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們必須面對眼前的茍且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你讓我給她提供資料可以,但是要讓我去教她,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聽完了顧淵的提議,高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氣得顧淵在心里默默地想著,如果這個家伙是北極熊的話,他一定要把高練全身的毛都拔光然后將其丟進(jìn)冰窟窿里。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顧淵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高練光潔的額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錯過了這村就沒這兒店了!”
然而高練還是一個勁兒地?fù)u頭。
太陽穴酸脹得疼,看情況這樣子繼續(xù)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顧淵決定到走廊上看看天空透透氣,結(jié)果卻意外地在三班的門口看到了陳穎。
勉強(qiáng)159cm的個子,身體瘦削,雙肩包懶洋洋地掛在右臂上,灰色的帶子快觸到地面,柳卿思剛從教室里走出來。陳穎抬了抬手,將帶子拽進(jìn)手心,五官普普通通,再加上亂糟糟的發(fā)型,放松下來時,整個人顯得病懨懨的沒有干勁。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大概是她那身南華中學(xué)的制服,白色的西裝領(lǐng)上衣和花格子短裙,往下是黑色的及膝統(tǒng)襪和白色帆布鞋。
三個星期不見,陳穎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柳卿思站在她面前,手里照例拿著本書,已經(jīng)從《百萬英鎊》換成了《霍亂時期的愛情》。
截然不同的類型,這兩個年齡相仿的女生站在走廊上,就好像分處于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世界。柳卿思的長相絕對算是好看的類型,成績也是全市前二十的存在,雖然毒蛇,但性格其實十分溫和,而且更是有著遠(yuǎn)近聞名的“才女”之稱,總之,是看起來稱得上“完美”的類型。
而陳穎,不過是南華高中里隨處可見的女生,從頭到腳的每一處都在訴說著何為“普通”。
因為是女孩子之間的談話,顧淵沒有貿(mào)貿(mào)然地直接靠過去,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自己班級的門口,注意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退社的申請書,就拜托你了?!?p> 陳穎兩手拽著書包的帶子,薄薄的嘴唇用力抿著,半低著頭,內(nèi)心的自卑使得她不敢抬頭,不敢和路過的好奇的行人對視。她總覺得這一層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因為即使是在普通班名列前茅的學(xué)生,在這一層的三個班級里也不過是中游水平。
高中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成績好的學(xué)生會自然而然地?fù)碛心撤N行動上的特權(quán),老師和校方管理層會有意無意地對“好學(xué)生”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卻對成績中游的學(xué)生吹毛求疵。長此以往,便會形成兩個涇渭分明的階級,盡管階級之間沒有明顯的高低之分,但受到更多束縛和管教并被要求“向他們學(xué)習(xí)”的普通班學(xué)生,常常會產(chǎn)生兩種極端的情緒。
要么是抵觸和不屑,要么是自卑和敬畏。
身處圍城中的少男少女們盡管對這種荒誕的現(xiàn)象感到不滿,但卻也無能為力。
“不行,你不能退社?!?p> 柳卿思脫口而出的話語讓陳穎不禁一怔,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張面色不太好看的臉,于是立刻責(zé)怪起自己不該太多事,禁不住道歉:“對不起,是我太多事了,不該麻煩你的……”
“你為什么要道歉?這又不是你的錯。”柳卿思皺著眉說道,“賈平那張方正扁平到看不出五官的臉,涂上綠漆就是郵桶,涂上黃漆就是垃圾桶;被三級風(fēng)就能刮走的小身板,做撐衣桿還嫌他站不直。這種人就應(yīng)該趕緊滾回他的侏羅紀(jì)公園,當(dāng)然大概也會被恐龍兄弟排斥?!?p> 柳卿思罕見地生氣了,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顧淵有些訝異地投來了目光。
原來文學(xué)少女也可以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發(fā)生什么事了?”
逆著光線,少年的頭發(fā)沐浴在陽光下顯出柔和的色澤,陳穎不禁將頭埋得更低了一點。
“紫楓學(xué)姐說,賈平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給穎穎一個機(jī)會,一定要讓她現(xiàn)在立刻馬上退社,并且從此以后再也不能參加社團(tuán)活動。你昨天想得輔導(dǎo)計劃行不通,賈平根本不想給我們這個時間?!绷渌嫉恼Z氣還帶著不小的火藥味,顯然是心中的不滿已經(jīng)憋了很久,她看著陳穎說道,“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p> “賈平……他為什么這么堅決?”顧淵皺了皺眉,僅僅是因為一次數(shù)學(xué)月考,這個老師的反應(yīng)未免也太激烈了一點吧。
“誰知道,那個老頑固,哼?!?p> “陳穎,賈老師有對你說什么嗎?”
“沒有……”
“這樣啊……”顧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們?nèi)フ蚁玛惛枥蠋煱?,如果他愿意出面調(diào)解的話,這件事也許會有轉(zhuǎn)機(jī)?!?
“嗯。穎穎,你先回去吧,我們一定會幫你想出辦法的?!绷渌颊f道。
“嗯……”陳穎輕輕地點了點頭。
令顧淵和柳卿思沒想到的是,無所不能的陳歌老師這一次忽然不靈了。
“這件事我?guī)筒涣四銈?,班主任有?quán)管控自己學(xué)生參加社團(tuán)活動的頻率,賈平老師的行為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考慮都沒有觸犯學(xué)校的規(guī)章制度,所以我也無能為力?!笨吭谵k公室躺椅的椅背上,陳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而且,我的面子在賈平老師那里可不好用,說不定還會起到反效果?!?p> “反效果?”顧淵瞟了一眼陳歌的辦公桌,這個男人的桌子上真是什么都有,大號馬克杯,教案、筆記、中外名著、還有速溶咖啡和潤喉糖,雖然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但還是有一種很亂的感覺。
“是啊,以前我還在南華高中上學(xué)的時候,賈平當(dāng)過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陳歌道,“雖然只是半個學(xué)期的時間,但我們彼此可是在對方心中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所以,這件事,還是要靠你們自己去解決?!?p> “可是賈平老師態(tài)度如此堅決,我們能有什么辦法呢?”柳卿思微微地噘著嘴,“我們總不可能綁架他,拿著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改主意吧。”
“嗯——也許不是不行?!标惛栉⑽⒁恍?。
太扯了。顧淵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
“哈哈,給你們提個醒,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于賈平老師,而在于陳穎自己。賈平老師并不是那種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陳穎自己堅持要參加文學(xué)社活動的話,他是不會做得這么絕的?!标惛杩粗渌颊f道,“卿思,你和陳穎關(guān)系最好,你有想過,陳穎為什么會在月考的成績出來之前,就把退社的申請書交給了你呢?她總不能是在考試的時候,在考場上填的吧?!?p> “誒?”柳卿思微微一愣,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有考慮過。
“這么說,陳穎早就有了退社的想法了?并不是因為數(shù)學(xué)考試成績不理想,也不是因為賈平老師的禁令?”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是最合理的推測,不過具體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陳歌兩手一攤,聳了聳肩,“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不是手眼通天的陸地神仙,算不出人心里的七彎八繞。尤其是十六七歲的青春期少女的心思,這可是所有年齡段的女孩里最難揣測的?!?p> 顧淵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角的余光不自覺地就飄到了柳卿思的身上,緊接著腦門上就挨了名為《霍亂時期的愛情》的沉重一擊。
回教室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風(fēng),穿著短袖的顧淵竟然感到了一絲涼意。
校園里的一排排香樟樹雖然依舊衛(wèi)兵一樣挺立,但卻免不了帶上了悲涼的滄桑,染上了一層無可奈何的蕭條。
不知不覺之間,十月竟然要過去了。
已經(jīng)是秋天了啊。
“說到底,不就是分?jǐn)?shù)的問題嗎?”齊羽大大咧咧地說道,“只要有了分?jǐn)?shù),一切就都可以解決了?!?p> 顧淵托著腮斜著眼看著身邊的女生,齊羽說得不無道理,不管是陳穎自己想要退社的心理問題還是賈平老師反對的原因,應(yīng)該都是和分?jǐn)?shù)有關(guān)。如果陳穎的月考數(shù)學(xué)并沒有考砸,那么她也就不會把退社申請書交給柳卿思。
但是,那只是表象而已。
顧淵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又開始下雨了。
十六歲的陳穎心間也持續(xù)下著一場雨。
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陳穎停下來,看著墨色窗戶里反射出的自己。額頭上劉海散亂,身上背著一只大包,一臉倦容,看起來毫無中學(xué)生的生氣,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滿滿的。
生活變成一部冗長無趣的低成本爛片,沒有劇情沒有主題,連主角也沒有。拉拉雜雜地向前繼續(xù),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狀態(tài)。
她被困住了。
被瑣碎的生活、父母親的無奈、還有殘缺的人際關(guān)系困住了。
淚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陳穎無聲地痛哭著,一路跑下樓梯,跑過了長長的走廊,跑出了教學(xué)樓。
清風(fēng)吹過,一絲一絲地扣著清涼。
“這什么鬼天氣?!鳖櫆Y瞄了一眼身后的空位,問道,“話說,快上課了,高練人呢?”
是的,爛透了。
一切都爛透了。
“那個……你還好嗎?”
模糊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只手,手里拿著一包紙巾。
雨水被一把黑色的傘擋住,男生的臉上滿是局促的表情。
眼角的淚水散射著燈光,在五顏六色的彩光里,陳穎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