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時候,我們在那片坑坑洼洼的操場上迎來了屬于我們高中的第一次秋季運動會。運動場入口有三種顏色的校服海洋,白藍綠,很干凈,但也有點清冷。學生還煞有介事地排練走方陣,喊口號,穿著整齊的檢閱隊隊服,大家像完成任務一樣走了一圈。
開幕式結束后,照例是要回到班級里的。但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臺下面的欄桿上,目光空茫地望著廣闊而坑坑洼洼的草皮,就好像小時候喜歡坐在車里向外看,總是希望車不要停下來。
突然轉(zhuǎn)頭看見徐鹿溪正和一個男生講話。男生面對她,只留給我一個很挺拔的背影,身形看著并不是很熟悉。
不過讓我留心的并不是那個無名氏,而是徐鹿溪。她的臉對著我的方向,明顯不是平時那副“淡定”的樣子。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無名氏說什么,她就捧場地點頭,非常有禮貌,就是看著有點兒假。
不,可能是因為我酸。
突然,一架紙飛機落在我的身邊,我很納悶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剛剛旁若無人地思維狂奔,情緒泛濫,轉(zhuǎn)身就讓人照腦門拍了一悶棍。
“怎么不回班級坐著?”
我回頭,是那個女生,她好像是來撿紙飛機的。
“主流太平庸了,邊緣化才能讓人真正興奮?!蔽也恢趺矗X海中浮現(xiàn)出山本耀司的采訪,順口說出這句話。
她點頭,眼睛看著遠方。
有時候人真的可以盯著一個地方發(fā)呆好久好久,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其實看的不是風景。
她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像個觀察員,竟然和我一起檢閱著操場上的動靜。
下午的風變得舒爽溫柔,撩起她額前細碎的劉海兒。我偏過頭,打破了僵局:“你好,我叫顧川澤。”
她瞇起眼睛,做了個鬼臉:“我叫蔣蕓琛,是十一班的?!?p> “這個紙飛機是你的嗎?”
“嗯!”
“那么,你為什么會在這呢?現(xiàn)在不應該回班里嗎?”
“可能想的和你一樣吧?!?p> “那紙飛機是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突然被平靜的氛圍煽動起來。
“可能是因為無聊吧,就寫了些東西在上面,然后讓它替自己去完成沒有完成的夢想吧……”
她慢慢說著,手卻小心翼翼呵護著被涂鴉的紙飛機。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講話,想起了童年里那顆紫色氣球。
揚聲器里是年級段長尤其特別的磁性聲音,襯得周圍很安靜。
演講的人似乎說完了,操場上又響起了掌聲,是各年級念稿人開始進行工作了,而我們這級的念稿人是丁一。嗯……丁一,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之前在哪里聽過,我在心里暗自琢磨著,抬頭看了蔣蕓琛,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沒有在主席臺上,而是偏向了我們班的大本營。
“所以……命里會相逢的呢,都有機會相逢吧?!?p> 我正困惑,想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這時一個聲音叫著我,語氣中好像還帶著點兇狠。
“顧川澤,你在哪?你趕緊和我一起回班?。?!”是徐鹿溪熟悉的語氣。
于是,蔣蕓琛微笑著,將手中小心翼翼守護的紙飛機扔出,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別讓她等急了,快回去吧。”
我走了幾步回頭,蔣蕓琛站在原地,眼睛依舊注視著遠方,面帶微笑。
我相信,每個人都會寫過一個關于認識的劇本,盡管你已經(jīng)計劃過千次萬次,但可能真實經(jīng)歷時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劇本不同。
我沿著看臺的邊緣,慢慢跑回到徐鹿溪身邊,當然免不了被一頓數(shù)落。
回去路上,我遠遠地回過頭,想知道蔣蕓琛是不是還站在主席臺下。當我氣喘吁吁地和徐鹿溪跑回班級時,全班幾乎都同時發(fā)出奇奇怪怪的聲音,仔細聽還有些許其它不可言明的元素。
多年后,大部分內(nèi)容應該會在時光的沖刷下流失,但是很多年后我還會記得那個瞬間,記得這一個稀松平常的日子,明明是陌生人的我們,在陽光燦爛的晴天,在同一個地方看著各自的風景,想著,悄悄地講著自己心里的秘密。
回班之后,班委正在進進出出地準備下午的運動會,剩下的同學有的吃著零食,有的出門散步,雖然平時大家都是抓緊一切時間學習的好孩子,但運動會當前,心里不可能會放過片刻休息的機會。
但是我不想動彈,就坐在座位上啃面包。
“喲喲喲,轉(zhuǎn)性了啊,平時那么活躍,怎么今天成了思考者了?”徐鹿溪打趣地說。
我內(nèi)心猶如剛剛纏好的毛線團被小貓打亂了,哦,對了,馬上就可以去看聞秋了,就是那只可憐的小貓,因為是在秋天遇見它,所以徐鹿溪就取了這么個名字給它。
“你怎么了?”
“沒事兒啊?!?p> “你肯定不對勁兒??旄嬖V我,讓我高興高興!”
“我都說了我沒事兒,你好煩??!”我不耐煩,不想看她的臉,便偏過頭去。
然而好奇心這時候卻死灰復燃,心里暗暗咒罵不爭氣的自己。
我努力裝作很真心的樣子,語氣卻輕描淡寫,“那個男生肯定特別好看,就是不知道是誰,叫什么名字了……你認識他嗎?咱們級的嗎?”
她點頭:“對,是我初中同學,石川,在我們這級的三班?!?p> 我似乎是被她的口氣安撫了一下,便轉(zhuǎn)過頭,眼神發(fā)出了些許的光。
于是我?guī)缀鹾馁M目前所能知曉的知識,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套出那時的對話內(nèi)容,只是簡單的幾句寒暄罷了。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所謂的處心積慮就是這樣被激發(fā)出來的——當你開始在意,開始內(nèi)心別扭……
于是生活又充滿了陽光。我和徐鹿溪被安排來打掃狼藉的教室,雖然工作很勞累,但心里卻有一絲不明的喜悅。
恰到好處的暖,微醺的風,我們放下手里的掃帚抹布,面對面坐在拉開的桌子上,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教室里的暖陽下,剛才的音樂,依舊余音繚繞。時光乘著紙飛機遠遠地落在天際盡頭,帶著美好駛向了無盡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