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名小小姐是一款有些年頭的娃娃,早已停產(chǎn)。只要你看上她一眼,就立刻能明白停產(chǎn)的原因。這是一款可以換裝的娃娃,但和可愛的,睜著水靈靈大眼睛的其他品牌娃娃不同,她睜著一對大的過頭的,也圓的過頭的眼睛,略微凹陷,空洞地盯著你,眼角還掛著一滴沉重的硅膠淚水。一頭雜亂的淡金頭發(fā),幾乎看不到一點點眉毛趴在突出的眼眶上。標配的衣物,只是一件粗麻的乞丐破裙,上面還有補丁,以及一件穿的都有點變色的白色內(nèi)褲。作為面對孩童的產(chǎn)品,這恐懼痛苦的外觀,和“給她一個名字,一個家,一份愛”,“愛我”之類現(xiàn)實且抑郁的宣傳語,嚇到了不少家長,和意外收到這份圣誕大禮的小朋友。家長聯(lián)合會自然投訴了生產(chǎn)廠家和品牌擁有的公司,于是存續(xù)了一年左右,便順理成章地停產(chǎn)。
現(xiàn)在,這款娃娃重新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她稀有,她詭異,引來了一批收藏狂人和獵奇專家。同時和她有關(guān)的傳說開始散播:被幽靈附身的娃娃,被家庭虐待的背景,黑魔法,孩童祭品等等。甚至還有作家從她身上獲得靈感,寫出了關(guān)于家庭與社會的矛盾和關(guān)注青少年心理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
隨著關(guān)注度上升,就連網(wǎng)絡(luò)交易平臺都將這款娃娃列入了“收藏品”分類,當(dāng)然也因為這款娃娃極其稀有,二手的質(zhì)量不僅參差不齊,還有把娃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前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漂漂亮亮的無名小小姐,都并不令人不適。不僅如此,還很可愛,幽怨的眼神與嘟起來的小嘴,穿著紅色洋裝,或者白色洛麗塔裙,還有牛仔女孩風(fēng)格??磥聿粌H僅人靠衣裝,娃娃也靠衣裝。
集收藏,文學(xué),抑郁獵奇,恐怖流言于一身的娃娃,對喜歡哥特文化的露西爾有無限吸引力,于是盡管露西爾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生,玩兒童娃娃幼稚了些。她還是果斷地決定買下——感謝方便的網(wǎng)絡(luò)商業(yè),長距離二手交易只需指尖輕輕一點。
完成交易的第二天下午,快遞員就敲響了露西爾獨自居住的公寓大門。她接下包裹,不緊不慢地用剪刀剪開,確認了娃娃的狀態(tài)——保存的非常不錯,幾乎像新的一樣。露西爾滿意地點點頭,簽下自己的名字,送走快遞員,抱著娃娃穿過臥室故意做成古舊樣式的門,把娃娃擺在了桌上。娃娃的表情與哥特裝扮的臥室非常契合,但麻布裙子又顯得格格不入。
露西爾的臥室即使在白天也拉著窗簾,只有一盞白熾燈奮力用黯淡的黃光抵抗著黑暗。放娃娃的桌子材質(zhì)是非常好的木頭,雕刻著精美花邊。桌子上貼墻立著一面稍大的梳妝鏡,鏡子正映出無名小小姐的背影,鏡框只是圈破爛的鐵絲圍成,不僅涂成黑色,還專門點綴了絲絲“血跡”。桌面上擺著臺燈,燈罩是女巫帽形狀的,臺燈下方坐著落滿灰塵的古舊盒子,難以看出木頭材質(zhì),上面雕滿的惡魔也幾乎被灰塵掩蓋。與幾乎躲掉視線的盒子不同,旁邊亂擺著的幾顆水晶則扎眼無比,即使燈光昏暗,水晶折射出的光依然閃亮奪目。雜亂的光線下,貼著桌子的木質(zhì)書架顯得更加古老,塞滿書架的書更增加了古色古香。相比書架與桌子的木雕與古舊風(fēng)味,房間另一側(cè)的床毫無特色,就只是普通的床,甚至床單枕巾被套的風(fēng)格,也只是普通的花色,簡直是在提醒主人這畢竟還是臥室。床的無謂掙扎則被環(huán)繞臥室的海報擊碎,大量海報歪歪扭扭地貼滿臥室,把臥室浸入一片血海與尸身,骷髏之中,走進房間看到的是血海與尸體,走出房間也看到的是血海與尸體,躺在床上頭頂是骷髏,睡醒睜眼看到的還是骷髏。臥室的布置甚至讓人產(chǎn)生了聞到血腥味的錯覺,狹窄的自由空間,黯淡無力的燈光,死氣沉沉,無聲無息……這樣的臥室中間,站著無名小小姐。
完美!露西爾心想:雖然娃娃只是戴著麻繩扭成的發(fā)卡,穿著原始的破麻布裙。但頭發(fā)很干凈,伸出手像是希望你帶她回家,表情也和網(wǎng)上的圖片一樣攝人心魄。太完美了!只要能好好打扮一下……對……給她做一套黑色連衣裙,稍微點綴一下花邊,要不要染成黑發(fā)呢?表情完全不用做更多的修改就已經(jīng)足夠棒了。露西爾站在原地思考,甚至把腦子里的想法都大聲地說了出來,與站在那里的無名小小姐對視著,說著打扮她的計劃,興奮不已?!皩α?!”露西爾突然蹦了起來,“名字!你需要一個名字對吧?蘿絲……太土了,瑪麗……太宗教。蘿塞塔,對,就叫蘿塞塔吧!”露西爾蹦跳著,摸了摸無名——哦不,現(xiàn)在有了名字的——蘿塞塔的頭發(fā)。而蘿塞塔只是站在那里,用空洞的眼神看著露西爾。
趁熱打鐵,露西爾不管時間已經(jīng)到了夜晚,也顧不上吃飯。立刻打開臺燈,開始動手給蘿塞塔做衣服。她平時的裝扮很多都是自己做的,所以一套娃娃的衣服并不難處理,用些邊角布料拼湊出連衣裙就好!她伏案奮力縫紉,手下行云流水。燈光下,她勞作的剪影霧般彌散開來,漸漸化作吞噬整個房間的黑影,飄著,蕩著,瘋狂地剪著,縫著。站在桌上的蘿塞塔一動不動,死死盯緊露西爾,眼神越發(fā)空洞。露西爾就像是靈魂被吸走一般旁若無人,在蘿塞塔的雙目下不停創(chuàng)作著將要穿在她身上的新衣服。蘿塞塔依然站在桌上,并沒有被露西爾碰倒,也沒有因為露西爾嫌她礙事而移到別處。她正圓的眼睛占了臉的大半,眼眶內(nèi)陷,眉毛短小,眼角掛著將近半個眼球大的淚珠,臉頰鼓鼓,薄薄的嘴唇抿成哀傷的曲線。就是這樣的蘿塞塔,穿著破麻布裙,戴著麻繩發(fā)卡,看著給她做新衣服的露西爾。
還在縫補的露西爾已經(jīng)做完了連衣裙,正在做裝飾的時候,突然停下來,僵住不動了。她愣著,又猛地扔下手里的活,掏出手機一看——時間已將近深夜。“明天還要上課??!”露西爾如夢初醒,踩著十二點的鐘聲胡亂洗漱完畢,也沒收拾桌面就鉆進了被窩。
“晚安,蘿塞塔?!甭段鳡栒f。每一個字都透著甜蜜。
蘿塞塔只是站著,目送露西爾進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