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邁著沉重的腳步,忐忑不安地來到公堂上,抬頭一看,發(fā)現丘好問還在,只是坐在左下首他縣丞該坐的位置上。
原本該自己這位正堂坐的正上首位置上,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一身青袍團衫官服,胸口補子上繡著兩只鸂鶒,腰挎素銀帶。
老丘沒走啊,怎么還要提自己過公堂?難道你這濃眉大眼的家伙也叛變了?
但是一心要整治自己的楊奉星這回卻坐在右下首。他好歹也是臬臺五品僉事,怎么還被一位七品官給壓制住了?
岑國璋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上前作揖道:“戴罪下官岑國璋見過諸位大人。”
他現在是被楊奉星拿著臬臺的文書給暫免職位,下獄待參。
“岑大人,你不是堂堂富口正堂嗎?怎么成了戴罪下官?”坐著上首的年輕男子盯著岑國璋看了好一會,終于開口問道。
岑國璋猛地抬起頭,看了看這位根本不認識的七品官,又轉向丘好問。這鳥人還是擺著一副死人臉,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原來援軍到了!岑國璋心里長舒了一口氣。
“回上官的話,下官是被楊大人拿著臬臺憲命拿下的?!?p> “呵呵,臬臺主管一省訴訟刑名,審核刑獄。怎么還管起振揚風紀,澄清吏治?那不是僉都御史的職責嗎?”
年輕官員一聲冷笑,楊僉事臉色一變,連忙答道:“藩銀大案在富口縣丟失,岑國璋有失職之責,本官奉命查案,所以先將其免職下獄,勘查罪責?!?p> “藩銀丟失大案,第一責任歸在負責錢糧征收轉運的督糧道,第二責任歸在負責押運的巡防營和都司,第三責任歸在總理一省政務的布政使。富口縣就算有責任,也是排在他們后面。楊大人,你說你是查案的,前面三位責任更大的你查了沒有?”
楊奉星被噎得半死,前面那三位自己一個都得罪不起,怎么敢去查?
“沒有去查?責任更大的涉案官員你不查,偏偏盯著責任最小的富口縣查!難道你們豫章上下不想查清藩銀丟失的真相,只是找個替罪羊出來交差?二十萬兩藩銀,豫章百姓的血汗錢,你們就這么不上心?你們就是這么身負皇恩,代天牧民的?”
年輕官員口才了得,句句說在要害上。
楊奉星臉色鐵青地反問一句:“曾大人當如何?”
“既然藩銀丟失大案發(fā)生在富口縣,富口縣自當要擔負起查案追贓的責任來。本官也聽說岑大人斷案如神,有青天之名。所以本官有意,讓岑國璋恢復富口縣正堂之職,戴罪立功,立即勘查藩銀丟失一案!”
楊奉星急了,嗖地站起來,大聲說道:“萬萬使不得!臬臺有憲命!”
曾大人當即打斷了他的話,“本官身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p> “本官裁定豫章臬臺這道憲命有越權之嫌,立即撤回!不服啊,叫你家大人上書都察院和內閣,彈劾本官就是!”
看著這位曾大人威風凜凜的樣子,岑國璋心中那個羨慕啊。同樣是七品官,人家做的這官才叫官。反過來看自己這破官,來個鱉孫都敢在自己頭上拉屎撒尿,找個借口就能把自己下大獄。
楊奉星喘著粗氣呼哧了半天,還是一句話沒有說。
他知道臬臺這份憲命確實有違規(guī)操作。就算岑國璋有失職之責,臬臺也是要通過藩司出票書,把他暫免下獄,再將證據呈稟吏部內閣。吏部正式下文了,岑國璋才算是被免去知縣一職。
正堂官,可真不是說著玩的。
這一回他們趁著藩司不聲不響,以權勢壓迫,才做出這樣的事。這也是岑國璋最大的弱點-非進士出身。換成進士出身的胡思理,他們敢嗎?順手就把這份憲命丟出縣衙,拿藩司和吏部的文書來!否則本老爺要反過來彈劾你們!
人家是組團來做官的,打了一個,會有一群來找你麻煩。岑國璋相比之下就勢單力薄,最大的靠山韓尚書還被他自己給撕吧掉了。不欺負你欺負誰?
看到把楊奉星的氣勢打下去后,曾葆華不慌不忙地說道:“請出王命旗牌?!?p> 巡按御史的王命旗牌不是兵部那種兩尺六寸見方的藍緞旗子和圓形木牌。只是一塊銅鑄的腰牌,上面刻著“代天巡狩”四個大字,表示有便宜行事的欽差特權。
所有人恭敬地向這面銅鑄腰牌行大禮,然后曾葆華大聲宣布道:“著富口縣正堂知縣岑國璋,戴罪勘查藩銀丟失一案,不得有誤!”
岑國璋轉到后堂去洗漱一番,換了一身官服,不過一刻鐘就出來了。
曾葆華把正上首的位置讓給了岑國璋,他把楊奉星往下又擠了一位。兩人都是客位,但曾葆華有欽差身份。
岑國璋毫不客氣地發(fā)號施令:“先把楊大人請回驛館,等本官后續(xù)再向你稟告查案進展!”
楊奉星沒有想到,岑國璋第一個就是針對自己,他臉上漲成了豬肝色,指著岑國璋發(fā)火道:“本官奉命來查案,你敢阻我?”
“楊大人,我怎么敢阻攔你查案?你查你的,我查我的。等我有了什么進展,再向你稟告就是了?,F在縣衙需要調動一切人手去查這件大案,沒法款待招呼你老人家,所以只能請你先去驛館暫居?!?p> 楊奉星就是個裙帶官,除了仗勢欺人,其它的都不會?,F在他的勢被曾葆華打下去了,手里的臬臺憲命成了廢紙,岑國璋也不怵他這位臬臺五品僉事。都已經徹底翻臉了,沒有必要再腆著臉裝了。
楊奉星最后只好摔下一句話,“本官回去寫手本參你!”
岑國璋冷笑一聲,不去管他,只是繼續(xù)發(fā)號施令。
“楊典史,給我把蕭存善、許一山、歸全光、陳大有、馬二蛋、齊豪、曲文星、林萬優(yōu)全部給我拘了,下在大獄!本官懷疑他們與藩銀丟失案有關聯,待本官一一勘查厘清?!?p> “遵命!”楊井水大聲應道。他暗中踢了題這些日子一直當隱形人的李臨山。
李臨山連忙也朗聲應道:“小的遵命!”
剛才一直沒吭聲的丘好問開口了,“你這是一網打盡啊?!?p> 岑國璋笑著問道:“老丘,你想給他們求情?”
丘好問嗤地一聲冷笑,”我跟他們非親非故的,干嘛給他們求情?我只是想不到,你報復得挺快的?!?p> “那是!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從來不等十年,當晚就給他報了!”岑國璋環(huán)視了一圈,目光從宋公亮、第林辭等人臉上掃過,淡淡地問道:“大家沒有給這些人求情的吧?!?p> 沒聽到答話,岑國璋平和地說道:“沒有就好!他們下毒手的,沒人要他們手下留情?,F在輪到我下手了,卻要我手下留情。是覺得我好欺負呢?還是覺得我傻?看來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都去辦事吧!”
很快,許一山、歸全光、陳大有、馬二蛋、齊豪、曲文星、林萬優(yōu)悉數被抓,被捆成了秋天待售的螃蟹,像是爛番薯一樣被丟在公堂上。
“嗯,蕭存善跑了!”宋公亮把堂下的人掃了一眼,眉頭一皺。
李臨山訕訕地說道:“小的們在縣衙沒看到蕭存善,就連忙去他家找,隨從老媽子都說,他剛匆匆離去,不知去向。小的連忙派人去碼頭和各條官道去堵截?!?p> 岑國璋不急不緩地說道:“不著急,再等等!”
過了半個時辰,岑毓祥和唐峻來帶著四個鄉(xiāng)兵,押著一人回來,正是蕭存善,狼狽不堪,鞋子都跑掉一只。
看著施施然站在那里的唐峻來,宋公亮等人馬上就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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