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喜宴出來，在門口就看到有一個乞丐慌忙起身，攔這個、問那個討些施舍。佑一有些窘迫，他沒什么能給她的，只有手里的一盒喜糖，但看著同行的同事都拒絕了，他倒不好意思再給她了；他又想著她為什么不去找主人家討些殘羹剩飯？這樣想著，他呆呆地看著她：一頭滿是污垢的蓬頭發(fā)，灰拉拉的臉，沙啞的聲音，一身褪色的服裝，久未曾洗，上衣扎在下褲里，左右褲邊直成了滑梯的形狀，左邊褲腿踩在腳底下，右邊的高懸露出烏黑的腳踝，那一雙黑色布鞋連同鞋邊都黑的徹底，被趿拉在腳上。這樣的時代里竟還有那么窮困的人，令人不敢相信，可是這就是眼前的事實。女人看到佑一在看自己，就一邊向其他人討要，一邊又走過來，佑一不好意思起來，就匆忙上了同事的車。女人還在討要，可是沒有人愿意給她。她累了，坐在墻角邊，看到人來，又慌忙起來，來來回回，從她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失落和傷心。
“‘兩腳踏翻塵世路，一肩挑盡古今愁’這話十足的沉重。誰愿意做乞丐呢？先不說衣食無著，單是世人的冷眼就夠人受得了。所以我總不敢看人的眼睛，喜樂的少，勢利的、厭棄的、冷漠的、兇厲的，一雙眼變換出不同的世界來?？吹竭@些，總不免讓出人獸穿行的世界，可究竟還是同一個世界?！彼肫鹆四谴魏蛯W生一起在奶茶店外看到的一個老奶奶乞丐來，“倒是他們經(jīng)過歷過，也就真的超脫了出來?！?p> 老人坐在奶茶店門口的臺階上，不急不慢地拿過身后的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個包裹著什么泛黃的東西的白色塑料袋，她一層一層地打開來，是半塊煎餅，她把它放在身旁的地上。炎熱的日頭逼著她脫去了外衣，露出里面潔凈的單襯來。她把外衣塞進背包，拉上拉鏈，才拿起那塊煎餅吃起來。奶茶店里匯集著無憂無慮的青年，外面小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是衣食男女，老人安安靜靜地吃著她的餅，挨著腳邊放著半杯被人遺棄的飲料，她自然地拿起來喝了一口，又放下，沒什么人看她，她也不在乎什么人。除卻歲月雕刻的印痕，看不出她眉眼聚愁，“我們和她一比，倒覺得不知足，不安心?！蓖瑏淼膶W生買好了奶茶，幾人商量著要走時，他才想起來一件事。問他們有沒有帶零錢，找來了四五個，佑一便把這些放在老人面前的盆里，老人趕忙道謝，他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慌忙走了。越走越遠，等他走到路的另一端，回頭看那老人，她已經(jīng)吃罷飯，穿梭在人流走，做著自己的事業(yè)。
“這些人晚上去哪呢？美化城市環(huán)境之后，這些人又能去哪兒呢？”以往天橋上還能見到一些人乞討，現(xiàn)在政府不讓在那了，說是影響市容。又有人說他們原本就是騙子，利用人們的同情心來著。“我倒希望所遇的這些瞎眼、瘸腿、斷臂、喪親、年邁、老病、枯瘦、瘋癲的人們都是騙子才好，騙一點子錢去，也比真實的不幸要好。何況我們自己還不夠悲憫呢？衣食無憂，滿腹牢騷的人有，勾心斗角的人有，無故尋仇覓恨的人有，貪心不足的人有。一肚子憂悶早早謝了世，倒還不如他們活得通透?！庇右幌肫鹆四莻€火車站的瘋癲的女人來，她縱情地歌唱著沒人聽懂的歌謠，她一個人傻笑呆樂，似乎比所有人都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