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義徐步走來,目不斜視的看著殊守沉。面對眼前這個助紂為虐,制養(yǎng)水尸,殺害無辜,害死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之人,孟義此時依舊眼里無波,心中無瀾。
至少,他的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
孟義平靜道,“五行——金,水,木,火,土。孟某將會把殊守沉之陽魂,陰魄,記憶,影子,與其主體抽離,共分五個新生個體?!?p> 殊守沉聽聞,眉頭微蹙,心說,這冷面如冰的家伙,還真要把自己切成五塊?那這個世界上,以后就會五個自己了?分身術?
張林峰困惑,“這五個新生個體,與五行何干?”
孟義解釋,“黑貓一族視覺,嗅覺,聽覺,異于常人,眼前此人亦是。陽魂會帶走他的視覺,視覺,目通肝,肝屬木,此新生個體每一世都會拯救生命,此屬陽木。陰魄會帶走他的嗅覺,嗅覺,鼻通肺,肺屬金,此新生個體每一世都會間接殺人,此屬陰金。”
殊守沉正思量著,由嚴繼續(xù)道,“聽覺,通耳,耳屬火。記憶,憶屬土。影依光成形,似水本無形無態(tài),故屬水??墒谴艘猓俊?p> 孟義點頭,“正是?!?p> 張林峰像聽到了什么新鮮知識,眼睛發(fā)亮,好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代信連忙巴結,“由長老果真是七竅玲瓏,我們一行人還在反應之中,您已經(jīng)先有了答案?!?p> “七竅玲瓏?”由嚴不滿,“我才要被你們氣到七竅生煙!好好的一個人,被分成五份,主體不成了空殼子,一無是處了?把我徒弟弄成行尸走肉,就是你們口中的贖罪?”
殊守沉有些無望,可不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五行離開主體后,自己被掏空剩下個干巴架子。草木還能榨出汁,屁放出去還有個響,落得最后,自己卻還不如個屁,這多難看!
謝佩問道,“之后,殊守沉要如何贖清罪孽?”
“做他在笑林所做之事——斂魂,但只斂收枉死魂魄。”孟義繼續(xù)道,“殊守沉將以無魂無魄,無影無記憶之狀態(tài)經(jīng)歷人間九世,每一世均為二十五年,每二十五年,記憶會清除一次。除影子會長生外,陽魂,陰魄,都會在殊守沉結束一世的那一刻斃命,也就是他們每一世,只有二十五的壽命,記憶為正常人類壽命?!?p> 代信不解,“為何要如此安排?”
孟義回道,“殊守沉此生害人無數(shù),被他所害之人多為無辜。從他身體中抽離出的新生個體——陽魂與陰魄,看似有自己的人生,但又皆因他無疾而終。此般命運,便是他們要替主體背負的一部分償還?!?p> 張林峰問道,“那記憶和影子呢?”
孟義道,“影子無形,生命無息,顛沛流離。記憶將代替殊守沉牢記永世沉重?!?p> 張林峰對此并不滿意,“如此一來,殊守沉反倒是落得清凈了,受苦受難的都是他人!”
由嚴叫道,“分出去的不還是他自己?你若覺得如此清凈,那分你看看可好?”
張林峰撇嘴不言,心道,何以遷怒于別人?殺人的是殊守沉,治人的是孟義,關老子何事!
由嚴問道,“孟義,你這樣周而復始的折磨我徒弟九世,那九世之后呢?”
孟義說道,“我會將其陽魂,陰魄,記憶,影子四散到各處,在第九世時,四者才會遇見彼此,但又互相不知。待主體完成九世贖罪,將四者魂魄收入,方可歸一。那時,他便會自行投胎,來生會做一個無憂自由,心懷美好的人,他為人的記憶中,只會保存他最珍視的那一部分。而他的記憶,陽魂,陰魄,影子,也會得到轉世投胎機會。”
殊守沉心頭悄悄晃動了下,做人?在人間堂堂正正做人?自己還有做人的機會……
張林峰問道,“張某有一事不明,殊守沉既然記憶全無,又豈會知曉自己要做何事?”
孟義回道,“他的意識中,除了知道與自己職責相關之事外,再無其他。他的九世贖罪,皆出本性使然,無利益驅使,無目的左右。”
張林峰追問,“你怎會如此確定,之后殊守沉會在人間乖乖贖罪?”
孟義看著殊守沉,“人心未泯,良知未喪,本性尚清,善念猶存。這亦是他此次可免一死之原故?!?p> 謝佩想了想,問道,“孟兄,既然殊守沉的記憶負載了全部,萬一他的記憶新生體將這些全盤告之……謝某之意,一個人沒有記憶之后,生長痕跡亦會消失,那此人將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會隨之改變的,還包括他的心性,信念,善惡是非觀。倘若此時讓他得知,自己曾經(jīng)所做之事,眼下所成之因,難保那時的殊守沉不會有一些害人報復之舉?!?p> 眾人紛紛點頭,答言,“此為一疏啊……”
孟義說道,“殊守沉的記憶會記下今日之事,亦會知曉在下接下來所言——記憶如果將事情原委相告,便會消失破滅,再無轉世機會,而殊守沉也將永遠在救贖中輪回,無法成人。他的記憶,只會悄然助他。助他,亦是助己?!?p> 張林峰快速的瞄了一眼由嚴,鼓起勇氣,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人生性暴戾,難保日后在人間不會重蹈覆轍,殘害生靈!張某認為……應斷其手,絕其功,方可……”
不等張林峰說完,由嚴怒道,“老子斷你子,絕你孫!”
張林峰瞪著眼,“你!”
“你什么你!”由嚴沖上前,被殊守沉拉住。
對面的謝佩也攔著張林峰,對其搖搖頭。
孟義道,“殊守沉的九世之中,若有逾越陰陽兩界,屠害生靈,干涉生死之舉,這一世的贖罪便不作數(shù)。倘若殊守沉屢次犯戒,因此增加了贖罪時間,記憶活不到主體的九世,殊守沉便會成為一個沒有記憶,不明所以,只知收斂魂魄的鬼差。”
謝佩皺皺眉,“孟兄可否解釋的詳細些?”
孟義道,“殊守沉的九世,雖然每世二十五年,單并非走完九個二十五年便完成了九世。殊守沉在人間每經(jīng)二十五年,手臂上便會出現(xiàn)一道刀痕,倘若期間犯戒一次,刀痕便會相應減少一道。亦言之,他的九世不以時間計算,以刀痕為準?!?p> 謝佩問道,“倘若刀痕最后減至無,又當如何?”
孟義淡漠道,“死。”
謝佩追問,“倘若是第一世就犯戒,但他當時只有一道刀痕,那……”
孟義回道,“死?!?p> 那些人聽聞后,紛紛舒了口氣,似乎還盼著殊守沉屢屢犯戒,以死收場。
孟義繼續(xù)道,“殊守沉以自身斂收怨魂,體內必將怨氣滿盈,刀痕既可計世,也可為其封擋怨念。當?shù)逗巯е廖宓罆r,便會內息大亂。消失至四道時,則會意識模糊,四肢無力,并伴有五臟俱焚之感。消失至三道時,深度昏厥,器官衰竭,外力無法喚醒,與長眠無異?!?p> 張林峰等了半天,孟義也沒再說下去,急道,“那兩道和一道呢?”
謝佩說道,“既然三道之時,便無法再清醒,此人又如何再起身犯戒,讓刀痕消失至兩道,一道?”
張林峰回道,“他可以在刀痕剩四道時,一次殺兩個人或三個人?。 ?p> “好玩嗎?”由嚴問道。
張林峰愣住,“何……”
“殺人亂世好玩是嗎?”由嚴指著對面的人,呵斥道,“你們這群人,表面叫著‘正義’,‘公道’,實則不過是千方百計想至他于死地!你們摸著良心,回我一問,你們究竟是想看他贖罪減輕罪孽,還是滿心只盼著他犯戒違規(guī),一朝成塵?”
對面的人面面相看,無人回話。
殊守沉倒是看的很淡,他從不回避遮蓋自己做過的事。付予之傷害,總會有一日,會如數(shù)還來。
殊守沉看向孟義,“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孟義目光微寒,“人生四大無奈悲涼之事——得而復失,遺憾停滯,漂泊無定,負重而行。這些,從你身上分離出的四個新生個體,都將與你一起飽嘗。死是一種解脫,你捫心自問,你可配獲得?”
殊守沉垂著眼睛,沉默。
孟義側過身,看向別處,“念在你心中善念未清,尚可留你一命,助人助魂。
“助人助魂?”殊守沉無奈笑笑,“無魂無魄,無記憶,無視,嗅,聽三覺……孟前輩,您的姓氏果然貼合實際,您還真會發(fā)夢。”
孟義面無表情道,“你可有聽到,你的聽覺有分離給何人?”
殊守沉冷笑,“還留了一雙耳朵給我,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孟義冷言,“不必?!?p> 由嚴不滿道,“你謝他做甚!沒聽出來嗎?他這是直接把你架空,就給你留一雙百米聽力的耳朵!一個生命,缺少六覺,魂魄和五感,還能叫人嗎?他還連你的記憶都給收走了!”
殊守沉回道,“我知道?!?p> “你知道個屁!”由嚴叫道,“小禍害,你到時候可連師父都不記得了!”
殊守沉平靜回道,“師父,孟前輩沒收走我的腦子,這些我都清楚?!?p> “行,你清楚就好!”由嚴把殊守沉背后的困陰傘摘下,遞到他面前,“小禍害,拿好你的家伙事兒,今天咱爺倆一起殺出去!成了,就回去找夜芯干飯,不成,那為師今日就把你,連帶著我自己一起渡了!”
殊守沉看著由嚴,忽然有一種野孩子認到親爹的感觸,心里又酸又澀,他笑了笑,接過困陰傘。
張林峰,謝佩兩人,連同身后弟子們一齊持起佩劍。代信也握緊劍柄,警惕萬分的向后退著。由嚴見狀,頗為嫌棄的翻了個白眼。
孟義倒是一派輕松,淡漠的看向殊守沉,頗有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篤定。
殊守沉將困陰傘收回背后,對孟義說道,“你贏了。”
孟義面不改色,“雙贏,承讓?!?p> “等會兒等會兒!”由嚴把殊守沉拉到一邊,“小禍害,你平時那么機靈的一個人,這會兒怎么糊涂起來了?你連我都不怕,豈能被這個姓孟的嚇?。 ?p> “師父,你一向知曉天事,今日之事又豈會沒有料到?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料到了兩個結果,一是,你一人回笑林,二是……”殊守沉輕輕吸進一口氣,“我不會讓第二個可能發(fā)生,夜芯需要你,笑林需要你?!?p> “小禍害,你……”
殊守沉搖頭打斷,“師父,古往今來,死在我手中的,死在我族人手中的,為我們而死的生命太多了。我茍活于世百年,沒有一刻不似殘喘。自從來到笑林后,才終于嘗到人間喜樂?!?p> 由嚴說道,“既然喜歡人間,那就留下!”
殊守沉眉心微顫,“我的確喜歡人間,但我現(xiàn)在還不配擁有。師父,待弟子贖罪后,定回笑林與你們團聚?!?p> 由嚴看著殊守沉,心里擰成一團,心道,傻小子,你又豈能猜到為師所算之結果?
今日一來,由嚴便沒做再獨自返回笑林的準備。夜芯是他的孩子,已安頓在笑林中,眼前這個小禍害,又豈能不是他的孩子?
由嚴按了按殊守沉的肩膀,心里念著,人間也好,煉獄也罷,這一遭,為師都陪你。
孟義的五行抽離,沒有殊守沉想的那么簡單。他在笑林斂收魂魄時,只是撐著困陰傘,揮一揮衣袖,滿載怨念的游魂便會吸入體內。
殊守沉以為,這“抽”怎么都要比“吸”更容易,而眼下卻不盡然,孟義與他盤膝對坐,似乎會發(fā)生大場面。
孟義忽然問道,“可還有何顧慮?”
“有?!笔馐爻粱氐母纱?。
“直言?!?p> 殊守沉問道,“可否將計世刀痕換成其它?”
孟義眼里閃過一絲疑惑,此神色對這塊“冰王”而言,已經(jīng)是驚天動地的表情了。
殊守沉見孟義沒回話,又問,“不可?”
孟義問道,“你想將刀痕換成何物?”
殊守沉想著夜芯,淡淡一笑,“灼痕。”
孟義思索片刻,看向殊守沉身后的由嚴,似乎想到了笑林中還有一個燈芯仙子。
草木有識,物盡有思,人獸同出同歸,終究無可奈何一個“情”字。
“好?!泵狭x答應。
“多謝孟前輩?!笔馐爻灵]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