)癥。
大嫂急忙拿來一木盆,有人扶秀鳳下床,只見血順著她大腿根嘩嘩流,大嫂二嫂扶著她胳膊半蹲在盆上方,幾坨污血“噗噗”掉在盆里,血依舊不止,大家感覺是產后大流血,幾個婦女都是過來人,見秀鳳這狀況,這血怕是很難止住,會有生命危險,大家晴朗的臉開始凝重。
屋子里恐怖的血腥氣氛立時彌漫在每個人的心間坎,有人開始心里默念:“天?。±咸鞝敯?保佑秀鳳??!”
秀鳳痛得幾乎暈過去,女人們開始慌亂道:“媽呀!這可咋辦?天啊,保佑保佑秀鳳莫出啥鬼名堂?!?p> 大家急忙把她扶到床上,也許躺起血流得少些。
女人們有生孩子的經驗,但沒有處理難產的方法,30來歲的熱心鄰居大姐蘭英說道:“恐怕是血堵肚子里,那些是淤血臟露,也許流干凈就好些咯?!?p> 另一鄰居芳芳急忙去幫秀鳳揉肚子,希望惡露快點流干凈就好了,二嫂也跟著給她抹肚子,可血還是汩汩冒,大嫂倒了一盆血又接一盆。
眾人見沒有止血的跡象,有人驚呼道:“拐咯,莫不是產后崩癥,這血止不住,不輸血是要死人的?!?p> 60花甲的婆母比較鎮(zhèn)定,她見不對頭就說:“我們不懂醫(yī),快去衛(wèi)生所找醫(yī)療隊的人,只有他們能救她。”
二嫂急忙跑衛(wèi)生所叫醫(yī)生。
芳芳見秀鳳痛得死去活來,就跟秀鳳的幾個親屬說:“還是叫朽朽回來吧,萬一呢......。”
大嫂急得六神無主,急忙跑回家叫丈夫去鎮(zhèn)上郵局打長途電話。鎮(zhèn)上也只有郵局有部手搖電話。這部電話只能打到縣城。
大嫂還沒進家,就急嚯嚯地嚷嚷:“毛子...毛子...快!快!不好了!秀鳳大流血,止都止不住。你趕快去郵局給朽朽打電話?!?p> 毛子見媳婦心急火燎地跑回家,知道事情嚴重,急往郵局奔去,郵局已關門。
他再氣喘吁吁地奔跑到郵局工作人員家里,求人家來開郵局的門。
郵局的人知道人命關天,而且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幫不行,便急忙去開郵局的門。
電話打到縣城郵局值班室,還好值班室有人,見情況危急,值班室的人也不敢怠慢,州運司的司機也是要常常拉郵局的包裹的,他們常保持電話聯(lián)系。
急打到州運司值班室,州運司的人見這事不是兒戲,急忙叫人去宿舍找陳志仁,還好他在。
他一聽老婆出事,急得熱窩上的螞蟻,抓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在宿舍直跺腳嚷嚷:“我日啊娘的......咋辦?”一時半會不知道怎么辦?
同事見平時鎮(zhèn)定神閑的老司機此時亂了方寸,提醒他:“你趕緊開上你的車往家趕,我去領導那里給你請假,不要著急,路上注意安全,聽他們說去請衛(wèi)生所醫(yī)療隊的人搶救了,也許會沒事的,千萬冷靜!”
陳志仁馬上跑去車場打火開車,貨車有根手搖柄,先拿手搖柄在車頭一窟窿里搖幾下,車才能打火開動。
秀鳳這頭有人見事不妙,急忙去衛(wèi)生所把幾個醫(yī)療隊人員全叫來,他們是剛下鄉(xiāng)不久的醫(yī)療知青,這些醫(yī)生中只有一位醫(yī)生懂些婦產醫(yī)療常識,他們唯一的處理方法就是輸液輸血。要送秀鳳去縣醫(yī)院搶救也不現(xiàn)實,此時要就地找血源。
醫(yī)生動員大家輸血,鄰居小梅和大嫂又跑去街上挨家敲門,求年青力壯的男女去輸血,大部分的人愿意去,因為大家都覺得爛朽朽對鎮(zhèn)上的人好,許多人叫他帶過小鎮(zhèn)上沒有的生活用品。此時不拔刀相助也不好意思。
二哥陳志孝第一個跳出來叫道:“醫(yī)生,快!快!先輸我的血。”
一個戴眼鏡的青年醫(yī)生說:“先不慌,還得抽你的血化驗,看血型合不?不合還得找下一個。”
還好,二哥的血符合,他是個瘦弱的裁縫,不像那些干體力活的身體強壯。但他此時一點也不吝嗇自己的血,腦子里光想救人要緊。他急切跟醫(yī)生說:“醫(yī)生,救命要緊,我年輕,不怕,多輸給她?!贝藭r他已忘到沒常識,覺得把他抽干都沒問題,只要能救下人。
二哥輸?shù)难堰_到人體極限,以至后來二哥體質有明顯下降,本來生活窮困,也沒多少營養(yǎng)品補,身體就更差。
不一會兒,秀鳳家屋里屋外已圍著一群爭著獻血的人,有的人進入夢鄉(xiāng),都被喊起來。一些醫(yī)生忙著抽血化驗血型,有的忙著輸血,輸完血的鄉(xiāng)鄰就回家休息,根本不計較輸多輸少的得失。
就這樣大家折騰一夜,也沒人想到要給秀鳳下身動手術,她其實是子宮頸和子宮剝落撕裂,只要縫合好就能止血,這幾個醫(yī)療隊的醫(yī)生充其量也只算赤腳醫(yī)生的水平,都沒動過這類手術過,再說沒有動手術的器械,甚至連麻藥都沒有,止血鉗這些都沒有。大家想著,要是秀鳳能挺到天亮,等她老公來開車送她去縣城醫(yī)院再搶救。
然而輸進去的血總是跟不上大流的血,有人想,怕是秀鳳過不了這一關,秀鳳基本處于極度昏迷虛弱狀態(tài)。平時紅潤的臉上變得死灰。
秀鳳氣若游絲,她覺得自己在劫難逃,誰讓自己懷雙胞胎?誰讓自己生在最偏僻落后的農村?誰知自己生孩子會大出血,她的身子開始不住顫栗,身子越來越冷,她留著一口余氣,只想見老公和父母一面,她可憐她剛出世的孩子估計一生下來就沒媽媽。
天真活潑不諳世事的紅云不知道媽媽發(fā)生了什么事,家里怎么有那么多人?奶奶叫紅云拉著媽媽的手,叫他和媽媽說說話。紅云只會喊:“媽媽......媽媽......“。
秀鳳努力睜開眼睛,只是看著兒子流淚,不停摸著他的頭和臉。
大家極力勸她,安慰她,叫她看在孩子份上也要活下來。
想著年邁的父母就她一個獨生女,她要是走了,父母已不可能再生,父母膝下無子女,老了又是一種怎樣的凄涼景象,簡直不敢想。
老公年輕,有很好的工作,可他卻照顧不了家里,三個孩子怎么辦?還有剛出生的嬰兒嗷嗷待哺,自己一口奶都沒喂上,老公面對嬰兒怎么辦?
她想活,太想活,她也祈求一種神的力量讓她活下去,但冥冥中,又有股黑暗的力量想把她拉到一個灰蒙蒙,虛無縹緲的世界,那里好冷好冷。
她心里不停呼喚:“朽朽啊,朽朽,你在哪里?快回來吧!我真的撐不住了,快!快啊!”
此時心急如焚的朽朽何曾不想飛到她身邊?開著他的“老烏鴉”風馳電掣往家趕。
盡管在這條蜿蜒曲折崇山峻嶺的山路上,他跑過無數(shù)次,有些地方閉眼都能開,然而最快的速度也只能開二十到三十碼,何況此時還是黢黑的夜晚,雖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也沒有聞春香夜的心情,
他既焦急又非常謹慎,這是他多年開車養(yǎng)成的習慣,這種坑坑洼洼的公路沒有12分的專注哪敢開車,此時還是夜晚。
他開了一夜,煙抽了3包,到中午才到縣城,他在縣城加滿油,不敢停留片刻,繼續(xù)開。他的雙眼充滿血絲,卻一刻也不敢合眼。
家去的路,有個地方叫“天馬分水嶺”,是全縣出名的危險公路,都說每個司機去分水嶺,當?shù)萌ス黹T關游一回,那段路窄,非常陡峭,還有多個大急彎,一面多是懸崖陡壁,如車翻下懸崖,必死無疑。
冬天凝凍時,這里是名副其實的閻王駐扎地,人都難爬上去。還好此時是春天,一路上風景優(yōu)美,鳥語花香,有非常繁多的樹木花草,疾風暖暖,只是天空有些灰暗,
陳志仁的眼里只有馬路前方,腦海里只有老婆,他瘦削輪廓分明的臉顯得更加剛毅,他血紅的大眼死死盯著路的前方,路上有人招手搭車,要是平時他都會停下讓人搭一段,此時他已沒這份愛心,只加起最大的油門呼嘯而過,留下驚魂未定的路人急忙跳到路邊吃灰塵。
他心里祈禱菩薩保佑老婆安全,一定要等他到家,他是紅了眼地全程加油顛簸跑,只有他這種高超車技的人才膽識過人,本來要跑兩三小時的路程,他約一小時到家。
然而他還是沒能見老婆最后一面,他抱著老婆冰冷的軀體痛哭,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仿佛山河在咆哮,他悔,他恨,明知道老婆要生產,可為了工作,為了先進而不好請假,那年月許多人都是以工作事業(yè)為重,把家庭排二、三位。他那個悔無法形容,感覺他的心已空。
秀鳳父母家離她家約二公里山路,當二老得知女兒噩耗,猶如晴天霹靂,一路跌跌撞撞悲泣趕到女兒家,已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二老扶棺上呼天嗆地,唯一的希望就這么撒手人寰,今后二老能靠誰?,越想越悲涼,母親幾度昏厥于靈堂。
眾人扶起老人一陣掐人中,抹前胸,抹后背,掐虎口才把幾次昏厥的老人拉回陽。
母親坐地掩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崽啊......!崽啊!......,你怎么這么命苦?我們也命苦,好不容易把你一棵獨苗盤大,送你讀點書,指望你嫁好人家,眼看你嫁好人家,生了兒女,好日子來,你卻無福享受,天啊......!天啊......!為何不拿我們這老命去換她。你怎么狠心丟下老父母、崽女和朽朽。你一口奶都沒喂這倆丫頭,你怎就舍得離開啊......,老天爺,我們做錯了什么?要遭此報應?嗚......哇......啊......”。
一邊,大家才好不容易把悲傷欲絕的朽朽安撫下來,他不吃不喝,人已瘦骨嶙峋,胡子拉碴,頭發(fā)像刺蓬窠,就一直木雞樣呆坐老婆棺材旁。
他一邊看著稚氣未脫,在靈堂跑來跑去玩耍的兒子,一邊看一對襁褓中的嬰兒,感覺像被抽空樣,兩眼無神,未來的路,他想都不敢想,整個人處于迷?;炭种?。
這下聽丈人和丈母的悲鳴,不覺悲從中來,又拿頭去撞棺材,想一頭撞死隨愛妻而去。
他的幾個弟兄急忙拉住他,他已虛脫癱軟,大家把他拉到大哥家休息,大家勸他吃口飯。
大哥苦口婆心勸他道:“朽朽啊!你可千萬不能垮,你上有老母,下有兒女,你還年輕,有工作,你是有責任的人,你再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屋人怎么辦?你可是家里頂梁柱?!?p> 朽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說和寬慰下,才緩緩回一絲神來,開始吃點東西,他眼角和額頭紋路又平添幾道,看上去蒼老七八歲,但他仍然是英俊的。
大哥繼續(xù)安撫他:“你也不要擔心,我們老娘還在,身體也還健康硬朗,能勞動,也能在街上做些小本生意,我們幾弟兄和倆姐姐也能幫襯你一把,你安心工作,孩子我們給你想辦法帶,眼下先把秀鳳后事安排好。”
朽朽聽大哥說話很貼心溫暖,不覺感動萬分,流下渾淚,大哥雖沒讀多少書,但人如他名字“志忠”樣,忠厚老實,他一直是家里最無私的人。
朽朽想到父親過世早,母親一進中年守寡,舊社會更貧窮的日子,她一人要養(yǎng)6個子女,當時最小的弟弟才2歲,她大字不識一個,就靠種田,在街上趕場做些小買賣,都能把子女養(yǎng)大,將6個兒女撫養(yǎng)到成家立業(yè)。母親活在這個世上更不容易,都還送子女們讀點書,所以,自己必須打起精神要堅強。
他原想著秀鳳把孩子們再帶大些,過些年把家搬到城里去,讓娃娃們在城里讀書,給秀鳳在單位找個家屬工做,一家人就可團聚,其樂融融。然而天不遂人愿,天有不測風云。
好在自己有工作,養(yǎng)3個小孩也能養(yǎng)活,只是自己會比別人辛苦許多,現(xiàn)在哥哥嫂嫂們答應幫他帶孩子,他心也略微寬慰。
秀鳳是突然暴斃,棺材和墓地都沒準備。棺材可以現(xiàn)買,墓地得找先生看,算好八字才能定。
八字先生拿著羅盤,有模有樣地和陳家的男人們在方圓三五里的荒郊野林里找地,拿著秀鳳的八字算來算去,才找到一合適地方。
按農村習俗講,她這種死法不吉利,算大兇,她是不能安葬在視野開闊又敞亮,人們容易見到的地方的。
更不能和家族中過世的人埋在一起,甚至整個鎮(zhèn)上死了的,和以后要死的,都不能挨著她埋。她只能去人們最不想去的地方埋。
不管算不算命,人死總會有他(她)葉落歸根的地方,她的那個地方很偏僻,在鎮(zhèn)的西北面,離鎮(zhèn)有5里遠,周圍到處是茂密的山林和滿山連綿的樹叢荊棘,那里剛好有塊比較平坦的空地,后面是座不太高的小山,前面有一30公分見寬的小水渠,還是***時修的農業(yè)灌溉渠。
這里別人不容易看到,在一山坳坳里,地段也比較陰森。但從這里望去,也能望見很遠的地方,正好對著鎮(zhèn)里一小學方向。也合八字中背山靠水的原則,那地形看上去象撮箕型,八字先生說象征后人有豐收的景象。
三天后,秀鳳就住到這冷僻寂寥的地方了。從此與天地鳥獸蟲為伴,可憐正值青春辭人世,恰似年華入夢鄉(xiāng)。
接下來處理朽朽將要面臨的一些事,他一時不可能把三孩子帶身邊,司機的工作也不能丟,那時縣城都還沒汽車運輸隊,他的工作是屬于國家管,雖沒縣長、州長等官員權利大,但在人們生活中很吃香,有時覺得比官員面子大,在路上能搭上他們的車走親訪友,是很幸運的事,尤其是在這種高山峻嶺里挑著背著東西,能搭車坐一程是很愉快的。所以這份惹人艷羨的工作不能因家事而打脫。
大家商量后,外公外婆帶紅云,也是二老強烈要求帶的,朽朽每月給生活費。
雙胞胎老大送給大哥大嫂帶,老二由二哥二嫂帶,剛好二嫂有奶,二嫂就擔負起喂奶的義務,這個很重要,二嫂雖然要喂自己的孩子,但對喂雙胞胎沒有一句怨言。
只是她需要吃大量的東西,好在家家養(yǎng)得有雞鴨和豬,雞蛋也有吃的。蔬菜也不缺,只是那時家家糧食不夠吃,飯里都要摻和些包谷、土豆、紅薯麥子等雜糧,這些東西不得大米吃起消化快。朽朽仍然要給些生活費給大哥二哥,兩個哥哥不要,說一家人不能見外,但他執(zhí)意要給。
大家分工完撫養(yǎng)孩子的責任,就開始給雙胞胎起名,大家想,老大雖有胎記,但娃娃臉龐還是蠻清秀的,尤其是那雙大眼,撲閃撲閃地,特別顯得有靈性,而且她每天吃飽就睡,不怎么哭鬧,吃奶時吃得“咕咕的”。不吃飽,絕對舍不得放開二伯媽的**。有時想把她拿開,讓她堂姐和妹妹吃點,她精靈地哭得手舞足蹈,比堂姐和妹妹都吃得。
只不過,想起這對雙胞胎生下來一天不到,就沒娘,太可憐,就想落淚。
這地的人在家都把孩子叫“崽”,不管男女,都叫“大崽。二崽......”最后一個叫“滿崽”。
這對雙胞胎還得了個“無娘崽”的稱號,永遠讓人記得她們是沒親媽撫養(yǎng)大的孩子。
誰知小的這個沒吃二伯媽幾天奶,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