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和平的午飯吃完后,奶奶就在確認各種行李的數(shù)量和質量了。
其實,自從禿子去戰(zhàn)友家里串門時,奶奶就在張羅各種行李,這個工作早就開始準備了,即使和舅爺爺在吵架,也沒有耽誤。
“這些小米好像少了點兒,明個兒要趕集再去買一點回來!”奶奶吩咐著爺爺,爺爺默默點著頭。
“還有這個高粱面也少了,明天趕集一并買回來!”奶奶補充道。
“還缺什么呢?再帶點什么好呢?”奶奶自言自語。
………
所謂一碗水端平向來是存在于理想中的吧?!小子時常思考老一輩的人們所標榜的對于多子女所抱有的喜愛程度究竟能有多平均?
思考來思考去,還是覺得在多子女家庭中,父母能一碗水端平始終是鏡花水月。
這種“端平水”的說法過于極端,始終是違反人性的,誰也不應怪罪,要怪也只能怪“一碗水端平”這句話的發(fā)明者。
做父母的不可能做到喜歡每一個子女,而子女也應抱有不被喜歡、不被分配過多資源的心理準備。
一碗水端平給父母提出了極高的要求,這種無私的要求過高,也就只能作為遮羞布來使用。
而對于做子女的來說,所有的這些人性考驗都應順應人性的內在要求,而不應被強求過多,更不應只被赤裸裸的道德價值所綁架,許多事情看開了也許就會輕松許多。
“你看娘就是疼大哥,還不是因為大哥當兵給她臉面上掙了光?”二翠和大春小聲抱怨道,這天大春回了娘家,同樣遭了奶奶的白眼。
自從大春勸說小八去農場失敗后,奶奶對大春和小八的印象自然更加惡化,卻也對二翠和華子執(zhí)意要去農場這件事起了微妙的化學反應。
或許奶奶覺得與小八比較起來,華子和二翠還是肯吃苦的!
爺爺還是云淡風輕的,在附和答應了奶奶的要求后,又提出多買一些米面給華子和二翠也帶上的意見。
“華子和二翠要去的就是農場,自然不缺米面,禿子不一樣,那是部隊,部隊里沒有這些,自然要多帶點!”奶奶解釋著,似乎也在反駁著爺爺?shù)奶嶙h。
…………
傍晚時,爺爺作為村高官主持了軍人送別儀式。
就在前天大春告知舅爺爺小八放棄去農場的打算后,在村大隊主持日常集體勞動工作的趙大叔找到了爺爺,告知說鎮(zhèn)政府要求村里承擔軍人入伍的送別儀式,周邊幾個村里的新兵都要來到村里參加,讓早做準備。
上午時,爺爺就在隊里忙活了,說是忙活,但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里,能忙活的也就是用紅紙捆扎幾個大紅花,敲個鑼打個鼓,仿佛只要有震耳欲聾的鑼聲和鼓聲就不會顯得寒酸,這貌似與人們吵架,只要聲音大,理就站在自己一邊一樣荒謬。
震天欲聾的鼓聲響起,你們聚攏過來湊熱鬧。
“當兵就是神氣!”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有羨慕、有尊敬、有嫉妒、也有剜酸………
“這些東西塊拿上!別拉下了!快點!”
“娘!這些東西部隊不讓帶,說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聽!”禿子快要癲狂了,可奶奶仍然自顧自的將各種大小不一的袋子塞到禿子手里。
“這些都是吃的東西,怎么就不讓帶了!必須帶上,誰管你吃什么!快點放到車上去!”奶奶指著幾輛運送軍人的大卡車,急匆匆地說著。
“這個怎么帶,別人都沒有帶這么多累贅,看著多不好!”在面對奶奶的倔犟又無法說清道理時,禿子氣急敗壞。
奶奶“旁若無人”的能力是小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在農村這樣一個“私密”的小社會里,大家都是熟識的,無數(shù)人對一件事的解讀會有無數(shù)可能,但無論可能性有多少,始終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隨波逐流,而無論表面話說的如何冠冕堂皇。
奶奶能夠油鹽不進的屏蔽一切雜亂“梵音”做自己,也是一股難得的清流,而不管這件事如何不被身邊人接受,“我要做就去做”或許早已成了奶奶的座右銘吧………
在奶奶不依不饒的強行“將軍”下,禿子一萬個不情愿的將各種大小的布口袋隨意扔到了車上,看的其他鄰居一陣陣哄笑,禿子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紀,要面子的心態(tài)早已萌生,臉上火光四射。
“哎呀,看你娘多疼你呀!帶到隊里好吃飯”張嬸不嫌事大,一半揶揄一半立臺階的對禿子說。
對于這些村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中年婦女來說,如何揶揄、如何挖苦、如何添油加醋、如何傳小道消息和八卦都修煉的爐火純青。
好在不是住在村大隊十字路口的家起媳婦,要是被那個八卦王看到,又不知道會說些什么罵人不帶臟字的句子出來“羞辱”一番。
這時家起媳婦正和一群小媳婦聚在一起,向那些剛做了媳婦“涉世未深”的“小丫頭片子”們傳授八卦技能。
那些話題八成都離不開哪個村兒誰家的漢子喜歡上誰家的老婆之后又去鉆蓖麻園之類云云,或許說到高潮處,還有偷吃蓖麻中毒被抬出來之類驚世駭俗的內容,看到那些小媳婦手捂嘴巴假裝嬌羞的樣子便能猜到一二………
這時鑼聲、鼓聲剎住,瞬間天地寂寥。
爺爺主持著軍人送別儀式,看著那些胸前帶著紅花的小伙子們,村里的男子和男孩以及隔壁村的男子和男孩們無不艷羨,都期望著自己也能當兵,畢竟那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奶奶還在為禿子帶糧食的事情糾結著。
“怎么就隨便扔到了車廂里,要放好,不要弄漏了出來,要不還怎么吃!”奶奶不依不饒的催促著禿子趕緊去車廂里把剛才扔進去的袋子一個個撿起來,態(tài)度之堅決,正是天地無它物。
禿子徹底不耐煩了,大聲吵嚷著:“娘!部隊里有紀律,這些東西是不能帶的!我要怎么給你說你才明白?”
這時鑼鼓聲又響了起來,所有人都又恢復了熱鬧的狀態(tài),沒人聽到禿子的嚷叫。
但二翠注意到了禿子的舉動,翻著白眼對大春說:“看吧,對大哥那么好,別人還不領情呢!”
“呵呵呵,是呀,帶這么多東西有啥用呀?又不會少飯吃不是,去當兵,吃飯問題第一個就解決了!”大春一邊說著,一邊笑著看著奶奶和禿子的你來我往。
“哎呀,娘都說了,讓你帶好你就帶好嘛,逆著不如順著,大哥快去!”果子勸解著,懂事的模樣,讓周圍人大加稱贊。
于無形處,禿子的臉微妙的抽搐了一下,果子的話好有道理,還受到了周邊人的稱贊,而禿子呢,不得不去車里撿口袋………
華子借著鑼鼓聲大聲說:“哎呀,好歹撿一下得了,部隊里有紀律,不讓帶些亂七八糟的,非要弄,這不是添亂嗎?”
奶奶回頭瞥了一眼華子,華子裝腔扭過頭,沒有看奶奶的眼神。
………
很快,離別的時間就要到了,許多隔壁村的家長兩眼泛紅,依依不舍的別離著。
而禿子滿臉漲紅的撿著布口袋坐在車廂里,受到了旁邊戰(zhàn)友的嘲笑。
草草和大春幾個揮手告別后,卡車便啟動了,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見面,書信聯(lián)系的年代里,訊息的傳遞總是格外寶貴并寄托了太多沉重的東西!但當時的離別是無人能夠感受的!都在生著悶氣………
這一走,禿子算是開啟了人生的另一道大門,沒有太多爭議,禿子決定繼續(xù)去太行當兵就去了,這一決定體面、自然、無疑又合規(guī)矩………
不像果子、華子、二翠和大春,為了如何種地還要爭議、打鬧一番………
都說父母可以給子女的人生提供指導,要是這種指導符合社會價值的話,只要站在風口,豬也能飛起來。
但是父母也是人,也存在各種認知上的差異,對于禿子來說,當兵的選擇符合社會價值,且是大家共同認定的價值,當然會受到各種支持與肯定,選擇起來卻也容易,但是究竟以后的發(fā)展會是如何,卻也無法定論的,否則人生將沒有意義。
好在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禿子的內因注定會保佑他的一生……
卡車緩緩從村子的土路上開走了,揚起陣陣灰土,蒙了視線。車輛轉彎時,二翠仿佛看到在車廂里有幾個東西被拋了出來,落到了土路旁邊的溝渠里……
走都走了,敲鑼打鼓的竟然更加起勁起來,或許是因為完成了既定的任務,剩下的都靠自己胡亂發(fā)揮,沒有了束縛,看那架勢,大有敲破鑼、錘破鼓之勢。
天空飛過大群家雀,餓的到處亂竄,上下翻飛。
不少孩子支起彈弓咻咻咻的發(fā)射著泥丸,幾個鄉(xiāng)村干部竭力叫好。就像人生一樣,誰能想到二十年后,家雀也會成為國家保護動物呢?
熱鬧看完,大家一哄而散,回到家中。奶奶幾天來為了送行忙前忙后,家里的幾個人也都看在眼里,這會兒告一段落,眼看已經(jīng)沒有其他牽掛的事情。
“后天我們也啟程了,姐姐?!本藸敔斎缡钦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