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4日,星期一,是陳平一生難忘的日子。
本來她跟麗梅約好星期六去相親的,可后來單位有個同事有事,麻煩她帶班,陳平打電話到麗梅辦公室,重新約見面的事,幸好當時兩人互相留了單位電話。
陳平約下星期一見面,麗梅說行。
到約會那天,陳平出門前,穿上剛買不久的新衣,是件玫瑰紅的呢子短大衣,這件大衣花了她50元。還買了中跟的新皮鞋,買了黑色的直筒毛料褲。
年底,他們有200元的年終獎,這筆錢她不用交給三娘,這次相親,她下了血本。
第一次舍得為自己花大價錢裝扮,好似裝扮自己美好未來,畢竟女為悅己者容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哪個少年郎不愛如花的姑娘?人是樁樁,全靠衣裳。
哪位姑娘第一次相親不弄妝,何況是陳平呢。
陳平梳著兩條黑粗的齊肩辮子,她一直這樣梳著,顯得特別嬌俏樸實。
街上許多姑娘、婦女開始燙各式各樣的洋氣時髦波浪頭發(fā),連三娘早幾年都燙了波浪短發(fā)。
陳平舍不得錢去燙,她覺得女孩樸素一些好,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她老想起奶奶常掛嘴邊說的:“妹妹崽家,坐起,不要張開(腿),要有坐相,不要隨便搭白(跟男生撩),不要和男生伸腳動手,女孩要有羞恥之心。沒結婚,千萬莫睡人家床。”奶奶指的男人的床。
秉承家風,她一直牢記奶奶的教導。奶奶是極為看重節(jié)操的。陳平?jīng)]媽媽,她操心得最多,在這方面,給陳平灌輸?shù)米疃啵躁惼揭恢北3肿约荷倥拇緲銓嵭?,她想的是,一旦喜歡一個人,就實心踏地跟人一輩子。
陳平出門前,在穿衣鏡前,旋轉(zhuǎn)身子,照了又照,生怕哪個環(huán)節(jié)沒做好,在這件新衣的襯托下,皮膚顯得更亮白且滋潤,大眼亮而深邃,顯得眉高而志氣,眼里多了些希望和期待。
約下午5點半,陳平輕輕敲麗梅家門,麗梅立刻來開門。麗梅中等個,身材苗條,長相還過得去。不是漂亮的姑娘,但性格爽朗大方,愛助人為樂。
麗梅熱情拉著陳平進屋,屋里家具沒多少,但干凈整潔,她家客廳木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小伙,陳平羞怯地快速偷瞄人家,那小伙立馬站起來,顯得有些靦腆,不算太拘謹。
他濃眉如劍,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梳剪得精神,戴副普通的黑邊眼鏡,鏡架有些舊了,鏡片有些發(fā)黃,顯得有些陳舊。
雖是單眼皮,但眼不算小,眼里有光,鼻根隆起,鼻頭厚實,膚色偏黑,一口潔白牙齒,嘴唇抿起時,嘴角弧線微微上翹。臉是方形,顯得線條有些剛毅,臉有絡腮胡刮過的痕跡,穿著單位的制服,威嚴中顯得有些睿智,黑皮鞋搽得亮而耀眼。
陳平此時才覺得,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制服男有來自骨髓的誘惑,瞬間被這小伙迷住,她的心顫動微微。
她那深埋心底的春心開始蕩漾,她從未有過這種心動的感覺,說不出道不明的歡喜。
她也有過少女心,有過曾經(jīng)的悸動,那還是情竇那么一閃而過的想法。
初二時,她對班長動過一點心思,只是自己和班長的距離太遙遠,遙遠得她自覺遙不可及,她老感覺自己一差生怎能跟學習好,又溫厚帥氣的班長比呢?她就默默地把這青春之火果斷壓滅了。
猶如熊熊燃燒的火被一瓢冷水潑去,火爐里發(fā)出呲呲的白煙飄渺了。
此時陳平有些不自禁的意亂情迷,好在冬天黑得早,麗梅家燈泡瓦數(shù)也不高,能遮蓋陳平一些不易覺察的害羞神情。
她想看這小伙,但她又有意把頭埋得低低的,盡量不把她胎記展現(xiàn)在人家眼前,她特別擔心人家就注意她這個。
但轉(zhuǎn)念想,該面對的得面對,于是大方抬頭打量小伙。眼里有點不好意思,又壓不滅的熱辣。
小伙也看著姑娘,他是注意到她的胎記,可姑娘正值青春年華,有種姑娘特有的嫵媚和嬌俏,特別是她的眼睛有神又靈動,那眼眸是能打動一個小伙的心的。
她的胎記,反而沒給她添亂,他覺得是能接受她的胎記的,她的臉近似于瓜子臉,只是腦門稍顯突出飽滿些。
初次相親見面,難免尷尬,傻站著,倆人露出不好意思的淺淺傻笑,倆人的牙齒在比亮度,潔白程度是一樣的。
麗梅見這倆傻得可愛,又有些羞態(tài)的略微泛紅的臉龐,感覺她這媒婆成功了一半,瞧這眼神,覺得倆人有戲。
她忙圓場介紹道:“來,陳平,隆重給你介紹,我辦公室同事,楊正毅同志,23歲。楊正毅,我同學陳平,21歲,在工行新興辦事處上班,干出納工作?!?p> 楊正毅笑著大方伸出右手,握住陳平右手說道:“你好!”,陳平回道:“你好!”。然后倆人又尷尬不知說啥好了,看來兩人都不善言辭。因是冬天,麗梅房間火盆里炭火燒得旺,屋里很溫暖,倆人都感覺對方手心里的汗,但手感的滑膩和溫柔迅速直穿倆人的心房。
麗梅叫倆人不要客套,把他倆人推坐沙發(fā)上,讓他倆多聊聊。
她向陳平不經(jīng)意地眨眨眼,狡黠地說:“你們坐會,吃些瓜子和水果,我去廚房弄飯。你們想說啥都可以,我沒時間聽的,我得做飯給你們吃?!闭f完直把茶幾上果盤的瓜子和柚子桔子抓給倆人吃,她就進廚房把門關上。
楊正毅把麗梅抓給他的瓜子和水果放回果盤里,拿起一杯麗梅泡好的茶遞給陳平:“你吃茶?!?p> 陳平也急忙把將要送到嘴里的桔子放果盤里,雙手接住楊正毅遞來的茶回道:“好好,謝謝!”
倆人相視一笑,臉是緋紅的,楊正毅把手放兩腿上輕輕摩挲著,又不知道該說些啥了。
倆人一時不知從何聊起,有些尷尬,陳平只得低頭拿瓜子嗑著。
楊正毅畢竟是干政法工作的,也不能讓場面靜默下去吧,男人嘛,要大方主動些,先微笑著問陳平:“你家哪里的?”
“就是縣城的。”
“喔,我家廊樵的,我一個人在縣城工作,父母兄弟妹妹們還在老家?!?p> “我家原本是凱本的,我13歲才來縣城。”陳平想和他走進一些,也說自己是從鄉(xiāng)鎮(zhèn)上來的。
“你們家?guī)卓谌耍俊睏钫忝摽趩柕馈?p> 他覺得第一次見人家姑娘,不該象審問犯人樣,打聽這些干巴巴的問話,但他又不知該怎樣說。
倆人是第一次相親,也說不出啥情話。只有拉拉家常,問問熟悉雙方家庭情況,如是倆人成了,也是要了解人家家庭的。
“我家6口人?!标惼酵O锣竟献?,向他甜笑著回道。
“喔,跟我家一樣,我家3弟兄,一個妹妹,我是老二。”
“嗯,我家一個哥哥,一妹一弟,我也是老二?!?p> 說完倆人不由笑起來,倆人都是“老二”,看來也是緣分的一種??!
楊正毅父母都是廊樵鄉(xiāng)的農(nóng)民,家族也不知務了多少代農(nóng)?他從小立志努力學習,到他才光宗耀祖。
在兄弟姊妹中,他最聰明,最能體諒父母的辛苦操勞,他比哥弟要聽父母話,幼時家貧,整個鄉(xiāng)都差不多的貧,幾乎家家狀況一樣。
他在鄉(xiāng)中學時,就明白,要想過好的生活,要想父母老來有福享,他必須好好讀書,離開貧窮落后閉塞的小鎮(zhèn),去更大的天地闖蕩,他知道外面天地很大,他是不甘于在小鎮(zhèn)過庸庸碌碌一生。
他放學、寒暑假邊幫父母干農(nóng)活,邊認真學習,父母發(fā)現(xiàn)他懂事聽話喜歡學習,家里就這孩子最有靈性,學習在年級名列前茅,于是省吃儉用供他讀書。
他不負父母期望,考上縣城重點高中,繼續(xù)努力讀書,父母為他的將來,更加辛苦刨地養(yǎng)牲畜賣供他讀書,他們也知道兒子有遠大志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書出來,功成名就。
他讀高中后,不亂花父母一分錢,也不像有些農(nóng)村同學來到縣城的“花花世界”開始攀比,他依然樸素著,對自己的未來做好規(guī)劃。
沒錢沒勢的農(nóng)村娃,唯一的公平就是努力讀書出仕,自己的手腳健全,就是不讀書也能在農(nóng)村生活,父母及祖輩也是這樣過來的,可人到一定的境界,卻又生出更寬更廣的志向。
因為祖訓都是學而優(yōu)則為仕,農(nóng)民容易當,仕而不好當。
高二那年,寒假至,誰知他們離校那天,寒潮早到,路面一早就結冰,下起桐油凝,楊正毅和幾個同學邀約一起坐班車回家,可到車站,告知班車去不了他們家鄉(xiāng),路面結冰,發(fā)不了車。
學校已放假,不能再住校,去縣城親戚家或住旅店都不自在。
幾人說就是走路,也要回自己溫暖自在的家。
3男2女就冒著嚴寒走向回家的路,他們穿得較單薄,走起來也不覺冷。
他們買了一些油炸粑和餅干,路上餓了,可以吃些。
有的路平坦還可走,有的高地,全凝凍,幾人把鞋捆上一些樹藤和干草,手拉手或你推我拽爬過一山又一山,走過一坎又一坎,餓了就吃些冰冷干糧,渴了就喝路邊井里的泉水。
直到天黑才到家,一身疲憊,但也開心,這也是那時山區(qū)孩子來縣城讀書常遇到的事,他們比城里的孩子讀書付出格外多,他們是農(nóng)村貧困人家的貴子。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于考上省城的大專,那個年代農(nóng)村,已是很幸運的事。
他讀的是行政管理專業(yè),畢業(yè)幸運地分到縣檢察院上班,實現(xiàn)鯉魚跳龍門的夢想。
父母和家族自然沾光,這可是吃“皇糧的金飯碗”,而且是權力部門,假以時日,何官不能呢?
工作穩(wěn)了,成家立業(yè)也要提上議事日程,他想找一個城里有工作的姑娘,盡量不找農(nóng)村姑娘。知道他的愿望后,麗梅就給他當了媒人。
麗梅把飯菜弄好后,三人吃了飯,又聊到差不多10點鐘,因大家明日要上班,陳平不好這么晚回家睡覺,麗梅也是一個人,決定留陳平跟她睡,倆同學還要繼續(xù)敘閨蜜情誼,楊正毅見太晚,也不好意思留在姑娘房間太久,就說要回去了,臨走,他要了陳平單位電話。
麗梅趁火打鐵道:“那你們周末再見面吧?!?p> 倆人同聲說:“要得?!?p> 麗梅聽了倆人回答后,她這媒婆任務算百分之八十的成功了,不免開心地大笑起來道:“看樣子,不久我這媒婆要得個豬腳桿吃了?!?p> 倆人聽了,又羞紅了臉,楊正毅關門離去,他寬厚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樓道里。
也難怪他和陳平有緣,細看倆人還有幾分相似,正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反正陳平內(nèi)心是認定這個男人,死也要跟定他,她一點不嫌棄他家在農(nóng)村。
那晚兩閨蜜在床上說了很多知心話,第二天一早,陳平又匆匆趕去坐班車,她走得早,就是怕在街上遇到家里人,對她回來不進家產(chǎn)生懷疑?她覺得還不能把相親的事告訴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