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蕊吃痛地甩開丑八怪,蘊出體內(nèi)積蓄許久的悲憤,伸出左手欲向他砍去。
不料,手背上火灼噬骨般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分散注意力。
定睛再去細瞧,被牙齒咬過的痕跡,不知何時已環(huán)成一個金色“菊”樣。忽明忽暗,影影綽綽。紗幔后面,一簇簇黃色蘭蕊緊湊排列:
“菊問金蕊言,蘭花強自妍。
物生皆有性,怪謂獨無仙。
香是風(fēng)霜力,清為雨露偏。
平章云惜許,不必渡春前。”
金蕊驚呆了,空氣里的菊光“砰”的一聲綻開又寂滅。
她的眼角掛著淚水,喃喃自語道,主人,是你麼?
少年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敢欺負我,決不輕饒。”
話聲落地,鏗鏘有力,擲地?zé)o聲。
尤其他眼中的那抹狠戾,如一道不容違抗的圣令,在空氣中淙淙流動一番,又在三人面前一一輾轉(zhuǎn)落座。
他慢吞吞的從榻上爬起來,繾綣在掌心的五指倏地伸開,金蕊嚇得頓時出一身冷汗。
她盯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向后連退幾步,嘴唇卻是哆嗦個不停。曾見識過瓊花五步穿神迷魂陣,也目睹過魔道修羅浮尸萬里僵?,F(xiàn)在,她最不敢定義就是他,也是這抹笑容讓她六神無了主。
少年站起身,冷哼一聲,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丑八怪,這個稱呼好怪,有些冗雜,還有點沉悶,我得取一個朗朗上口的。比如……”
“嗯,露濃花心醉,風(fēng)輕披衣飛。云中孤鶴舞,天外九霄行。偶因神契合,聊令萬物生。青花誰能入,重來還自鳴?!?p> “歐呀達,又仙又妙,吾最花心,花心最韶。”
他拍著手連連稱快,興奮于自己取得名字。一個妙字罷了,綠紋長袍旋身一轉(zhuǎn),頭也不回提腳走了。好一會兒,室內(nèi)還晃動著他頭頂上流花結(jié)閃爍的金光。
木樨一言未發(fā),說實在的,這個半大的孩子給她的驚訝太多。在沒理清頭緒之前,她不敢輕舉妄動。
玲瓏只覺得如魚刺哽在喉頭。待那人走遠,她默默攤開手掌詢問神機。
金光批示,一道靈光乍現(xiàn):
“百花潭邊露凝華,一樹臨風(fēng)艷雪葩。
玉骨云鬢堆淺翠,香衣汗巾沁紅霞。
只疑神女行事便,不省花君有意加。
莫訝清新透肌理,曾經(jīng)天雨霧散花?!?p> 這……她不由得心生疑惑,為何兩次詢問都這般順利?對于提示,她也沒能從中領(lǐng)悟其要義。偏偏,這時,梨黃木樨向她看來。
她弓著柔絲眉睫,茵掩著雙瞳中角逐過的掙扎。兩眼注視著空中,出神地凝想著。但,夾雜在那道驚疑的目光中,她雖力避視線,還是一字不差的在木樨面前放大。
木樨吃力地張開眼睛,有些失神。她嘴角抽動了幾下,仿佛做了許久的掙扎,最后輕輕吐出幾個字,“那就毀了他吧!”
言罷,玲瓏抬起焦灼的眼睛,連連搖頭抗議,“不行,堅決不行。毀了他,我家主人永遠就回不來了?!?p> 提到主人,她眸子里流露出星子般的辰光,眼底卻摻雜著令人看不懂的情愫。
室內(nèi)瞬間陷入了劍拔弩張的死寂中,金蕊幾乎哭出聲,“主人,主人……你到底在哪兒?。俊障蚩輩踩?,寒香觸露開。三花五蕊少,一干九重來。’是什么意思?我理解不了了,你快回來好不好……”
嗚嗚嗚……
一前一后,彌漫在空氣中的火花,毀滅與新生騰騰而起,拉鋸著正與邪的勢不兩立。
木樨垂下眼簾,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牽強的笑意。她突然又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了玲瓏一眼,“那好吧,我自己看著辦。”
眼瞅著那抹背影越來越遠,玲瓏的眼睛還是通透無礙。尤其在想到凌波仙子的剎那,她赤金色的眸子一下亮了,在主人回來之前,我一定要保護好他。
廊門轉(zhuǎn)彎處,木樨突然又扭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主人為了救他,早已神魂俱滅。你真相信凌波仙子能回來?勸勸你自己,不要欺騙眼睛了?!?p> 玲瓏一記凌冽的眼神直接迎上去,無半分妥協(xié)之意,她倔強地挺著脊背,像在不斷為自己提氣,“我家主人彌留之際告訴我,要盡心盡力守護它,不管他是妖還是怪?!?p> ……
無聲無息的時間交織穿錯,玉瑛坊剎那間穿梭回過去。
如往常那樣,千山一碧,萬叢繽紛,丹楹刻桷,暗香浮動。貌似,只要幽蘭君在,一切都那么雅致溫存。
可以說,谷中并不存在時序。世間的萬木流轉(zhuǎn),云蒸霞蔚,以及花木植株生息脈絡(luò)都連接與百花谷,也可以說它是萬花草木的神邸。(落葉,喬木、藤本、常綠、宿根、水生、蕨類……每一株草本在神邸都有一個主神位,不論它身在何方何界何州何域。只要神性在,魂身就不會消失。)
每年的二月初二,百花谷都會舉行盛勢隆重的花朝節(jié),一來為仙株雅翁提供神魂往來之契機,二則盡展香朵葩艷之風(fēng)采。
這一年的春申花朝,如期而來。花中四雅:幽客—幽蘭君,壽客—菊華,雅客—凌波仙子,蒲翁—文人草,齊聚瑤池。本是一年一度的老規(guī)矩,初一戌時流觴曲水,吟雅賦樂:日正入定花朝,辰時一同前去。
可是,戌時日夕已過,三人遲遲未見幽蘭君親臨。
菊華輕輕搖動帝女云錦扇,催促金蕊速速請幽蘭君來。
近日暮,過日晚。
她憤然丟下團扇,哀怨地喊道,“沒想到,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幽蘭君也會出錯?等下定有你好看。”
隨意晃悠了一圈,菊華還是覺得有些百無聊賴。瞅著身坐如松一言不發(fā)的蒲翁,她忽然主意來了,“我說蒲翁啊,身邊多一個知熱可心的人有何不好?好歹平日里有個傳信說話的,明兒一過我就把金蕊送予你?!?p> 蒲翁原是背對著她,一聽此話,臉色頓時掛不住了彩,連連說道“別別別”。
到底是恬淡蒲翁,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他臉上的羞赧便恢復(fù)如初。
他悠悠念道,“閑窗草庵廬,一室靜安居。不是無知己,終難俗與道。”
凌波仙子抿嘴笑道,“看看,不愧是蒲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