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我們在那個冬天的回憶（五）
“紫楓姐，你真的在這里啊?！?p> 池妤和顧淵到祈愿樹下的時候，姜紫楓就站在那里，靜靜地仰望著天空，手里夾著一本黑色的筆記本，和周圍喧鬧的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你在她的身上卻感受不到那種被稱作是孤獨的東西，而只是感受到了一種安靜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那小小的身軀里涌現(xiàn)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只比自己年長一歲不到的學(xué)姐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盡管她并不是一個多么熱情的人，有時候甚至?xí)@得有些毒舌，也許是因為我的心里永遠(yuǎn)忘記不了那個場景。我回頭，在活動室里，她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在夕陽下，在風(fēng)中，朝我微笑。
可惜當(dāng)時身上沒有帶著相機(jī)，不過人生總是這樣，到處都有遺憾。太多美好的瞬間就像風(fēng)一樣從指間呼嘯而過，握緊手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面對我們意外地搭訕，她似乎有些意外，姜紫楓愣了一下，但很快點了點頭，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道：
“啊，不好意思，我都忘記了今天的事了?！?p> “哈哈，紫楓姐，我們不是因為文學(xué)社的事情來找你的。”
“嗯？那是因為什么？”
“雨萱會長她好像有事找你，如果有空的話，一會兒去看一下吧。而且，下午的舞臺劇可能有變數(shù)，燈光和音響設(shè)備都出現(xiàn)了預(yù)期之外的問題?！?p> “嗯……我知道了，我會過去看看的?！?p> “紫楓姐，你剛剛在想什么？”池妤問道。
“嗯？”
“我看到你一直在看著天空?！?p> “啊，只是覺得，冬天來了……高三最黑暗的幾個月就要到了?！?p> “誒？”顧淵和池妤相互看了一眼。
我們才高一，而她也才高二啊。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一輪復(fù)習(xí)進(jìn)行到末尾的時候，最安穩(wěn)的一段學(xué)習(xí)時光迎來結(jié)尾，接下來就是接連不斷的模擬考試，直到明年三月份的春分，第一次四市模擬的鍘刀落下之前，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天黑的越來越早，夜越來越漫長，很多人的成績會越來越飄忽不定，心情也會變得越來越煩躁……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黑壓壓的天空，就像是，太陽永遠(yuǎn)不會升起來一樣?！?p> 姜紫楓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語氣輕松，好像在談?wù)撝患腥さ氖隆?p> “每年都是一樣嗎？”顧淵問。
“是啊，每年都是一樣，說不定，我們的青春也許就是在重復(fù)別人走過的人生呢？”也許是看面前這對后輩情侶的臉色不太好看，姜紫楓歪著頭笑著說，“哈哈哈，嚇唬你們的啦。天寒地凍，日短夜長，這些東西跟是不是高三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只不過嘛，人常?？床坏教枺腿菀仔那椴缓?，容易抑郁癥發(fā)作。有時間多曬曬太陽就好了?！?p> 我們正說話的時候，忽然旁邊傳來了一陣女生的驚叫聲，掀起了一陣呼嘯的風(fēng)。
“張?zhí)祆`！你給我站??！”
是一個女生的聲音，語氣很兇，但語調(diào)卻藏不住的輕快。
顧淵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人群之中，內(nèi)襯黑色T恤的領(lǐng)子歪歪扭扭地斜在一邊，白色外套的拉鏈敞開著，像只兔子一樣跑著，經(jīng)過許愿樹前還踉蹌了一步，褲子的帶子勾在了桌子邊沿上，在草坪里摔了個狗啃泥，嚇得旁邊池塘里的鴨子嘎嘎大叫著一路水上漂逃向另一頭。
然后他抬起頭，一臉尷尬地看著我們。
“……一大早上的，你這是搶了銀行了？”
顧淵伸手把他拉了起來，調(diào)侃道。
“不是……我……唉，回頭再說。誒，下次請你們吃糖啊，我先走了！”
說著，他就甩開膀子要再次鉆入人群中，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只白皙的手啪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驚得他原地打了一個冷顫。
“跑跑跑，跑你個頭啊！張?zhí)祆`，為什么你一看到我就要逃跑??！我有那么嚇人嗎？”
聲音里明顯帶著氣鼓鼓的埋怨的味道，入耳的瞬間喚醒了不久前的記憶。
“姑奶奶，我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說我平日里一個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在一年一度的藝術(shù)節(jié)這天只是想好好轉(zhuǎn)轉(zhuǎn)而已，你為什么就非盯著我不放呢？”
三人面前這個鬼哭狼嚎的家伙叫做張?zhí)祆`，因為是校足球隊的一員，所以和顧淵比較熟絡(luò)。這家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愣頭青，說得好聽點叫耿直，說得難聽點就是憨憨，和男生聊天說話的時候總是扯著一個大嗓門，而見到女孩子，哪怕是從訓(xùn)練場邊經(jīng)過的同班同學(xué)，只要對方向他打個招呼，這家伙都會不自覺地兩腿發(fā)顫。
沒想到這次被女生“追殺”，竟然還能夠在被逮捕的當(dāng)口說出這么多話，這個女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顧淵將目光從張?zhí)祆`身上移開，發(fā)現(xiàn)抓著他脖子的人竟然是——
“江璐？”
“誒？！是你們，我……@！#￥#@……張?zhí)祆`！”
江璐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氣鼓鼓地扇了張?zhí)祆`的后腦勺一下，然后把他推到一邊。
“好久不見啊，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我……挺好的……”江璐雙腿屏得筆直，微微地低著頭，“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紫楓姐、顧淵、池妤，對不起?！?p> 說完，她竟然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沒事，都是過去的事了，對吧，小魚？”顧淵扭頭看著池妤，女生也輕輕地點了點頭，“倒是你和張?zhí)祆`。這是在……？”
“這個笨蛋是我的同桌，我只是想?yún)⒓犹煳纳绲幕顒佣?，因為那邊要求最少兩個人一起組隊，所以我就找到了他，沒想到這個笨蛋看到我就頭也不回地逃跑，氣死我了……誒？人呢？”
江璐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身旁的人沒了蹤影，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個留著短發(fā)的男生已經(jīng)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幾米開外。
“張?zhí)祆`！”
“淵哥，我先走一步！回見！”
“你給我回來！”
姜紫楓看著一前一后匯入人群的兩個背影。然后意味深長地笑了。
“果然是不斷重復(fù)的故事啊?！?p> “嗯？紫楓姐又想到什么了嗎？”
“沒有啦，就是一些隨口說說的感慨而已?！苯蠗髋镜睾仙狭耸掷锏墓P記本，“好了，我準(zhǔn)備出發(fā)去找雨萱了，不然那個家伙又要在背后說我壞話了。”
姜紫楓離開后，池妤和顧淵站在樹下，看著雪花一陣一陣地從茂密的樹枝上搖落，心里面蔓延開一道寧靜的冰涼。
“顧淵，你喜歡這里嗎？”
“什么？”
“這里，南華?！?p> “喜歡啊?！?p> “你覺得，這里和東陽比，怎么樣？”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撩起了和過去有關(guān)的話題。
“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吧。相比之下，我可能會更喜歡這里一點，因為這里沒有那么多的小混混，也沒有那么嚴(yán)肅古板的老師，還有大家，而且，還有你。”
“這樣啊……”
“小魚，你呢？你更喜歡哪里？”
“南華?！?p> 池妤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那天上午，我們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聊了很多。池妤聽著顧淵講起東陽的那些“傳奇”人物，把這些事跡同她現(xiàn)在和未來即將一一見到的面孔相匹配，有了一種自己生活在一張巨大的網(wǎng)里的感覺。
“真厲害，”池妤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其實你說的這些人當(dāng)中，有一部分我以前就聽說過，當(dāng)然比你跟我說的還要厲害——你知道的，傳言嘛，都膨脹了好幾倍。
“沒什么厲害的。過了幾年你就會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他們沒什么大不了的?！?p> “那同樣作為傳說人物的顧淵先生呢？”池妤笑著問。
“哦？他啊，他是最臭屁的那個了，最不重要的就是他了?！鳖櫆Y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
“哈哈哈哈?！背劓ト滩蛔⌒Τ隽寺?。
“池妤，加入文學(xué)社吧?！?p> 顧淵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池妤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說，說得這么直接，沒有一點轉(zhuǎn)移話題的余地。
第一反應(yīng)很想要點頭——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梗住了她的脖子，她并沒有如自己所料想地答應(yīng)得那樣痛快。
“大家都很喜歡你啊，你和他們相處得不也很好嗎？”
池妤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顧淵，少年的輪廓在雪花紛飛里顯得格外清晰，像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一般，有一種無法融入的異物感。
池妤心里充滿了挫敗感，她不知道這挫敗感究竟緣何而來，更不知道該如何排解。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雙手抓著石凳的邊沿，上半身后仰，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臉上，讓絲絲涼意蔓延開來。
“池妤？”
“嗯？”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一起來許愿吧?！鳖櫆Y忽然岔開了話題，“不，不止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每一年我們都來吧，一起?！?p> 明明是由時間和命運做主的東西，我們兩個卻擅自做了決定。
管他呢，最重要的永遠(yuǎn)是現(xiàn)在，不是過去和未來。
“好?！?p> 這么想著，池妤看著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