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系列一:我愿盡主未盡的照料(四)
阿爾弗雷德其實不太明白,為什么奧黛麗要把自己的城堡建造成這樣。
這座城堡到處都在滴落糖液。雖然糖果的氣味當(dāng)然是甜絲絲的,但若是一腳踩下去連鞋子都拔不出來,多少令人感覺不太良好。
最詭異的是,阿爾弗雷德曾被一滴糖液砸在嘴邊,所以有一點(diǎn)味道自然而然滲地進(jìn)了他的嘴里。
那竟然是苦的!
而且不是那種單純的苦澀,而是混雜了一點(diǎn)腐敗酸臭的味道。阿爾弗雷德必須說,他在那一刻聯(lián)想到了尸體。
這簡直詭異到令人有些恐懼。
不過阿爾弗雷德也算見多識廣,不至于真的因此害怕。他已經(jīng)有些熟門熟路地穿過了大廳,走上旋轉(zhuǎn)的樓梯,越過種滿了鮮花的陽臺,來到了奧黛麗的臥房前。
他輕輕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奧黛麗竟然是醒著的。她像個玩偶一樣地呆呆坐在床頭,連面部的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
不過阿爾弗雷德的目光被迅速吸引到了奧黛麗的身前。
那是一大捧玫瑰花,多到奧黛麗根本就抱不住,零零散散地從她的懷抱中落了出來,鋪在床上。
玫瑰花……
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額角跳了跳。
巧合……只是巧合……
他一邊說服自己,一邊靠近過去,坐在了奧黛麗的床邊。
奧黛麗這個時候才慢慢抬起頭來看他。她像是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努力咬字那樣,很慢很慢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今天天氣怎么樣?”
阿爾弗雷德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奧黛麗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非常好。
上次她醒來的時候,目光冷冰冰的,語調(diào)也沒有感情,像是墳?zāi)怪袆倓偱莱龅氖w,也有點(diǎn)像那些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懵懂怨靈。
但現(xiàn)在,她雖然神態(tài)有些僵硬,笑容像是努力擠出來的,但那雙碧綠的眼睛簡直在發(fā)光。
是因為這些玫瑰花嗎?
該死,我在想些什么!
阿爾弗雷德努力控制住思緒,答道:
“有點(diǎn)冷,不過陽光很不錯?!?p> 奧黛麗慢騰騰地把頭掉向窗戶——那里其實看不到外面。融化的糖液已經(jīng)將它徹底糊住了。
不過她還是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地說道:
“我錯過了春天。”
“不過還會有的。”
她轉(zhuǎn)過頭,抱歉道:
“阿爾弗雷德,你才剛來,可我已經(jīng)有點(diǎn)累了?!?p> “我剛剛坐了很久,現(xiàn)在想躺一會兒。”
她突然肉眼可見地低落了起來:
“我像是一具尸體。”
“也許我等不到下一個春天。”
阿爾弗雷德覺得心里咯噔一下。
不過他知道自己不是來做好奇寶寶的。有什么問題,不如找機(jī)會詢問阿羅德斯大人。他拿出了哄病人的態(tài)度,說道:
“你現(xiàn)在就像春天一樣美麗。”
“也許你睡上一覺,會變得更好——你比上次我見到你時,真的好了太多?!?p> 奧黛麗慢慢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變成了冷冰冰的樣子。
“奧黛麗,你需要我?guī)椭闾上聠幔俊?p> “這些花要怎么辦?需不需要我?guī)湍闶掌饋恚俊?p> 聽到后一句話,奧黛麗的神情溫柔了一點(diǎn)。她說道:
“就讓它們在這里吧。在它們中間,我也能夠感覺到一些生命力?!?p>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真的像是一支脆弱的冰雕的鮮花。
……等一等。為什么我對奧黛麗的觀感變化得如此頻繁?是不是她有些失控了,外溢的力量影響到了我?
或者,她的情緒真的在飛快變化。哪怕我躲在遠(yuǎn)處不受干擾,同樣能夠得出類似的結(jié)論?
阿爾弗雷德飛快地審視起自己和奧黛麗。
不過在他的感知中,這座城堡本身就很不“平衡”,總有一些地方仿佛藏著巨大的危險。而奧黛麗似乎徹底融入了這種環(huán)境之中,讓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至于我……我覺得我沒什么問題。
非凡經(jīng)驗豐富、經(jīng)歷過許多危險的阿爾弗雷德并未放下這個異常。他決定采取比較保守的策略:自己不能亂動。無論什么事,都需要奧黛麗給出贊同才能行事。
不過恰恰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突然從門外沖了進(jìn)來,速度之快令阿爾弗雷德差點(diǎn)以為,自己將會受到襲擊。
不過他隨即看清了——
是阿羅德斯大人……阿爾弗雷德保持著什么都不做的狀態(tài),看到阿羅德斯懸停在了奧黛麗的面前,銀白的字跡流淌道:
“尊敬的女主人,請允許您的仆人來服侍您躺下?!?p> 等一下,它剛剛說了什么?
它稱呼奧黛麗什么?
女主人?!
血液嗡的一聲沖上了阿爾弗雷德的腦袋。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我不太懂,所以,產(chǎn)生了,誤會……這一瞬間,阿爾弗雷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錯愕。
然后,他就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那是一雙金色的豎瞳。
有那么短短一刻,阿爾弗雷德已經(jīng)迷失在了那雙眼睛之中,連自己是誰都無法記起??墒呛芸?,那雙眼睛自己挪開了。
奧黛麗倒在了床頭上,開始歇斯底里地咳嗽。她咳得仿佛整個身體都在震動,咳得沒法找到機(jī)會呼吸。甚至于,阿爾弗雷德似乎看見有什么東西,險些從奧黛麗嘴里咳了出來。
好像是一塊內(nèi)臟。
這是怎么了!
阿爾弗雷德嚇得直冒冷汗,急忙上前想要幫她順氣??墒菉W黛麗卻掙扎似的推開了他的手。
她的力氣并不大,帶著病人的虛弱。可是阿爾弗雷德的手臂上立刻多了幾道血痕。
而與此同時,萬萬沒想到奧黛麗會激動成這樣的阿羅德斯,急忙釋放出了大片的陰影,將奧黛麗整個包裹了起來。
在這陰影的籠罩之下,奧黛麗的身體似乎有無數(shù)的肉芽生出又消退,但她很快不再咳嗽了。
大滴大滴的淚珠開始從她臉頰上滾落下來。令阿爾弗雷德感到詭異的是,那些眼淚微微發(fā)黃發(fā)綠,像是尸體流出的水:
“阿羅德斯……誰允許你……在別人面前……這樣稱呼我……”
她聲音哽咽,仿佛委屈得不行;但她的目光冰冷得如同面對仇敵。
阿爾弗雷德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源自非凡的最本質(zhì)的殘忍。
奧黛麗抬起手,啪地把阿羅德斯打到了地上。按照阿爾弗雷德的推斷,她的力氣其實不大,但阿羅德斯相當(dāng)乖順地摔了下去,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清脆響聲。
鏡子上立刻多出了幾道裂痕。
“出去……你們……都出去……嗚嗚……”
阿羅德斯一個跟頭從地上翻了起來,帶頭飛快飄出了這個臥室。阿爾弗雷德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到了門口,從門外關(guān)上了房門。
他已經(jīng)完全懵了——雖說他確實是被阿羅德斯的稱呼震撼到了,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完全接受;可是奧黛麗為什么反應(yīng)這么夸張?
他不由得擔(dān)憂地看向阿羅德斯——這位大人剛剛似乎真的摔得很重。
可是令他瞠目的是,原本貫穿了阿羅德斯整個鏡面的裂痕,竟然于鏡面上被挨個抹去了!
它竟然連碎裂都是裝的!
阿爾弗雷德于混亂之中,突然覺得這位阿羅德斯大人,和自己以為的不太一樣。
阿羅德斯的鏡面流淌起銀白的字跡:
“嗚……都是阿羅德斯不好……阿羅德斯惹女主人生氣了!阿羅德斯該怎么辦!阿羅德斯再也不是主人最得力的仆從了!”
混亂到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的阿爾弗雷德,就這么看著這面鏡子瘋了一樣地開始原地轉(zhuǎn)圈,仿佛要將自己變成一只陀螺。
嗡嗡的聲音從它身上傳來。只是聽著這樣的聲音本身,阿爾弗雷德都感覺到了焦慮的情緒。
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地于腦海中重復(fù)起了阿羅德斯的焦慮:
怎么辦……怎么辦……
直到一只戴著黑手套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握住了阿羅德斯的鏡沿。
手的主人穿著黑風(fēng)衣,戴著半高禮帽,拿著一根滿是星屑的手杖。
那身影的面容掩在濃郁的灰霧后無法看清;在他的背后,在一片更加濃郁的灰霧中,似乎有某些蘊(yùn)含著極大恐怖的事物在伸縮盤繞。
只是看了這道身影一眼,阿爾弗雷德就腦袋一暈,險些沒能站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