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姬州夜禁
“哦？醒了？”夕陽下，墨武坐在馬車上，揮動著韁繩。
墨拾柒緩緩坐起身來，他看著四周一望無垠的稻田，尋找著先前襲擊他的妖怪。然而正當他反應過來時，周遭的環(huán)境卻已經(jīng)大變了樣。
“我……睡多久了？”墨拾柒看向墨武，只見他的手臂上早已纏上了繃帶。那似乎是新傷。
“三天吧?！蹦淅^續(xù)甩動著韁繩說。“你被那妖怪打中了胸口。不過還好當時你還知道拿刀擋一下，除了當時吐了一大口血以外基本沒有什么大礙?！?p> “那個女的……和那兩個小孩兒真的都是妖怪……”墨拾柒回憶著幾天前的記憶，那時他親眼看見墨武一刀砍下了那兩個孩子的腦袋，接著他們就變成了沒有腦袋的黃鼠狼，而那個妖怪也顯出了原型把他打飛了出去……
“聽老一輩人說，荒廢的村莊經(jīng)常會住一些不干凈的東西。特別是戰(zhàn)亂時期，死人冤魂的氣味經(jīng)常會招來一些山鬼精怪?！蹦浒氩[著眼，看著被一點點拉長的影子滿腹惆悵的嘆了口氣?！靶辛?，不說這些了。前面就是姬州城了。振作點迎接你今后的生活吧?！?p> 傍晚，按照規(guī)定守門的衛(wèi)兵正準備關城門。然而進出城門的百姓卻依然還是絡繹不絕。
“喂喂，你！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嘛？還進城？”衛(wèi)兵叫住正要進城的墨武和墨拾柒?！跋蛔チ丝墒且獨㈩^的?！?p> “哦，兄弟。我是從涼州來向朝廷遞交文書的?！闭f著墨武掏出自己的隨身令牌以及墨陽明交給他的竹簡?！靶袀€方便。這是很重要的事。”
“嗯……墨陽明大將軍?！毙l(wèi)兵看著竹簡露在背面的官印點點頭?！暗认戮透覀円粔K回去吧。話說那是……”
“哦，他是和我一起來的?！蹦漤樦l(wèi)兵眼神的方向解釋說?！靶氯?。”
“未免也太小了點吧。”衛(wèi)兵小聲嘟囔一句隨后把令牌交給一旁的士兵，確認了一番沒有問題以后便把令牌以及文書一同還給了墨武。
“咳咳……”墨拾柒忽然感覺胸口有些悶，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哎？他那是咋了？”衛(wèi)兵推開墨武來到墨拾柒跟前?？此纥S肌瘦的樣子，不禁提起了幾分忌憚?！八遣皇怯胁“?。有病我可不能放行噢。”
“沒……沒事沒事，就是路上有些風寒，喝點熱水的就沒事了?！蹦渑呐哪捌獾谋承α诵?。
“墨武……我渴……”墨拾柒支起身子吃力的爬下馬車同墨武小聲講道。
“哦好好，行。進去以后就給你找水喝?！蹦浒涯捌鈳нM了城門，隨后把馬車的牽掛從馬背上卸了下來。放到了哨卡旁的涼棚里。
“跟我來吧。”衛(wèi)兵帶著他們來到了哨所里?！霸谶@簽個字就得。哎對了兄弟，你們在城里有住的地方么？沒地方的話在俺們營還有快地兒。你不常來不知道，這兒啊酒樓客棧賊貴那些小驛站就別提了?？拥囊?。”
“好。啊……我們就住驛站就行了。”簽完字，墨武只是帶墨拾柒喝了口水便悄悄從偏門離開了。
嘁，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客棧、驛館再坑，那也總比被你們討茶錢的吃相要好看的多。
見慣了欺負外地人的兵痞的墨武心里暗自罵著并同墨拾柒牽著馬走上了姬州城的中央大街。雖然他以前并不常來這里逛，但部隊里人人都說姬州是在天子腳指頭地下的寶地，好吃好玩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其中最讓人流連忘返的當屬常常聚集著文人墨客的顏楓街，在那里能喝到全天下最好的梨花釀，更能看到全天下最漂亮的藝女。
“嗯......還是等以后有機會吧?！蹦渑ゎ^看了看寫著“顏楓街”三個大字的街牌坊又摸了摸干癟的口袋搖了搖頭，失望而又無奈。
“我們先去哪？”墨拾柒抬頭看著顏楓街里花花綠綠的燈籠，聞著從街邊小攤里飄出來的飯菜的香氣，他咽了口唾沫一下子就餓了。
“唉。非禮勿視?！蹦浒涯捌獾哪X袋扭了過來，繼續(xù)向前走去?！拔覀兿热ツ珜④姷淖√幇?。”
“哦?！蹦捌恻c頭答應著，但腦袋卻仍然在往顏楓街轉。
“蒸餃子的味道。”
“那叫燒麥?！?p> “好大的蜘蛛??！那也能吃嗎？”
“是清蒸大閘蟹啦?！?p> “哇靠，那兒有個人在炸屎給人吃！”
“那叫炸臭豆腐干?！?p> “哇！”
“我說你小子有完沒完啊。當真是啥也沒見過嗎？嗯？”
......
兩人被面前的龐然大物同時震住了。只見五六個身穿怪異服裝的異邦人坐在一只長著長鼻子和大耳朵的巨獸身上從眼前經(jīng)過。那是最近幾年從西南小國引進的一種溫順巨獸——大象。
“呵呵鄉(xiāng)巴佬?！币粋€路人從兩人身邊路過并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們一眼。隨后，又有幾個有著褐色皮膚穿著暴露的女人和一個留著金錢鼠尾的大漢路過，同樣露出了訕笑的表情。
“切?！备杏X被嘲諷到了的墨武繼續(xù)拉著墨拾柒的胳膊妄前走去。然而在他就要擠過來往的人群時，墨拾柒卻突然不見了。
“該死……喂！小鬼！趕緊回我這兒來！”墨武一邊環(huán)視著四周一邊大喊著，然而路旁小販那嘈雜的叫賣聲和正在趕往夜市擺攤的商人的馬車聲卻輕意間蓋過了他的嗓音。
“可惡，為什么明明就快宵禁了，怎么還有這么多人?！蹦渥匝宰哉Z著繼續(xù)沿著顏楓街去找墨拾柒。以那小鬼剛剛看得那么入神來判斷，他應該是往這邊走了。
而另一邊。墨拾柒則是被一個無論是身高還是穿著都非常接近先前那個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仙女的女子引到了另一條街——清鴻街。
清鴻街是一條學府街。簡而言之，整條街除了個別的鏢局、醫(yī)館、火師局和茶樓以外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書院或者學堂。
此時，身著綠蘿青衫手提竹籃的女子正走在清鴻街的路面上，她踏著與衣服相同顏色的繡花布鞋，每走一下身子都會跟著微微一顫，看上去輕盈靈動而富有朝氣。
“……等……等一下?！蹦捌饩o跟在那女子身后，最終到了一個拐角處，他終于鼓起了勇氣朝著她喊了出來。
“嗯？”那女子轉頭看向了跟在身后的墨拾柒，見對方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兒也便放下了戒心?！靶∨笥眩憬愕纳砩蠜]有帶錢。也沒有好吃的。”
“誒？”走近看清對方的長相后，墨拾柒瞬間就沒了之前的情緒?！邦~……對不起?！?p> “原來你是把我看錯成其他人了啊。你家大人走丟了嘛？”青衣女子苦笑了一聲向墨拾柒走來?！榜R上要宵禁了，該快快回家了喲。”
“嗯……知道了。”墨拾柒低著頭完全沒有在聽那女子的話，隨后他便原路返回到了中央大街。但是，正當他尋找墨武的去向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鑼聲如同可怕的雷聲一般將整條街的人們一齊嚇進了屋子里。
“誒？這是怎么回事？”墨拾柒看著四周漸漸滅去的燈火以及即將降臨的黑夜，心中不禁感到緊張了起來。有什么東西要來了！
“小鬼！”墨武突然從后面抓起了墨拾柒的后脖頸，將他拉到了一邊的胡同里。“你想害死我嘛？現(xiàn)在要宵禁了！”
“誒？什么是宵禁？我只知道宵夜?！蹦捌庖廊贿€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依舊還是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澳銊倓側ツ牧耍俊?p> “能去哪？找你唄！”說著墨武突然把墨拾柒的嘴按住。這時，一群手持各種兵器的小股部隊踏著整齊的隊列從外面經(jīng)過。
“他們是……”墨拾柒看著外面走過的禁衛(wèi)軍，小聲的嘟囔了一句?！澳莻€牌子應該是禁衛(wèi)軍吧?！?p> “那個就別看了?！蹦淇戳丝炊言谝慌缘牟荻庥挚戳丝此闹芊课莸母叨?。“上房頂?！?p> “哦?！蹦捌恻c點頭，接著兩人借著草垛一起悄悄的爬上了附近民房的屋頂。
“現(xiàn)在我們先悄悄走到前面那個路口后邊，再找地方下去。到地方右手邊有一條街可能還相對熱鬧點?！蹦渲钢懊嬉故械姆较蛑v道?！斑@里晚上不讓外出。跟緊我別再亂跑了?！?p> “知道了?！蹦捌飧谀渖砗?，而眼睛卻不時地看向街上的禁衛(wèi)軍?！八麄冞@是在抓賊嗎？”
“都城有宵禁令，他們只是在巡邏。”墨武隨口回應。此時他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夜市里那些燈火和聽到叫賣聲了。
姬州城的夜市僅有一條街的規(guī)模，而且只對來自外地富商以及異邦商販開放。然而起初姬州城，乃至整個東領九州各地是從來都沒有夜市一說的，但是隨著朝廷與南蠻和西域的使者交流日益頻繁，各國間的貿易往來也隨之被帶動了起來。不過因為西域距離九州路途實在遙遠，等到商隊到達這里時早已是宵禁之時，這就使得西域商販以及那些鐘愛進口商品的達官貴人們很是不滿，于是經(jīng)過曲折而漫長上書渠道和頻繁的上奏朝廷“夜市”制度便產(chǎn)生了。但是相對的，開放夜市的代價便是關稅的成倍疊加，西域的商品要想買到東領九州就必須上交相當于商品本身價格六分之四的稅金作為攤位費。也正因如此，夜市的規(guī)模才得以控制在外城的一條街道之內，從而最大限度的保護了本地商販的市場。
“喲！會說話的小鳥喲！過來看看吶！”
“上好的香料！保證讓您的魅力錦上添花！”
“瞧這棉花呀！白的跟雪一樣！軟的就像云彩一樣！”
“象牙！絕對保真！”
......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橫穿過夜市，最終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宅邸前。
墨武抬眼看了看門口牌匾上“安寧王府”四個大字，心生感慨地松了口氣。他敲了敲門，等了好一會兒門才徐徐地打開。
“來了來了。二位是......”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七十好幾的小老頭。老人弓著背向墨武作揖，花白的眉毛和胡子連在了一起，溝壑般的皺紋里睜著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
“吳爺。是我——小武。”墨武向老人回禮并耐心解釋道。吳爺是安寧王府唯一的管家，自墨武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便已經(jīng)在此侍奉了二十年。
“哦，原來是小武回來啦。”吳爺點了點頭。但事實上，現(xiàn)在的他什么也看不清。
那是他很早之前就落下的老毛病了，墨武很清楚。
“嗯?；貋磙k點事，順便回來看看您和大娘。你還是老樣子，一直都那么硬朗啊?！蹦渥焐险f著吳爺硬朗，但他知道，現(xiàn)在的吳爺已經(jīng)因為年紀越來越大的緣故，開始染上了夜盲癥，一到晚上就會完全失去視覺。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看不到任何東西。
“害，老咯。哎對了，是不是還有個人陪你回來了？”吳爺側耳聽了聽?，F(xiàn)在，勉強還算得上靈光的左耳就是他在晚上唯一定眼睛?！奥犅曇簟瓚撌俏还媚锇??！?p> “一個毛頭小子而已?！蹦淇戳丝凑驹谝慌缘哪捌猓南肽撬呗返穆曇粝衽⒆?？
“哦。原來是個男娃娃啊。”吳爺笑了笑?！安贿^要是小武你的媳婦的話，就更好了。”
“吳爺……”墨武無奈的看著吳爺。雖然以前他只在這里住的時間很短，但那些日子里吳爺一直都把他當成親人一樣照顧。
“魏嬸兒呢？”墨武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以及曬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收的地瓜干。那段短暫而安寧的時光便隨著記憶。
“哦，你嬸子啊。剛剛陪著夫人和二位小姐出去逛夜市了。”吳爺帶著墨武和墨拾柒來到了偏院的小房里摸索著找到了兩盞蠟燭。
這里就是他和魏嬸的住處。雖然不比正院那般寬敞氣派，但相比鄉(xiāng)下的農居還是要好上不少的。
“我去給你們倒水?！笨粗鴧菭敶抵鹫郾孔镜攸c燃蠟燭，墨武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便自己出去悄悄地打了瓢水遞到了墨拾柒跟前。
“吳爺，不用您麻煩了。我們倆不渴?！蹦浒咽址旁趨菭敿珙^講道。
“啊，不麻煩不麻煩。誒？對了小武，你這次回來是老爺那出什么事情了嗎？”吳爺轉過身來點點頭，背著手被墨武攙進了屋。
“前些日子戰(zhàn)局逆轉，涼州戰(zhàn)事大捷?？峙逻@次，北境狼族二十年內都不會貿然來犯了。”墨武雙手握著吳爺那雙布滿老繭和皺紋的手坦言道?！岸疫@次來，正是要為大將軍向相國大人上奏的?！?p> “哦?！眳菭旤c了點頭。雖然他對軍情局勢并沒有多少見解，但一想到墨陽明又帶領著墨朔鐵騎立下了戰(zhàn)功他心里就忍不住的激動?！斑€有呢？”
“那孩子是個孤兒?！蹦渫送赃吅韧晁院笥行┓咐У哪捌庹f?！耙淮慰嗔I遭襲，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他沒有名字、沒有親人也沒有過去，因為他打起仗來比我們這些大人還要勇猛，所以大將軍收留他當了義子，還給他取了名叫拾柒?！?p> “義子……這么說，老爺要打算……”吳爺欲言又止。身為在安寧王府侍奉了大半輩子的他很清楚“義子”存在的價值。
義子在現(xiàn)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可不是像兒子一樣當寶貝養(yǎng)著的，更不是等自己年老以后養(yǎng)老送終的。相反，義子的主要任務卻是一種頂替正統(tǒng)繼承人承受繼承上一代衣缽后所帶來的所有負債、罪孽和責任的人。一般，王公貴族在家中沒有適合繼承家主衣缽的世子時，往往會收一個有著足夠能力的孩子當義子來繼承自己身為貴族的工作，以此來保住貴族的爵位和部分財產(chǎn)能夠世襲給自己真正的繼承者。相應的，義子也會因此進入貴族的行列，但爵位卻永遠都不會上升，當正統(tǒng)世子的后代中有了能夠繼承所有工作的人以后，還要將爵位歸還，而且自己的孩子也只能是平民。
“不錯?！蹦潼c點頭。身為武將，像墨陽明這樣短期內收義子并往家里松的行為，無疑是在明示自己已有了必死的決心。
“可是，老爺不是打勝了么？怎么……”吳爺有些不明白。墨武也不明白。
“唉。我想，可能他突然意識到有些地方不對吧。”墨武搖了搖頭嘆道。隨后他又自己打了瓢水喝了幾大口。
半個時辰過后，一陣女子的談笑聲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靜。