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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伙伴

第15章 滅口

致命伙伴 眼開眼閉 4767 2021-04-28 08:38:00

  就在龐金海幾乎支撐不住、快要崩潰的時候,女傭周嫂救了他。

  周嫂走過來問:“太太,菜都齊了,是不是開飯?”

  沈卉終于收回了目光,跟著周嫂朝餐廳走去。

  龐金海倒在沙發(fā)上,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但心臟的壓迫感并沒有因此而舒緩一點。

  我剛才的驚惶暴露了沒有?她是否看出了破綻?她還會相信我嗎?他找不到答案。

  信任好比一堵泥土壘砌的墻,看著挺好挺光滑,但只要出現(xiàn)一條小小的裂縫,很快就會坍塌。

  深深的恐懼像利齒一般啃咬著龐金海的心。假如沈卉發(fā)現(xiàn)了他的陰謀,或者雖未發(fā)現(xiàn)但已不再信任他,對他都無異于末日降臨,他精心構(gòu)筑的一切將要崩潰,那種結(jié)果他連想都不敢想。

  然而,事情已經(jīng)到了盡人事、聽天命的地步,除了祈禱還能怎么辦?

  他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菩薩也好,天主也罷,一概不信,只相信事在人為。此刻他平生第一次在心里默念起了阿彌陀佛、上帝保佑,一遍又一遍,那種虔誠與狂熱,連真正的信徒都比不了。

  龐金海的祈禱似乎發(fā)生了作用,餐廳里傳來沈卉的聲音:“浣芝,請龐叔叔來吃飯?!?p>  她表現(xiàn)得和平時一樣,沒有任何異常之處。看來她相信了我的話。感謝菩薩!感謝上帝!

  龐金海感覺攥住他心臟的那只手終于松開,可以順暢地呼吸了。他渾身一陣輕松。

  但輕松的感覺很短暫,轉(zhuǎn)瞬即逝。

  她當(dāng)真被瞞過了嗎?她會不會在使計,想欲擒故縱,等我犯錯露馬腳再把我拿下?

  想到這兒,他的心又開始收緊。

  晚餐的氣氛很怪異,與平時完全不同。林浣芝埋頭吃飯,沈卉也一聲不吭。龐金海多次想引她開口,結(jié)果都失敗了,反而顯得他像是在唱獨角戲,那種尷尬難以言表。

  這頓晚餐連周嫂都覺得奇怪。龐金海走后,她忍不住問:“太太,出了什么事?好像大家都不開心?”

  沈卉不想把外人攪進來,推說自己有點不舒服,上樓去了。

  她這么說既是托詞,也是真話。她確實感覺很不舒服,心里毛拉拉的,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林浣芝走進來問:“媽,你病了?”

  沈卉搖了搖頭。她在母親身旁坐下,小聲問:“見到張伯良的事,你問過他了嗎?”

  “問了,”沈卉回答:“他說一定是姓張的叛變了,日本人放他出來是要讓他當(dāng)誘餌,抓更多的抗日分子?!?p>  林浣芝沉思不語。

  現(xiàn)在女兒是沈卉唯一能商量的人,盡管她只有14歲。沈卉望著她問:“你覺得呢?”

  林浣芝想了好久才說:“我不知道?!?p>  其實沈卉也沒指望女兒會給她別的答案。事情太復(fù)雜了,別說一個14歲的孩子,就是沈卉自己腦子里也一片混沌。

  從邏輯上講,龐金海的說法是成立的,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但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不是真的!他在騙你!別相信他!

  沈卉無所適從,她在房間里踱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深夜。

  與此同時,三輪車把龐金海送回了家。他跳下車,拿鑰匙準(zhǔn)備開門,不料背后突然伸過來一只手,啪的拍在他肩膀上。

  他的神經(jīng)本來就緊繃著,這一下差點就崩斷了,身上的血仿佛全都被抽走,整個人變成了僵尸,直到背后傳來一聲“龐先生”,他才慢慢緩過來。

  背后那人是張伯良。

  龐金海瞪著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那目光像是一頭野獸在琢磨,先咬他脖子還是先咬他腦袋。幸好路燈的光線被樹遮住了,這兒很黑,看不清楚,否則他一定會嚇壞的。

  “你在這兒干什么?”龐金海夢囈般問。

  “不……不好了龐先生!出事了!”張伯良慌慌張張地說:“我可能被林太太發(fā)現(xiàn)了!”

  龐金海沒吭聲,抽出一根煙叼到嘴上,用顫抖的手劃著火柴。

  “今天賭場看門的跟我說,我老婆來賭場找我。這已經(jīng)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我出門一看,那女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張伯良停下喘了口氣,接著說:“我老婆不可能到賭場來,那女人是冒充的??撮T的告訴我,她三十多歲,長得很漂亮,衣著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太太。我懷疑,她也許是林太太……”

  “不用也許了,她就是林太太!”龐金海說:“她在街上見到你,跟蹤你到了賭場!”

  “真的是她?”張伯良囁嚅道:“哪能這么巧?”

  龐金海哼了一聲:“我也想不通,你怎么這么走運!”

  張伯良尷尬著臉,支支吾吾道:“龐先生,實在對不起,我……我給你惹麻煩了……”

  龐金海的滿腔怒火一下子爆發(fā)出來:“麻煩?豈止是麻煩!你簡直把我毀了!你這混蛋!”

  他咬牙切齒,低聲咆哮,就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張伯良嚇得連連倒退,后背咕咚撞到了墻上。

  龐金海把煙頭往地上狠狠一摔,揪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我是怎么跟你說的?當(dāng)心一點、當(dāng)心一點!你已經(jīng)死了!媽的你倒好,大搖大擺的在街上逛!莫非你存心要壞我的事?”

  “哪里哪里!你別冤枉人!”張伯良竭力分辯:“我一直很當(dāng)心的,盡量少出門。今天實在是芝麻落在針眼里,碰巧了?!?p>  “碰巧?說得好輕飄,你這混蛋!”

  龐金海愈加憤怒,揪住他連連搖晃:“林太太要我講講清楚,我差點被她逼死,你知不知道!一個本該死掉的人竟然活得好好的,你讓我怎么回答?怎么向她解釋?”

  張伯良無言以答,只能連聲說對不起。

  “說一百個對不起有屁用!”龐金海喊道:“事情已經(jīng)糟了!她已經(jīng)懷疑我了!我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沒想到毀于一旦!這都怪你!你壞了我的事!混蛋!我恨不得掐死你!”

  張伯良被揪得氣都透不過來,他也上火了,雙臂猛地一掄,把龐金海甩了個趔趄。

  “你混蛋混蛋的罵夠了沒有?”他氣呼呼道:“這事能怪我嗎?上海灘這么大,我和林太太竟然會碰上,這是天數(shù)!懂嗎?天數(shù)!躲也躲不過的!要怪只能怪老天爺!”

  龐金海愣在那兒,眼睛一眨也不眨,口中喃喃念著“天數(shù)”這個詞,一遍又一遍,似乎被它鎮(zhèn)住了。

  張伯良接著說:“我恐怕那個女人是林太太,所以急忙趕來告訴你,想不到好心沒好報,你反而沖我來了!”

  龐金海身子動了動,臉上露出一絲慚愧的表情。

  “其實我可以不來的,咱們已經(jīng)兩清了不是嗎?你的事好也罷壞也罷,都與我無關(guān)。我來是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交易完了交情還在,我張伯良是個講交情的人?!?p>  張伯良這番話說得很漂亮,而且很在理。龐金海徹底冷靜下來,遞了一根煙給他,并替他把煙點燃。

  “老張,對不起,我向你道歉?!饼嫿鸷E阈Φ溃骸拔乙粫r沖動,說了些過分的話,你別往心里去?!?p>  張伯良打起了哈哈:“當(dāng)然當(dāng)然,放心好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不會怪你的。”

  他噴了一口煙,問道:“你從林家來?你是怎么跟林太太說的?事情壞到什么程度?”

  龐金海嘆了口氣道:“我被她冷不丁將了一軍,手忙腳亂的,想不出別的說辭,只好說你受不了酷刑,叛變了,日本人放你出來當(dāng)誘餌,想抓捕更多的抗日分子?!?p>  “她相不相信?”張伯良問。

  龐金海搖了搖頭:“往好里說也就是將信將疑?!?p>  張伯良安慰道:“你也別太灰心,事情只要還沒涼透,就有翻盤的希望。這就像賭牌九……”

  說到這兒,他忽然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別提牌九了,一提我就上火!今天真是黃梅天吃臭豆腐,霉到家了!”

  “怎么?又輸了?”

  “輸?shù)媚墙幸粋€慘,和尚洗澡精光光,連車錢都輸?shù)袅耍沂菑睦衔鏖T走到你家來的,晚飯都沒吃呢?!?p>  龐金海瞟了他一眼,掏出皮夾子,抽出幾張鈔票給他:“時間不早了,吃晚飯去吧?!?p>  “多謝多謝!有什么事要我做盡管吩咐!”

  張伯良喜笑顏開,拿著鈔票剛要走,被龐金海叫住了。

  “對了老張,后天你有沒有空?我要到大八寺去看一批貨,你能不能陪我跑一趟?”

  “行!沒問題!”張伯良一口答應(yīng)。

  “那么后天下午2點你來我家,”龐金海說:“我們開車過去,看完貨再找個地方小酌幾杯?!?p>  “好!不見不散!”

  張伯良樂呵呵的走了。龐金海站在那兒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才把鑰匙插進大門的鎖孔。

  第二天中午,他請?zhí)镏幸焕傻剿鸟R路大鴻運酒樓吃飯。

  “大鴻運”是一家蘇州風(fēng)味飯館,名菜有松鼠桂魚、鳳翼海參等等,各種動物造型的糕點更是精美味佳。

  田中吃得很痛快,贊不絕口:“這些糕點真好吃,而且做得這么逼真,簡直像活的一樣!”

  龐金海靠在椅子上,望著他微笑道:“先生號稱中國通,可是不少中國美食你卻沒有品嘗過,實在有些遺憾。”

  田中一邊把糕點往嘴里塞,一邊咕咕噥噥的說:“以前我在軍隊里,想品嘗哪有機會啊?!?p>  “現(xiàn)在你可以補償一下了?!饼嫿鸷Uf:“中國菜有魯、徽、粵、揚等各種派系,名菜數(shù)不勝數(shù)?!?p>  田中感嘆道:“中國不愧是文明古國,美食的花樣實在太多了,一輩子都吃不過來?!?p>  “不要緊,慢慢吃嘛?!饼嫿鸷Uf:“XZ路上新開了一家飯館,叫甬江狀元樓,那兒的大湯黃魚很有名,改天我請你嘗嘗。”

  田中一郎連連點頭:“龐先生太客氣了,謝謝、謝謝。”

  這時跑堂過來給他們添酒。等他走開,龐金海把椅子挪了挪,湊近田中說:“你真想謝我的話,就借樣?xùn)|西給我?!?p>  “你想借什么?”

  “借你的手槍?!?p>  田中一郎拿著筷子的手停住了:“手槍?你要手槍干什么?”

  “我要做一筆非同尋常的買賣,”龐金海說:“對方很危險,帶上手槍可以壯壯膽?!?p>  田中一郎歪頭瞟著他:“你做的是什么買賣?鴉片?”

  龐金海擺擺手:“這你沒必要知道?!?p>  田中笑瞇瞇道:“對我也保密?我們可是好朋友哦。”

  龐金海也微笑以對:“你這個中國通一定聽說過這句話,親兄弟明算賬。朋友嘛,就更不用說了。”

  “好吧,那我就不問了。”田中一郎放下筷子,眼珠一轉(zhuǎn):“對了,你用過手槍嗎?”

  龐金海搖搖頭。

  “從沒用過槍?那可就不妙了,弄不好非但防不了身,反而走火傷了自己。”田中一郎拍拍他的肩膀:“這樣吧,我陪你去,有我這個老兵保駕,你就高枕無憂了?!?p>  話講得很漂亮,實則是想要插一杠子,分一杯羹。龐金海心里明白得很,必須打消他這個念頭。

  龐金海慢慢點起一根煙,說道:“田中先生,你誤會了,我這筆買賣其實一分錢都賺不到?!?p>  “是嗎?這就奇怪了?!碧镏衅擦似沧欤骸爸袊顺Uf,無利不起早。不賺錢的買賣你做它干什么?”

  龐金海嘆了口氣:“沒辦法,非做不可,即使賠錢也得做。”

  田中望著他:“這話什么意思?我聽不懂?!?p>  “抱歉田中先生,我不能講得太明白?!?p>  龐金海把剛吸了兩口的香煙用力摁在煙灰缸里,說道:“總之這不是普通的買賣,需要借你的手槍一用,你不會不肯吧?”

  田中一郎盯了他幾秒鐘,慢慢解下腰帶上的手槍,放到龐金海面前。這是一把裝在皮套里的軍用制式手槍。

  龐金海解開皮套,想把手槍取出來。田中一郎抓住了他的手:“當(dāng)心!槍里有子彈!”

  “有子彈就對了,一把空槍要來何用?”

  龐金海拔出手槍看了看。田中一郎告訴他:“用之前先要打開保險,否則槍是打不響的?!?p>  “明白了,”龐金海把槍放回皮套,塞進自己的皮包:“謝謝。明天晚上就還給你。”

  次日。陰,有時有小雨。

  下午2點多鐘,龐金海駕駛那輛奧斯汀,帶著張伯良直奔大八寺而去。

  大八寺聽起來像個寺廟,其實并非,這是個地名。1937年淞滬抗戰(zhàn)失利,該地區(qū)被日軍占領(lǐng),給它取了這么個日文名。它位于上海東北郊,是個重要的交通樞紐。

  汽車經(jīng)過大八寺,繼續(xù)向北行駛,離市區(qū)越來越遠了。蒙蒙細雨下個不停,從車?yán)锿鋈?,大片的農(nóng)田籠罩在茫茫雨霧中。

  一直在打瞌睡的張伯良醒了,揉揉眼睛問:“你這是往哪兒開???看貨怎么跑到荒郊野外來了?”

  “往吳淞口方向開,”龐金?;卮穑骸澳沁呌袀€倉庫,貨存放在倉庫里?!?p>  “你不是說在大八寺嗎?”

  “貨主通知我,改地方了?!?p>  “過去還有多遠?”

  “不遠了,頂多半小時的路?!?p>  張伯良垂下了頭,繼續(xù)打瞌睡。

  龐金海瞟了他一眼:“昨晚又去賭場了?”

  張伯良打了個哈欠:“整整玩了一宿,連家都沒回,就在賭場角落里睡了幾個鐘頭?!?p>  “這么說你跟我出來,你老婆不知道?”

  “不知道,我沒告訴她?!?p>  龐金海嘴角抽了抽,露出一絲微笑。那表情如此猙獰,張伯良要是看到的話,準(zhǔn)會嚇一大跳。

  十幾分鐘后,汽車拐進一條小路,停了下來。這地方挨著一條挺寬的河,河邊雜樹蒿草長得密密層層。

  張伯良睜開惺忪的睡眼:“停在這兒干什么?到了?”

  “還沒到,下去解個手。”龐金海跳下車:“走吧,一塊去?!?p>  張伯良咕噥了一聲,也下了車。

  雨還在下,腳下泥濘不堪,空氣中充斥著潮濕腐爛的氣味。這是個偏僻的角落,別說人了,連鳥都沒有,只聽見雨水從樹葉上掉落的滴答聲,還有河水拍打堤岸的聲音。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龐金海故意落在后面,右手伸進口袋,那兒藏著他向田中借來的手槍。

  這把槍是為張伯良準(zhǔn)備的。此人活著是個巨大的隱患,必須讓他死掉,墳?zāi)共攀撬撊サ牡胤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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