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長夜過半

　　國防科技研究所醫(yī)務室里，兵可樂躺在病床上，靜靜地望著天花板出神。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許多的往事。作為一名與自己導師相戀的女學生，她并不是獨一份。五年以前，她以一名招考結束的畢業(yè)生的身份，走入了國防科技研究所的大門。

　　彼時的國防科技研究所，還是一個靠吃聯(lián)邦發(fā)放的經(jīng)費補助為生的小型研究所，沒有獨立的校園，沒有獨立的師資資源。

　　有的僅僅是所里二十五位能夠授課的研究員。所傳授科目包括空氣力學、機械設計與自動化、光質轉換材料學等。

　　她入學時，恰逢所長更迭。新上任的所長為緩解經(jīng)濟壓力，提出了“急搞研究緩辦學”的方法，讓國防科技研究所與相鄰的NP市材料應用技術大學聯(lián)合辦學，后者提供教室和校舍，前者則提供優(yōu)質的專業(yè)課師資資源。

　　那一屆，國防科技研究所不僅招收工學生，還大膽地、創(chuàng)新性地招收了一批低分數(shù)線的哲學生、藝術生等，參與與材料應用技術大學的聯(lián)合培養(yǎng)。

　　而就在當時，兵可樂入學第二年，有一位新生入住了她的寢室，名字就叫周如玉。

　　她是一名藝術生。

　　當時，兵可樂與張舜的戀情已經(jīng)步入正軌。兵可樂本便是材料學大咖兵文興的女兒，從小耳濡目染，入學之后又遇明師張舜，學業(yè)與科研進境一日千里。

　　前三個學期綜合成績全部是A+評分的她，直接被張舜調入了實驗室里學習，同時申請?zhí)崆爱厴I(yè)。

　　一時間，她的履歷在校內傳為佳話。但也有另外一種聲音認為她之所以能有如此的成績，是靠著裙帶關系。

　　作為入學迷妹的室友周如玉，第一天便纏著兵可樂要聽故事。于是當時正值熱戀中的少女講述了一晚上的“我家先生如何如何英俊，對我如何如何好”。

　　周如玉聽得眼冒星星。

　　次月，她便與NP市材料大學一位哲學系的教授相戀。

　　她憑借極為出眾的外貌和獨特的藝術氣質，深深地吸引了那位教授，二人迅速墜入熱戀，且關系如膠似漆至幾近同居。而那位教授更是將她所修的那一門課，分數(shù)拉至了幾乎滿分。

　　一時間，周如玉在學校聲名鵲起，借助一位教授的全力資源供給，不僅在各個學生部門內任要職，并且在諸多競賽之中斬獲獎項。

　　而彼時的兵可樂早已潛心學殖，投身于實驗室里，兩耳不聞窗外之事。

　　于是周如玉代而成為了最矚目的那一顆明星。她開始逐漸得意，并且把更多的“愛”贈予那位教授。

　　一切都朝著良好的方向發(fā)展。直到某一天，從賓館的床上爬起來以后，那位教授說出了一句令人震驚的話。

　　“我有家室了……”

　　周如玉其實早就知道了。不過她沒多想，只是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那就離婚和我在一起呀?！?p>　　本來是開玩笑的，這名教授已經(jīng)有了一兒一女，婚外情搞一搞還是可以的，至于離婚是絕不可能。畢竟誰會為了一棵樹而放棄一片森林呢？

　　但是她沒想到這個教授魔怔了，居然真的離婚了。

　　她一時間被他感動，也答應和他在一起，兩人籌備著結婚的事情。

　　但是同居以后，周如玉發(fā)現(xiàn)這個教授的愛，越來越畸形。他開始逐漸地干涉她的生活，控制欲越來越強，甚至提出了不讓她上學，讓她做全職主婦的企劃。

　　周如玉終于受不了了，不顧教授的苦苦哀求，斷然與他分手。

　　回到宿舍里，她向兵可樂哭訴自己遇到了渣男，說對方不顧她的未來，只想饞她的身子。

　　但是兵可樂并沒有安慰她，只是靜默地看著她。

　　那眼神里充滿著疑惑，和鄙夷。

　　“他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你這個人也糟透了。”她拋下這句話，隨即卷鋪蓋搬出了宿舍，搬進了國科所大樓住。

　　周如玉于是撥電話給母親，向母親講述了事情的原委。母親得知了事情的過程之后，勸她：“不要太難過。”并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去外地旅游散散心。

　　周如玉逐漸地忘記了心中的痛苦。半個月后，她徹底地從憂傷中走了出來，并且找到了新的男友——一個帥氣的、會打籃球、會彈吉他的大二學長。

　　她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可永遠也想不到，那只是災禍降臨的引子。

　　時間仿佛永遠定格在那個下午。她與男友下課后走在前往體育館的路上。途徑教學樓側畔一條無人的小徑。

　　那名教授，突然從花壇中竄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刀。

　　他緊握著刀柄，沖上去。周如玉的男友本能地擋在她身前，卻不料對方的目標本來便是他。

　　男學生被捅了7刀，當場倒地身亡。周如玉則尖叫著跑向大路，被隨后追來的教授撲倒。

　　幸而路過的學生們見義勇為，救下了周如玉。她的背部中了一刀，卻并不是致命傷。

　　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之后，周如玉出院了。

　　那位教授在行兇之后，當場被學生們制服，并且被逮捕。

　　據(jù)說，直到坐到法庭的椅子上，他都拒絕吐露一個字。無論別人說么，他都只會陰冷地笑著，并且重復著兩句話。

　　“那個女人死了沒有？”

　　“她害得我好慘！”

　　弗多聯(lián)邦的法律沒有給予他憐憫，給予了他最嚴厲的刑罰——死刑立即執(zhí)行。

　　判決下達之時，他的前妻帶著孩子跪在當庭，乞求法官給予他一定的寬恕。但是包括法官和陪審團在內的人，沒有一人給予他同情。

　　教授被處決了。

　　然而事件受到傷害更深的是周如玉。教授所受之創(chuàng)傷，隨著他的死亡而消亡。

　　但周如玉卻還活著。

　　她的聲譽盡毀，盡管作為行兇案的受害者，但她的行為在網(wǎng)絡上還是遭到了廣泛的譴責。她被人罵成是“白蓮花”、“綠茶婊”，社交媒體賬號每天收到的恐嚇和辱罵信息數(shù)以萬計。

　　終于，她的精神崩潰了。那天晚上，她來到了湖邊，抱著一塊石頭，打算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

　　臨跳湖之前，她思索著，自己最恨的那一個人。

　　如果還有那么一個讓她最恨的人，那就是把她帶入“師生戀”這個巨坑的兵可樂。

　　如果沒有她，那么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如果沒有她，那么自己怎會遭逢如此苦難？

　　她抱著石頭，跳入了湖里。

　　意識逐漸模糊。

　　……

　　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沒有死成。

　　身體表面冷得讓人發(fā)抖，衣服上粘著黏糊糊的水生生物。

　　朦朧之中，她看到了一縷金色的頭發(fā)。

　　月色映照之下，那個人長嘆了一口氣。

　　“唉……”

　　周如玉再度閉上了眼睛。只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說道：

　　“你雖然做下了如此之事……但也不該成為萬夫所指的唾罵對象?！?p>　　輕柔的手指，弗過她的面頰。周如玉只感覺，那只手掌很冰涼。

　　她感覺到一陣困意。

　　“所以，我賦予你‘被遺忘’的權利——任何處于輿論事件旋渦中心的人，都應該擁有被遺忘的權利……好好地睡一覺吧，明天這個時候，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這就是我的格拉維瑞斯能力?！?p>　　“它的名字，叫做strerotype……”

　　在湖波潺潺的水聲中，周如玉昏昏地睡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人們已經(jīng)不認得她了。

　　不僅是那些曾經(jīng)謾罵攻擊她的人，就連她的父母，也都不再認識自己。

　　她看到了新聞：新聞上說，過去的那個“自己”，已經(jīng)在昨天晚上跳湖自殺，尸體并未被打撈上來。

　　她已經(jīng)獲得了重獲新生的權利。但是她的腦海里，仍然被仇恨充斥著。

　　那個仇恨，讓她一直隱忍到了現(xiàn)在。

　　自從那一晚搬進了弗多國防科技研究所的那棟漆黑的棺材樓以后，兵可樂的行蹤就很難掌握了。

　　周如玉只好暫時蟄伏。她開始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直到賭斗的前一天，她得知兵可樂將會出現(xiàn)在那一場賭局中。

　　于是，她動用了潛規(guī)則關系，得以見到仙王圣手。在詳述了自身的仇恨經(jīng)歷之后，仙王圣手把她作為一張為自己拖延時間的暗牌，安插進了賭斗室里。

　　所以，打從一開始，風星河他們就不知道，有這樣一個蛇蝎美人混進了牌室。

　　兵可樂更是沒有想到，這個一開始就對自己抱有濃濃的敵意的少女，竟然會是自己的前室友。

　　關于她的一切記憶，都被抹除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周如玉死亡，她才重新回想起這段經(jīng)歷。

　　——

　　明天就進入9月份了。不知不覺的就到了開學報道的日子。

　　風靈正式成為了高三生，呂文杰進入南平大學就讀。

　　江流月的入學申請還沒有辦完手續(xù)，而風星河則只剩下幾天就要進國科所“關禁閉”式就讀了。

　　最后的幾天，兩人瘋狂地約會，玩遍了NP市所有的景點，享受著這最后的溫存。

　　轉眼間，時間便來到了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到國科所報道的日子了，江流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一想到有一年時間不能和風星河見面了，她就覺得渾身不適。

　　半夜三更的時候，她悄悄地推開了門，躡手躡腳地撬開了風星河房間的鎖，爬到了他的床上。

　　少年穿著她給他買的樹袋熊睡衣，蜷縮在床的一角，懷里抱著一只沙發(fā)靠枕。

　　江流月躡手躡腳地，盡可能地不驚動他的情況下，把靠枕拿出來丟到了一邊，而后自己蜷縮到了他的懷里。

　　感受著那從后背傳來的陣陣溫暖，她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第一次的同床共枕，也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她享受著這最后的溫暖，呼吸逐漸地均勻。

　　此時的少年，正在夢到另外一個女人。

　　還是那個熟悉的充滿白霧的廣場。星辰赤足坐在雕像的底座上，長長的藍發(fā)垂落于肩畔。

　　“你已經(jīng)收集到第一塊碎片了，做的不錯，風星河?！彼卣f道?！暗诙K碎片，應該是在利馬聯(lián)盟。不過，它已經(jīng)被人帶到了NP市?！?p>　　“挺好的。我可沒時間往利馬聯(lián)盟跑了。”風星河無奈地聳了聳肩。畢竟明天就要進所了。

　　“今晚，那個人會電話聯(lián)系你。你一會兒起床，在天亮以前回收第二份碎片。然后進入弗多國科所去學習光質轉換效應，為兩年以后的戰(zhàn)爭做準備。從所里出來以后，你再去找第三塊碎片。”

　　“知道了知道了！接下來我就要無休止的苦命奔波了是吧？”風星河痛苦地捂著額頭?！鞍Γ緛硪詾榭嚯y已經(jīng)過去了，接下來該上上學，養(yǎng)養(yǎng)老了。怎么好像愈發(fā)的艱難了……”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星辰微笑道。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一言不合，道德綁架?！憋L星河沒好氣的說道?！澳芰Υ?，也架不住被人當牲口使喚?！?p>　　然而星辰卻并沒有打算聽他的抱怨。就像上次一樣，她的身影逐漸地變淡了，消失不見。

　　而風星河，也從夢境中醒來。

　　他想要爬起身來，但忽然覺得胸口很重，有什么東西壓著自己。

　　軟軟的、溫香的。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但他辨認出了少女頭發(fā)的味道。

　　風星河無奈地嘆了口氣，就在這一天更早一些的時候，少女忽然提出“晚上一起睡覺”，被風星河冠冕堂皇地以“我國有一套完整的刑法”為理由拒絕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少女竟然趁他睡熟，直接撬開門，爬了他的床！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開燈，把她轟出去。但是，他看見她那在月光映照下的安詳?shù)乃?，又不忍心吵醒她?p>　　于是，他嘆了口氣，到衛(wèi)生間里脫下了睡衣，換上常服，悄悄地溜出了金玉屋，爬到了屋頂上。

　　月光皎潔，風星河無心睡眠，看著遠處那燈火朦朧中的城市。

　　今夜過后，他怕是再也無暇顧覽這風景了吧……

　　他坐在屋頂，靜靜地等待著電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鈴聲終于是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